第5章
“真遗憾,埃莉诺,”玛丽安说,“爱德华不喜欢绘画。”
“不喜欢绘画?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自己确实不作画,但是很喜欢看别人画啊。相信我,他绝不是天生缺乏鉴赏力,只是没有机会提高罢了。我想他要是学,一定能画得很好。他在这种事上缺乏自信,总不愿意就某幅画发表看法。但他天生具有恰当、朴素的鉴赏力,所以一般来说判断都很准确。”
玛丽安怕姐姐不高兴,就没再说话。埃莉诺说爱德华欣赏别人的画,但这种欣赏和她心目中那种欣喜若狂的感觉差远了。在她眼里,只有那样才称得上有鉴赏力。她在心里觉得姐姐可笑,不过这显然是盲目的爱情在作怪,对姐姐的感情她还是很尊重的。
“我希望,玛丽安,”埃莉诺继续说道,“你不要以为他连一般的鉴赏力都没有。实际上我觉得你也不可能那么想,你对他很热情,要真是那么想,对他肯定连基本的礼貌都不会有了。”
玛丽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决不会伤害姐姐的感情,但是要她言不由衷,那也不可能。最后她终于说道:
“埃莉诺,你比我更了解爱德华,所以如果我对他的称赞和你的认识不完全一致,请不要生气。我和他接触不多,没有机会像你那样对他性格中的细微之处,对他的意愿和爱好做出判断。但我极为敬重他的善良和见识,认为他既可敬,又可亲。”
埃莉诺笑着说:“就算他最好的朋友,听到这样的赞美也该满意了。我想象不出来,你还能再怎么夸一个人。”
玛丽安看到姐姐这么容易就满意了,自己也很高兴。
“说到他的见识和善良,”埃莉诺接着说,“我想只要是和他比较熟悉、能让他敞开心扉谈话的人,谁都不会怀疑。他见解出众,坚持原则,人们不了解他,只是因为他性格腼腆,少言寡语。以你对他的了解,应该知道他那些实实在在的优点啊。至于你说的‘性格中的细微之处’,由于种种特殊情况,我了解得确实比你多一些。我时不时能和他见面,而你和母亲一样,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不能自拔。见面时,我认真倾听他的观点、他对文学和鉴赏的看法。总的来说,他可以说见识广博,酷爱读书,想象力丰富,看问题公平、正确,鉴赏力细腻,品味纯正。各方面能力都像他的仪态和外表一样,你越是了解他,就越觉得他好。初次见面,他的谈吐并不出众,相貌也说不上英俊。可是他的眼神特别生动,表情里有种亲切的感觉。当你看到这些的时候,就不一样了。现在我很了解他,觉得他真的很英俊,或至少可以说称得上英俊。你觉得呢,玛丽安?”
“如果我现在还不这么认为,埃莉诺,很快就会的。什么时候你叫我像爱兄长一样爱他,在我眼里他的相貌就没有缺点了,就像我现在看他的人品一样,完美无瑕。”
听妹妹这么说,埃莉诺不禁大吃一惊,后悔自己谈论爱德华时不应该流露出那样的热情。她对爱德华的评价很高,并相信他也是这么看自己的。但现在还不太确定,所以不想让妹妹知道,因为在妹妹和母亲那里,这一刻还是猜测,下一刻就会信以为真。对她们来说,愿望就是希望,希望就是期待,所以她试着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妹妹。
“我不否认,我对他的评价确实很高。我尊重他,喜欢他。”
这时玛丽安生气了。
“尊重!喜欢!冷酷无情的埃莉诺啊!噢!比冷酷无情还无情!你是怕羞才不肯承认的。你再这么说,我立刻就走。”
埃莉诺忍不住笑了。
“对不起。相信我,我说得这么平静,不是有意要冒犯你。我的感情当然比我说的要强烈,总之你要相信,他有那么多优点,又好像对我有意——希望如此,我自然也喜欢他,这既不轻率,也不愚蠢。但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要相信了。他是不是爱我,我一点把握都没有。他的态度有时候叫人琢磨不透,所以在完全弄清楚之前,不管在心里还是在嘴上,我当然不想助长自己的感情。在心里,我很少——或几乎从不怀疑他喜欢我。但是除了他的意愿,还有别的因素需要考虑。他在经济上一点也不独立;他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不得而知,但范妮偶尔会提到她的一些言行,从那些只言片语看,我们很难认为她是个和气的人。而且我想爱德华自己也明白,他要是想娶一个既没有大笔财产、又没有显赫身份的女人,一定会困难重重。”
玛丽安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和母亲想的与事实相差甚远。
“这么说你们真的没订婚!不过很快就会的。这么一拖,倒有两个好处:我不会马上就失去你,爱德华也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提高自己天生的鉴赏力。你这么喜欢画画,这对你们将来的幸福一定非常重要。噢!要是你的天赋激发了他的兴趣,他也学起来,那该多好!”
