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日.clouds
云。
有人说云是一种物质,也有人说云就是雾,但对于此时的陈透来说,他认为云是一团棉花。
高三七班的大门推开里面根本不是教师的模样,而是山,山,跟云。云叠着云,一团一团的棉花,层层磊磊叠在一起,伴随一阵幽幽的笛声。“学姐!”其实他平时一般都直呼其名,就像接下来这句:“谈语嫣!”
云跟笛声散开了,为什么笛声也要用散开?他不知道,或许乐音也是一种气,跟云一样。他站在一座山的山顶上,山顶上放着一个石桌,石桌上放着古香古色的茶具。“别低头看了,你要来杯茶么。”
“学姐?”
在这充满东方韵味的山上,谈语嫣跟陈透一样,穿着格格不入的校服。“要龙井还是乌龙?”看陈透的样子,他多半是分不出区别。“那就龙井了。”
陈透松了口气。“怎么了?”“感觉你还是跟我平时见到的一样,没什么区别。”这句话倒是令谈语嫣惊讶了:“真的吗?你不觉得我刚才很冷漠吗?”
“是没错,可是你大概不知道,你有个特点:你……是个强势的人。”
“强势?”
“你没发觉吗?每次出去团建如果不按你说的做,你就会坚持到底,你不会逼人,但所有人最后都会被你牵着鼻子走。比如说茶。”陈透将龙井一饮而下,呸,好苦。“还没等我做决定,你就擅自决定了。”“那你不埋怨我吗?”
陈透不好意思说,他比较喜欢强势的女人。
“学姐,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你今天话好多。”“我……”
确实。
确实,陈透不爱讲话,至少不爱在人群中讲话。要从凌云的角度来看,他的废话绝对很多。与其说不爱讲话,不如说他不会应付很多人的地方。“你是不是喝不了苦东西?”
“对不起,那我给你喝水吧。”
陈透打量一下四周,那个臭小鬼会不会在外面听着吧?然而谈语嫣接下来做的事令他大为吃惊:山顶上有颗松树,松树上积满了临时生出来的雪,谈语嫣抖了抖松枝,松枝上的雪就是他要喝的水。陈透很想拒绝,可支支吾吾的口又吐不出话来。“没事,不想喝就不用喝。”
“学姐……为什么想去山上?”
“我六岁的时候,得了一种怪病,基本就吊着一口气的程度。”说到这些话时,陈透感觉谈语嫣又回来了,卸下了某些东西,而不是揣着什么。“家里当时不知道从哪里给我找了一个师傅,她是一位道士。那时候我年龄太小了,我忘了她对我做了什么。总之,我病好了。”
“我病好了以后,她跟家里人说我还要调剂,调剂做什么呢……吹笛子。”
“吹笛子?”
“对呀,吹笛子。就像这样。”
谈语嫣从校服袖子里拿出一把笛子,她也不嫌搁得慌。笛子是普通的竹笛,像是渡了一层油,磨得很光亮。“我回去以后,我说想去学笛。”
不用再继续问,都能读出来一些东西了。陈透想起来这是个梦,梦醒就得让人意识到这是梦。“学姐。”“嗯?”“你知道下山的方法吗?”
“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山?”
两秒钟后,陈透会后悔说出这句话。空气瞬间凝结了,说凝结肯定不够准确,因为这会让他们二人失去生命,或是变成臭小鬼口中的植物人。温度只是跟空气一样变冷了,他们呼出来的气结了霜掉在地上,还有层层叠叠的云。从固体的云里伸出一双女人的手,白玉质的手拉住谈语嫣的校服衣角,她说:
“抓住你咯?”
陈透的话被扭曲的空间强迫吞咽回肚子里,谈语嫣的表情与其说是释然不如说是麻木,还是说她完全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在她完全拖进凝结的雾气前,陈透再次听到那个略带俏皮,却毫无温度的女声:
“回去找臭小鬼吧,小朋友。”
“陈透?陈透?”
这次是真实的教室,他躺在真实的教室上,凌云跟一个不认识,但应该是外国人的男人俯下身看他。“你好像不太清醒的样子,需要人工呼吸吗?”
“臭小鬼。”
“这下就清醒了嘛。”凌云又露出那副自以为是,还是说运筹帷幄的表情,又令陈透不爽起来。“别占着脑子好就一副了不得的样子……无语……”“别以为后面那两个字我没听到,不过你的表情瞒不住心。”陈透冷笑了一下,说是冷笑,也可以说是牙缝里挤了挤。“学姐呢?”
“学姐怎么样了?”
“你刚才跟她对话的时候……看吗?”“看吧,反正最后都要消除记忆的。”消除记忆?消除什么记忆?不过这个外国佬,好像比小鬼说话舒服多了。“行吧。您好,您不必知道我是谁,不过我会和凌一起尽力帮你。”壮硕的男人主动跟陈透握了握手,右手开了一个大概是屏幕的东西。凌云凑上前来:“你不好奇学姐刚才跟你讲的话是什么?”
屏幕上多出一个女人,女人也是外国女人,穿着一身修女服,手中的云统统变成了凝结的霜,女人就一路踏着霜准备冲到山顶。一团黑色的东西突然冲到她面前。
黑色的东西变成了一团女人,女人吹着笛,不知怎么外国女人身上多了好几道口子,就这么打斗起来。修女,大概是修女的女人最终以一刀完美地解决了面前的黑影,在黑影消散的时刻,拽了谈语嫣下来。
“那……学姐呢?”
“我们会对她清除手术,她被某种脏东西附上了。不过这估计治标不治本。”“所以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还记不记我之前跟你讲,学姐要跟你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市长姓什么?”
