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紫云别苑获新生 大相国寺沐佛光
冬去春来,繁华的汴京在飘拂的杨柳装点下,一派生机。
张耆院中,一座新近装修的小楼前,刘娥靠在软榻上晒太阳。
冬天里的那次摧残简直是太无情、太惨烈了,她的脸依然惨白,美丽的双眸懒洋洋地眯着,一本书放在软榻上,这是她每天必修的功课。刘娥深知,只有勤学,她才能与她的王爷对话。
“洛浦疑回雪,巫山似旦云。倾城今始见,倾国昔曾闻。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韩王爽朗的吟咏声还在起伏,人已站在刘娥跟前了。
刘娥慌忙站起来行礼:“小娥见过王爷。”
韩王元侃把她按坐在软榻上。
“不是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吗?”刘娥疑问道。
“我是在吟诵眼前的小娥,你的双眸用‘含’代替‘随’更具神韵,‘逐笑开’表达了我的愿望,我愿意看见你笑得更加灿烂,因为苦难再也不能拆分我们的深情。”
随张耆走来一位文雅的少年公子,公子躬身行礼:“惟演见过夫人。”刘娥慌忙还礼。
韩王笑着说:“这位是父皇为我钦点的伴读,淮海国王的公子钱惟演,名扬江南的小才子。上次是请他派原吴越王府的吴太医为你诊治的。他比我们小好多岁呢,惟演从小饱览诗书,才华横溢,来与我们一起读书,我真高兴。他还有一位妹妹惟玉,当年为吴越国公主,以后也常常来陪伴你。”
“夫人这样用功,以后要超过卓文君了。”钱惟演拿起软榻上的书,一看是《汉乐府辑稿》,知道是皇家藏书。
“称夫人太生疏,惟演比我们小,你和惟玉都称小娥为姐姐吧。”韩王笑道。
说着,三人都进了屋。
这幢别苑完全仿明月轩而置,连书房画室的摆放也几乎一样。
钱惟演出身王侯之家,与韩王仿佛神交已久,拨弄了一下古筝,道:“姐姐空弦音调得这么准,难得,难得。”
韩王说:“惟演你弹奏一曲。”
“谢韩王,那惟演就不推辞了。”钱惟演坐下抖了抖长袖,戴上裹指,弹起了《平湖秋月》。小楼里一下子就充满了清新明快悠扬华美的旋律。流畅的音流中,仿佛出现江南湖光山色的美景,寄托了人们向往和平安宁的心愿……
刘娥习惯性地想去拿墙壁上的鼗鼓,怔了一下,没有动,而是轻轻唱了起来。钱惟演深情的演奏中,有一丝低低的叹息。元侃抚着刘娥的肩头,轻轻说:“这琴声里诉说了惟演对故乡的怀念,他也许在梦幻中望见了久违的保俶塔。”
淮海王府也不是很远,张耆奉命,一会儿就把钱惟玉也接来了。
刘娥和钱惟玉也是一见如故,有道不完的亲热。
中午,厨子已备好宴席,韩王、刘娥、惟演兄妹、王继忠、刘美加上张耆和陪伴刘娥的妹妹,刚好一桌。
刘娥本来还隐藏着阴霾的心里一下子云消雾散了。
而韩王妃潘蝶却陷入自己布阵的抑郁之中……
韩王元侃自那日起再也没踏进过她的房间,潘蝶日日以泪洗面。每天清晨,都会问她的贴身丫鬟桂香:“王爷回来了吗?”
又是早晨,潘蝶朦胧中感觉到天转晴了,喊道:“桂香,拉开窗帘。”深栗色的帘子揭开后,仿佛院子里的春燕叫得更欢了,朝阳将燕子追逐的剪影投射到窗子上。“燕子归来了……”潘蝶嘴张了张。
桂香忙说:“昨晚王爷回来了,看见你睡了,他就上他房间了。现在已经上朝去了。”
潘蝶看到桂香不敢抬头,知道她又在当面撒谎。潘蝶一只手撑着本想坐起来,但极其无力,肩一歪突然又斜躺在了床上,嘴里直冒白沫。
这可把桂香吓坏了,她赶紧用围巾围住潘蝶的颈脖,用枕头将潘蝶的背垫好,桂香流着泪说:“王妃,我去找韩王,叫御医。”
潘蝶说:“现在还早,王爷还没下朝,找不到他。王府大街离大相国寺不远,桂香你去寺里帮我拜下菩萨,潘家是大施主,菩萨会保佑我的。”
张妈已经端了早膳进来。
“王妃,你喝点热粥吃点蒸糕吧。”桂香含着眼泪走了。
桂香来到大相国寺,她一眼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个似曾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被逐出王府和京城的刘娥。蓝色花巾罩住她几乎苍白的脸,一件显得宽大的棉袄使她像个农妇,一位十五六岁的丫鬟,陪伴着她。桂香还注意到,离刘娥不远有几个年轻人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她,估计是负责保护她安全的便衣侍卫。
桂香用脖子上的围巾遮住自己的脸,不远不近地跟在刘娥的后面。
