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詹宁斯太太是个寡妇，丈夫去世时留给她一大笔遗产。她只有两个女儿，已经亲眼看着她们嫁进了体面的人家。现在她无事可做，只有替天下的姑娘、小伙子们做做媒了。她对这件事很热心，甚至可以说不遗余力。要是在自己认识的年轻人中有这样的可能，她决不会放过做媒的机会。年轻人的两情相悦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会暗示姑娘，说某某小伙子已经迷上她了，看到姑娘羞红了脸，露出得意的神色，她便美滋滋的。正因为有这样的好眼力，她到巴顿不久就斩钉截铁地说，布兰登上校已经深深地爱上玛丽安·达什伍德了。实际上他们见面的第一天晚上她就有些怀疑了，因为玛丽安唱歌的时候上校听得十分认真。后来达什伍德太太回请米德尔顿一家，他又听得聚精会神，这样事情便确定无疑了。一定是这样，她十分肯定。男有钱，女有貌，这一对般配得很。实际上，自从女儿嫁给约翰爵士、她认识布兰登上校以来，她就一直想替他安排一门好亲事。当然啦，她也总是为漂亮姑娘们着急，希望帮她们找到如意郎君。

她自己的好处也不可小觑，因为这样就有开不完的玩笑了。在巴顿庄园可以打趣上校，到乡舍就拿玛丽安开玩笑。对上校来说，要是只说他自己，他可能一点也不当回事。但玛丽安就不一样了，一开始她没听懂那些玩笑，等明白过来以后，她真不知道该笑它的荒唐，还是责怪它的无礼。她觉得上校一把年纪了，又是单身汉，这样揶揄他的惨状，真是太没有同情心了。

在玛丽安年轻的心里，布兰登上校当然已经老得不可救药了。但在达什伍德太太看来，比自己小五岁的上校显然没有那么老，所以她试着替詹宁斯太太开脱，说她不可能是嘲笑上校的年龄。

“可是妈妈，她也许没什么恶意，但您至少得承认，这样说还是太离谱了。上校当然比詹宁斯太太年轻，可是对我来说，他都可以做我父亲了。就算他曾经轰轰烈烈地恋爱过，那一定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太可笑了！连年老体弱都不能让一个人免遭打趣，那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安全？”

“体弱！”埃莉诺说，“你是说布兰登上校吗？我能理解，他在你眼里一定比在母亲眼里老得多。可是他的四肢依然灵活，这一点你总不能否认吧！”

“难道你没听到他抱怨自己的风湿病吗？那不是老年人的常见病吗？”

“我的宝贝女儿呀，”她母亲笑着说，“这么说你一定是每天都在为我的衰老而担惊受怕啦。看来我能活到四十岁高龄，可真是个奇迹。”

“妈妈，你这么说就不公平了。我当然知道，上校还没有老到让朋友们担心失去他的那个年纪。也许他还可以再活二十年，但是三十五岁确实已经和婚姻扯不上关系了。”

埃莉诺说：“或许三十五岁最好不要和十七岁在婚姻这件事上扯上关系。但如果恰好有个二十七岁的女人没结婚，我不觉得三十五岁的上校娶她有什么不合适。”

玛丽安停了一下说：“二十七岁的女人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也不会有人爱了。如果在家里住得不舒适，或者财产很少，不难想到，她有可能委屈自己去做保姆。这样也许能嫁给主人，得到生活的来源和保障。上校要是娶这样一个女人，倒没什么不合适。这将是一项实惠的协议，大家都能满意。可是在我看来这根本就不是婚姻（当然这并不重要），只是一桩交易，双方都希望牺牲别人，成全自己。”

埃莉诺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爱上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并把他看作理想的伴侣。但仅仅因为昨天（确实是阴冷潮湿的一天）上校偶尔抱怨一边的肩膀有点风湿，你就把他和他的妻子永远关进病房，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可他说到了法兰绒背心啊。法兰绒背心总是让我想到疼痛、痉挛、风湿，还有年老体弱的人们容易患的各种疾病。”

“如果他只是发一阵高烧，你就不会这样瞧不起他了。坦白说吧，玛丽安，一个人发烧的时候脸颊绯红、眼睛凹陷、脉搏加快，你是不是觉得这很有趣？”

说完埃莉诺就离开了房间。玛丽安马上对母亲说：“妈妈，说到生病，我必须告诉您，我有些担心。爱德华·费拉斯一定是病了，我们搬到这儿都快两周了，他还没来看我们。一定是真的病了，才迟迟不能来，不然什么事能让他耽搁在诺兰庄园呢？”

“你认为他这么快就会来看我们吗？我可不这么想。恰恰相反，如果说我有什么担心，那倒不是他的健康。记得当初我请他来巴顿做客，他有时候好像不太高兴，答应得也不够痛快。埃莉诺已经盼着他来了吗？”

“我还没和她提这件事，不过她当然是盼着了。”

“我倒觉得你弄错了。昨天我说那间闲着的卧室要买个新炉栅，她还说可能一时半会儿用不着，不急。”

“太奇怪了！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们两个始终就叫人捉摸不透！最后分别的时候多么平静、冷漠！离别前一晚的谈话多么呆板、沉闷！道别时，爱德华对她说的话和对我说的没什么两样，都是慈爱的兄长对妹妹的美好祝愿。最后那天上午，有两次我故意躲开，想让他们单独说说话，可是每次爱德华都莫名其妙地跟着我出来了。而埃莉诺在离开诺兰庄园和爱德华的时候，还没有我哭得厉害呢。即便是现在，她也还是那么平静。我们什么时候见她垂头丧气、情绪不高了？什么时候见她躲着人，或在人前心绪不宁、闷闷不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