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篇

李小娘子一直很注意保持身材，她从小就被爸妈教育，太胖了不仅不漂亮而且不健康。于是乎，晚上七点之后她基本不进食，更别提夜宵是什么滋味了。然而就在几天前，她因为投壶输给了孙姑娘，不得不答应她，今晚陪她去逛州桥夜市。

孙姑娘可没有李小娘子那么自律，晚上不吃点什么她总觉得这一天是白过。在这个夜市发达，黑夜也繁华得如同白昼的年头，不吃夜宵都对不起歌舞升平的岁月。再加上她是怎么吃都不会胖的体质，让身边多少女同学羡慕嫉妒恨。

孙姑娘和李小娘子约了在龙津桥见面，她们计划沿着龙津桥一直往北，逛到州桥再回家。

李小娘子很少走这么远的路，她特地挑了一双最舒服的鞋子换上。临出门前，她不忘吩咐婢女，马车三更之前在州桥等她。她堂哥是州桥夜市的常客，他跟她提过好几次，夜市差不多三更打烊。以她对孙姑娘的了解，这贪玩鬼不逛到最后一刻是舍不得回家的。

到了龙津桥，李小娘子一下马车就看见了正在等候的孙姑娘。在她的朋友当中，论吃喝玩乐孙姑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孙姑娘一看见李小娘子，立马招呼：“快点快点，我听说朱雀门附近新开了一家店，卖的兔肉特别好吃，要排好长的队呢，我们快去！”

不知是不是没吃晚饭的缘故，李小娘子还真觉得有点饿，她提起了兴致。

孙姑娘拉着李小娘子急匆匆往前走，进了朱雀门没多时，果真看见一家店铺门前排了好长的队伍。这家店名叫鹿家店，卖的却是鸡鸭鹅兔之类，完全不见鹿肉，另外还有腰肾杂碎等等，价格倒是非常便宜，一份才十五文钱。

排了十几分钟队伍，李小娘子站得腰都酸了，孙姑娘却兴致勃勃，一副吃不到不罢休的样子。好不容易排到，孙姑娘要了两份兔肉、一份鸡肉、一份鳝鱼，要不是李小娘子拦着，她甚至想每样来一份。

虽然嘴上嫌弃，但吃了一口孙姑娘心心念念的兔肉，李小娘子觉得这队伍没白排——这些夜市摊子上的小吃，竟然一点都不比她在酒楼吃的大餐差。

逛了一会儿，两人都有些累了。在李小娘子的坚持下，她们在巷子口的铺子休息了片刻，一人要了一碗馄饨。这条巷子里也有不少小吃铺子，孙姑娘闲不住，挨个逛了过去，买了辣脚子、姜辣萝卜、炸冻鱼头。她祖籍在洞庭一带，嗜辣，每顿都得来几个辣口的菜才过瘾。她知道李小娘子口味偏清淡，于是又给她买了生淹水木瓜、荔枝膏、香糖果子、冰雪冷元子……

店家把馄饨端上来，李小娘子还没来得及下筷子，就见孙姑娘和婢女拎了一大堆吃的走来，她当场就蒙了，问：“你买这么多干吗，我们哪吃得了！”

“吃不完打包回去吃。”孙姑娘不以为然，“难得出来逛一次，当然要吃过瘾啊。”

“好吧……那你慢点吃，别撑着。”

“放心，我胃口好得很！”

孙姑娘刚坐下，只听见有人大老远喊李小娘子的名字。李小娘子扭头一看，原来是她堂哥李郎，还有一位是上次在李家香席上抚琴的赵公子。

李小娘子打招呼：“好巧啊，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李郎回答得理所当然：“我经常出来逛夜市，倒是你，不是号称从不吃夜宵的吗？”

李小娘子语塞，不甘示弱：“我不是想吃，我只是出来见见世面。”

听到这句，赵公子笑了：“真想见世面的话，我们晚点去逛逛鬼市吧？”

两位姑娘大惊失色。

李郎哈哈大笑，对赵公子说：“你别吓唬她们，女孩子胆小。”他向李小娘子和孙姑娘解释：“别怕，所谓的鬼市其实就是潘楼街东边的夜市，只因为那儿一般都是五更开市，天亮散去，才被称作 ‘鬼市’。”

“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李小娘子拍着胸口。

孙姑娘又问：“为什么要五更天才开市？”

“不可言说。哈哈，”赵公子卖了个关子，“你们有兴趣，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小娘子被勾起了好奇心，她和孙姑娘对视一眼，都觉得不是不可以。难得出来逛一次，去长长见识也好。

李郎和赵公子在她们对面坐下，各要了一碗馄饨，顺便把孙姑娘买来的小吃扫荡一空。孙姑娘内心着急：我还想打包回去吃的呢，呜呜呜……

幸好，两位男士情商都挺高的，没打算吃白食。离开馄饨铺，他们一路边走边买了不少小吃，全部包好了让婢女们拎着，给二位姑娘拿回家。

一行人沿着主街道继续闲逛，路过王楼的时候，他们看见那边的铺子也排起了长队。孙姑娘喜欢看热闹，她挤上前一看，原来是一家卖野味的铺子。这家店在汴京小有名气，她之前就听说过，店里的招牌特色是獾子肉、野狐狸肉，等等。

“这家店野味还挺有名的，你们有兴趣来点吗？”李郎问。

李小娘子不屑：“不吃野味，不卫生，吃多了容易得病。”

众人：“……”

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大家都意兴阑珊离开了野味铺子。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州桥，这条夜市街也就到头了。李郎算了下时间，眼下还不到三更。既然大家决定一起去鬼市看看，那还得去找个地方打发时间，五更再去。他提议，要不就去樊楼歇会儿，再吃点东西。