他当然不知道,他不会关心这种事情。于是凌云打开了百️百️,输入城市,加上市长,很快出来一张男人的证件照,男人的名字第一字是:
谈。
“谈语嫣家里有两子,长女谈语嫣和你估计不想知道名字的弟弟,家里人希望儿子将来也能参加从政,再让女儿为子打下手。”
陈透的身子也变得麻木,再也说不话来。过了半响,他又能言语了:“那……她可以改志愿啊?再说现在去艺考……”
“那你也太不了解艺考了,还是说你只关注她的表壳?艺考至少要从高二开始准备,谈语嫣已经是高三生了。”“那她也可以脱离这个家啊!”“那谁来供她读书?”
这才是真正扼住陈透的话,他这下是真的没法再说些空话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先去找找她那个师傅吧?十八岁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了。”“真存在这个人吗?”听谈语嫣的描述,那貌似不像个活人,至少不是个活在凡间的人。
“有。”凌云认真地点点头,这下他又认真了。
“你先回家好好休息,我们去一趟太荒山。”
初春的太荒山丝毫不比谈语嫣的梦境暖和,不如梦就是根据现实构造的,雪融了一点,挂在松枝上。四周的树都是松枝,留着还是雪的水,跟还是水的冰。他们顺着给游客的木长廊爬上山,却一无所获。“你确定是这个地方?”凌云质问克里斯蒂安,他两只手撑在膝盖上踹气。换做是陈透可能会趁机得意,不过克里斯蒂安是少说三百年有余的成年男子。
“卓尔。”
“在。”“万一……有游客看到怎么办?”“不会的。”克里斯蒂安说罢,就有两个游客爬了上来。他们直接穿过二人的身体,有说有笑。“很多东西工房早都考虑到了。卓尔,你确定是这个位置?”
“请稍等,尼克劳斯先生。”
卓尔鞠了个躬,然后拎起自己的裙摆,在她虚幻投影的单足,触碰木石结合的走廊瞬间,一道并不存在的波纹扩散看来,跟游客一样从他们的身子上穿过去,紧接着石块地上出现一个箭头。“请跟这个走吧。”
“她是随叫随到的类型吗?”看着已经消失的人工智能,凌云发出询问。“对,不过只有编内人员,闻就不行。”估摸凌云也休息得差不多,克里斯蒂安又拉起他爬起来。“你希望闻加入你们组织吗?”“我们不是组织,我们是警察。”“那你希望闻加入你们的警局吗?”
“说不好。”
果然之前给他们的地址有疑,很快他们就走到了正确的位置:这里没有游客,也不像能查到资料里提到的道观。从外面看,这里仅有一道枯黄挂霜的藤栏杆,克里斯蒂安往里望了望,看不到任何东西。
“玄小姐?”
是不是他搞错了,凌云想。他印象中百家姓没有玄这个字。“玄清小姐?”这栋房子前没有门,克里斯蒂安只能推推树枝。“你搞错了吧,这是不是人家的字。”“字?”
还没等凌云解释,门,还是说栏就自动开了,原来这是门。门开后是一条小溪,趟在他们足下。溪水不沾人身,也就是说他们的衣服全是干的。溪水尽头是一座大院子,院子旁种满了竹子,竹子是充满鲜活的翠绿色,丝毫没收到天气的影响;大院子也不像道观,倒像有几分禅味的别墅,除了门口的一尊香炉。香炉上的线香是刚烧的,没掉几个灰头。这次大概是真房子了,凌云上前,敲了敲铜门上的把手。
“玄清道长,您在吗?”
“进来吧。”
随着一道淡漠的女声,铜门自动开了。铜门内跟不太像出家人的装修,大概是玄清的女人坐在较矮的八仙桌旁打字。对,打字,她穿着一身海清,跪坐在蒲团上,背后是三清道人的挂画,然后她在对着电脑打字。在打字的啪啪声终于接受,而就是凌云和克里斯蒂安站了半小时后,玄清道人转过身。
她大概也是有些年纪的人,银黑相间的头发告诉凌云这一信息,女人的外表约莫三十有余,脸上的表情既能解读成不耐烦,也能解读成冷淡,是冷淡,不是冷漠。当然,更多是女人眉眼的问题,柳叶眉配下垂眼,以及略带几分疏离的眼神。“叫我水缘英就好。”“是您的俗名吗?”“你们是不是特异科的人?”
“不是特殊条件我是不会出山的,我还要赶稿,请回吧。”
“您还记不记得一个叫谈语嫣的俗家弟子?”
玄清,还是说水缘英的手大概有几毫秒停在了键盘上,然后继续噼里啪啦打起来。“您在想事情吗?”“有什么可想的?”“那您手怎么停了?”克里斯蒂安果然没有看出毫秒之差,倒是水缘英的厌恶证实了凌云的话。“请走吧,这篇稿再交不上来出版商又要催了。”
“所以你要看你的徒弟被脏兮兮的东西附身然后越变越糟?”
水缘英啪得一声猛得砸下了台式机,并非关机。“抱歉,我太久没跟人对话了。”她去洗手间之类的地方,还是说安抚自己被戳破的心。克里斯蒂安也稍稍用眼睛表示了对他的不满,以及言语:“你其实不用那么尖锐。”“不尖锐很大概率跟她绕一辈子,你下次还是带凌晴来吧,她不在乎取向的。”“啊?”还没等克里斯蒂安反应过来,水缘英早换好一套新的,红尘中人的衣服,用滴着水的毛巾擦着脸。“走吧。”
“谈语嫣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