埃莉诺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了妹妹,但她认为这份感情并不像妹妹预想的那么乐观。爱德华有时候会很消沉,即便不是对自己冷漠,也一样叫人觉得没有信心。即便他怀疑自己对他的爱情,最多也就是有一些不安,不可能经常那样沮丧。更合理的解释可能是他经济不独立,不能自由地选择爱情。埃莉诺知道,他现在在家里过得并不舒服;关于将来,他母亲也没给他任何承诺,允许他自己成家,无须严格按照她的安排去追求名望、地位。想到这些,她心里不可能轻松。虽然爱德华喜欢她,但她对事情的结果并不抱多少希望,而母亲和妹妹却还是深信不疑。而且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越久,她就越怀疑爱德华对自己的感情。在某些痛苦的时刻,她甚至觉得他们之间只是朋友,仅此而已。
不管他们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爱德华的姐姐一旦知道,就开始不安、并不顾礼节了——这一点都不奇怪。她立刻去找婆婆,趾高气扬地说起弟弟的远大前程,说费拉斯太太坚决要两个儿子都娶富贵人家的小姐,要是哪个姑娘想勾引他,绝对没有好下场。听儿媳妇这么说,达什伍德太太既不能假装不知情,又做不到镇定自若。她轻蔑地回了一句,转身就走了,并决定不管多么不方便,花费多大,都要立刻搬家。儿媳妇这样含沙射影,语出伤人,心爱的埃莉诺一周也不能在这里多待了。
达什伍德太太正在气头上,却从邮局收到一封信,信里的提议来得正是时候。原来是一处小房子要出租,租金很便宜,房主是她的亲戚,德文郡一位有钱有势的绅士。信是这位先生亲自写的,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想帮忙的诚意。他听说达什伍德太太正在寻找住处,说自己提供的虽然只是一处乡舍,但如果她觉得地点合适,可以根据需要做任何改建。介绍完房子和花园的具体情况,他诚挚地邀请她们去巴顿庄园——他自己的家做客。那里和巴顿乡舍在同一个教区,到时候她可以自己决定,如果做些改建,房子是否能令人满意。他似乎很热心,而且整封信从头到尾都很友善,达什伍德太太怎么可能不高兴?尤其是在这个时候,自己家人的冷漠无情正让她伤透了心。她不用考虑,也不需要再打听,读着信的时候就做出决定了。巴顿在德文郡,离萨塞克斯郡很远,仅仅在几个小时前,她都会一口回绝,房子再好也没有用。但是现在这却成了最大的优点,远离诺兰这一带不再是什么坏事,而成了难得的好事。相比继续留在儿媳妇家受气,这简直就是莫大的幸福。永远离开可爱的诺兰庄园固然痛苦,但总比住在那个女人家里好。她立刻给约翰·米德尔顿爵士回信,向他表示感谢,并接受提议;然后赶紧把两封信都拿给孩子们看,以便寄出回信前得到她们的同意。
埃莉诺一直认为,从长远考虑,她们最好住得离诺兰庄园远一点,而不是继续生活在现在认识的这些人中间,所以她不会反对母亲的决定;而且约翰爵士在信里说房子不大,租金又非常便宜,这样她就更没有理由反对了;因此,虽然这样的安排说不上令人向往,虽然她也不舍得离开诺兰庄园,但她并没有阻止母亲寄出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