“又吃啊？”李小娘子和孙姑娘异口同声，很为难。她们是真吃不下了，一晚上嘴巴基本没停过。

赵公子见她们好像不太想吃东西，问：“要不去瓦舍看戏？”

“这个主意不错，我们还是去瓦子吧，找个勾栏坐坐。”

“近来汴京城里流行很多新的戏曲，两位妹子不怎么出来逛夜市，可能不太了解，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赵公子说，“比较常见的有说书、歌舞表演、杂剧。如果你们想看特别一点的呢，有相扑、皮影戏、傀儡戏、杂技……怎么样，对哪个感兴趣？”

李小娘子选择障碍：“有这么多选项？这些演出现在都能看？”

“都能。”

孙姑娘抢答：“我听说汴京城里最有名的是丁现仙和张七圣的表演，我想去看。”

“妹子，你想多了……”赵公子很为难，“丁现仙和张七圣可都是大明星，每次他们演出，瓦舍门庭若市，门票可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得提前预约。要不，咱们还是换一个吧。”

“行吧，那就去中瓦子看相扑表演吧。”

孙姑娘轻飘飘的一句话，李郎和赵公子都差点喷了，没想到这妹子看上去温温柔柔的，爱好倒是挺特别。李小娘子见怪不怪，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陪孙姑娘看相扑表演了。是的，不要怀疑，宋朝是有相扑的！并且还有女子相扑。

大家商量好之后，去了中瓦子的牡丹棚勾栏，买票入座。

精彩的相扑表演很快就开始了，李小娘子和孙姑娘看得热血沸腾，这比她们在家喝茶可有趣多了。可惜她们在家被爸妈看得紧，不能天天出来这么嗨。李小娘子暗黜黜地想，以后可以抱紧堂哥的大腿，让他带着出来玩，多见见世面。

除了各类演出，瓦舍里还有不少卖吃食和算卦的人走来走去，四处招揽生意。李小娘子正好奇想算卦，又陆陆续续见另一群做生意的人出没，有唱曲的，理发的，卖药的，应有尽有，服务十分周到。孙姑娘按捺不住，掏钱算了一卦。算命的对孙姑娘说，卦象显示她命格好，是富贵相。孙姑娘一高兴，大手一挥，打赏了算命的不少银子。

李小娘子连连摇头，心想闺密的钱可真好赚，下次可得拦着她点。

看完了相扑，他们又看了一场杂剧、一场戏曲。节目结束，五更天也就到了。

孙姑娘看到点了，非常兴奋。她好奇心爆表，对任何新鲜的事情都勇于尝试，所以当她抵达鬼市的时候，甚至忍不住想去参与一番，关键时刻被李小娘子生生拉住了。

李小娘子亲眼见到鬼市的热闹场面，总算明白这里为什么要叫鬼市了。因为这里的人从事的都是不能上台面的交易，除了孙姑娘刚才想尝试的奇怪的赌局，还有一些说不出来路的古玩字画售卖，据说是全国各地搜罗来的赃物。唔……是个神奇的地方，倒是有点意思。

李小娘子对孙姑娘说：“你要是想赌钱，下次我陪你去赌坊吧，这儿就算了，看着怪怪的。”

“好吧。那你可要说话算数。”

“我说话一向算数。”

又逛了一会儿，两位姑娘哈欠连天。生物钟提醒她们，再不睡觉明天黑眼圈就要覆盖整张脸了。孙姑娘先提出的告辞，她跟家里报备的是逛完夜市就回家，现在天都快亮了……

李郎和赵公子不放心两个姑娘独自回去，主动提出，挨个送她们到家门口。他们都有马车随行，送人很方便。

回去的路上，李郎提议：“你们要是喜欢逛夜市，下次我们去马行街吧，那儿比州桥夜市还热闹。”

“好啊好啊。”孙姑娘的兴致又被勾了起来，瞬间没了睡意。她早就听闻马行街夜市的繁华，可惜一直没机会去。

李小娘子说：“今天吃得太撑了，没去成樊楼有些可惜，下次我们可以约去樊楼吃夜宵。”

话刚说完，她才意识到今晚自己破例吃了好多。她悄悄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心都快碎了，这一顿至少吃胖了两斤。不行，她得赶紧约大家出门运动运动，把多出来的肉都减下去。精致女生怎么可以允许自己发胖！

在李小娘子的号召下，他们约定后天下午去打马球。

小知识

1. 唐朝时期，长安城的坊和市是分开的，夜晚实行非常严格的宵禁制度，朝廷安排专门的管理人员“执金吾”以鼓声通知城中百姓宵禁开始，第二天一早钟楼的钟声响起，代表宵禁结束，只有每年的上元节，百姓可以举行夜间活动。到了宋朝，宵禁制度已经完全取消。不仅如此，宋朝可以说是历朝历代中夜生活最丰富的时期。

2. 州桥夜市是北宋年间汴京的著名夜市，每夜灯火通明，营业到三更。《东京梦华录》中提到，“出朱雀门，直至龙津桥”就是著名的夜市一条街。辣脚子、姜辣萝卜、炸冻鱼头、香糖果子等都是夜市上有名的小吃。此外，汴京城中还有更繁华的马行街夜市。

3. 据《东京梦华录》记载，潘楼街往东的集市每夜五更天开门，交易大多是赌博和销赃之类，天刚亮就散去，因此被称为“鬼市子”。

4. 瓦舍是宋代城市中的大型娱乐演出场所，也叫瓦子、瓦市、瓦肆，瓦舍里设置的演出场所称勾栏。“勾栏瓦舍”的出现是中国戏曲的一个重要文化现象。

5. 樊楼是北宋汴京城中最有名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