到了主殿,刘娥跪上拜垫,禁不住泪流满面。桂香也跟着跪在旁边,四个侍卫在门外挡住了众人。
那个小丫鬟揭开篮子上的罩布,拿出三炷香点燃,递给刘娥。丫鬟接着将篮子里的供果摆上了佛龛。
桂香上香时听见泣不成声的刘娥喃喃小声祷告:“过几天就是清明了,求菩萨让我亡儿早日超生……”刘娥被逐凄惨流产,桂香早已知道,现在听她哭求,禁不住也流下泪来。
刘娥被丫鬟搀扶起来后,她们来到西偏殿处一阁,桂香跟上前想看个究竟。几位已经拜过佛的信徒正在这里求开光的玉器。刘娥稍等后,上前对里面一位身披袈裟的高僧说:“我要为我家生病的女主求一件开光宝物,请师父指点。”桂香好奇,扯了扯遮脸的围巾靠了过去。
高僧看了一眼,是位农妇,说了声:“男戴观音女戴佛,你就请尊玉佛吧!这尊要捐五两白银。”
这位头戴蓝花布巾的农妇,眼睛却盯住了一尊有寸二方圆雪白温润的羊脂玉佛,她说:“师父,我请这尊玉佛。”语言十分肯定。
“阿弥陀佛,女施主,请这尊玉佛,你要捐一百两白银。”
哪知道农妇却很爽快地从衣襟里掏出银子,递给高僧。
高僧小心翼翼取出玉佛,用黄绸包好,放在特制的锦盒里,双手捧给农妇。
刘娥苍白的脸上露出喜色:“但愿我家女主会好起来。”
桂香依旧跟在她们后面。走出大相国寺大门,她们朝王府街西边去了,桂香便往东回韩王府。
韩王赵元侃已经下朝,骑着芦花驹和张耆来到了紫云别苑。
韩王喝着刘娥亲手泡的菊花茶,用手掠开刘娥额头上的刘海,望着这张美丽精致却还是苍白瘦削的脸,心疼地说:“这两夜我住明月轩写奏章,没来看你,你还要多喝些人参汤哦。”
这时有人敲门,韩王:“进来。”
王继忠进门叩拜了韩王,接着又拜见刘娥。
王继忠与韩王耳语了几句,都被刘娥听见了。
刘娥跪下:“王爷,王妃病重,你赶快去为她请御医。虽然我还恨她,但她毕竟是一府王妃呀,我希望她能好起来。今天,我在大相国寺为她请了一尊玉佛,你带去为她挂上,让佛祖保佑她。”
元侃接过锦盒:“她要有你这般善良就好了。”
到了御医院后,韩王与张耆骑马先回王府,二位御医跟着王继忠急匆匆地走在后面。
原来张妈在院子里看见王继忠,就告诉他王妃病重,请他禀报韩王请太医。
潘蝶听见门外芦花驹嘶鸣声,知是韩王来了,就挣扎着要起来更衣梳妆。
韩王元侃推门而进,忙扶住潘蝶:“你何必讲究礼数,御医马上就到。”
潘蝶看见日思夜想的韩王,早已泣不成声。
看见瘦得不成人形的潘蝶,本来善良的韩王元侃已没有记恨之心,他想起了刘娥相托的玉佛。
韩王从单腿跪下的张耆手中揭开锦盒,拿起那尊玉佛,挂在潘蝶脖子上,韩王说:“这是在大相国寺为你请的,佛会保佑你的。”
从韩王打开锦盒请出玉佛的那一刻起,桂香就眼直直地望着,心想,韩王和刘娥真是宽厚仁慈的好人。
隔着一层绸巾,御医为潘蝶号了脉,就在桌子上写好了方子。他向韩王告辞,带桂香到御医院去取药。
韩王跟了出来,问御医:“王妃怎么样?”
御医战战兢兢,不敢开口。
韩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只管说,我不问你罪。”
御医:“禀报韩王,王妃气极过度,冬日以来咳中带血,已病入肺经,药方以滋补为主,还需病人克制,不然……”
韩王元侃抓紧他的衣襟,进一步追问:“不然会怎样?”
御医已经吓出汗来:“韩王,恕臣不敢说了。”
当桂香一勺一勺地喂潘蝶喝药时,潘蝶的心情好多了,她甚至伸出手来抚摸那尊玉佛,桂香眼里却流下了泪水。潘蝶诧异地望着她,桂香慌忙跪下:“奴婢该死,惊扰王妃了。”
潘蝶说:“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桂香流着泪说:“奴婢想王爷和刘娥都是好人,请王妃不要再记恨他们。”桂香把在大相国寺遇见刘娥、刘娥为亡儿祈求超生后又去为王妃请玉佛之事一起道来。
但这恰恰深深触动潘蝶心中的隐痛,她说:“是啊!我杀人了,我杀了他们的孩子,我不配戴她为我请的玉佛。”
说着,潘蝶用无力的手取下了玉佛。桂香怎么也劝不住,就将玉佛放进了锦盒。
张妈从潘府回来,带来了潘美病重的消息,正是那次披挂上马面圣受寒,气急攻心所致。潘蝶泪流不止,仿佛见到了因她病倒的衰老的父亲,一口血涌上来,就咳在了被头上。
桂香哭着喊着,将王妃的头垫起,用热水擦去她嘴上的血,张妈从紫檀柜子里找来一床新被换上。
韩王元侃下朝后过来探望潘蝶,看到她病重的模样,也忍不住掉下泪来,毕竟是父王赐婚的王妃,他吩咐张耆速速去请御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