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生双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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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喂奶茶话会

殿内安静了,谁也没有料到韩青釉会说出这种话来。

片刻,王姬笑了,虽然当日具体情形如何她并不记得,但她了解自己的脾性,纵然她不偏喜稚嫩少年,但召幸却未发生夫妻之实这种话,大可省省,何况……他暼了一眼身侧的王君,眸色暗了暗。

皇室的规矩一向严苛,特别是绵延子嗣这方面,凡皇室女生子,连自己都是不可提前得知生父的,何况当日常有召幸,毫无头绪,直至今日早间腹部隐隐作痛,惊动全府,其余仪侍按规矩应该闭门,可卢卿行作为正君却不见前来侍奉,她这才知道卢卿行已接了司嗣房的令梳洗沐浴去了,本来还以为这不喷烟的鲫鱼不落粉的谎花调理好了,如今再看这韩氏,只怕是……呵,也罢,难得省事:“奇了,别人要是有这机会,即便真未侍寝也要说有了,你倒'诚实',只是胆子也忒大了。”

“王姬谬误,侍身最是胆小,不敢欺骗王姬,更不敢冒欺君之罪,天下仪侍受诏不侍寝是常有的事,若、若皇上因此疑心王姬和王女,侍身愿当着宫里仕官的面触柱以证!绝不使王女血统蒙尘,不叫王姬为难。”

“韩少使你!”卢卿行直接站起来了,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此时此刻只觉得寒毛倒竖,方才在偏殿,卢卿行的确几番劝过韩清辞放弃这个虚名,但言辞间也不曾否认过韩清辞事实上的身份,更不指望他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能坦然接受,跟他说那些,不过是几句软话,让他之后有心理准备不至于撒泼卖疯,也做个顺水人情不闹的自己面上难看,谁曾想他竟能下此决心,不惜请死也要极力撇清与孩子的关系,彻底省了自己和王姬此后一番迂回麻烦,可于情,眼前的半大少年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即使是莫渚墟还活着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忌惮过。

荣王听完这一番话,也来了精神,她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只是,她确实不太能相信这种话是韩青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说出来的:“韩氏,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韩青釉抬眼望向塌上的王姬,目光柔情似水,面上泛起温柔的笑:“王姬宫君众多,不记得也是常事,可侍身只有王姬一位妻主,侍身自然记得,王姬垂爱,可惜青釉命里福薄,王女尊贵,青釉卑贱之人与王女……终究没有父女之缘。”

说完,一滴泪从他乌玉般的眼中滴落。

荣王和王君都愣住了,片刻,荣王才偏过头去:“孤知道了,你回去吧。”

“谢王姬。”韩青釉强撑着站起来,人像是脱了力,只看着就觉得虚浮的很,等出了殿门,他恍惚地瘫坐在地上,日光熹微,天地间一片昏沉,王府的家仆正在点灯笼,今天是大喜日子,平日里挂的黄皮灯笼都换了红的,两个被安排换灯笼的小仆抱着五六个灯笼沿路来,如今王姬诞下王女,府里人人都说,王姬必是要当太女了,他们心里也欢喜,正说着,眼见韩青釉在前靠着殿门坐着,二人也不认识,便草草行了个礼,继续往后殿去了。

韩青釉撑着门框站起来,八月的风都是暖的,两只燕子趁夜色归巢,在檐边翻飞,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将面临的便是另一副光景了。书接上文,这边何玉被鹰潭抱着出了殿,又往东偏殿去了,另一个新面孔鹭洲跟在鹰潭旁边,两人一路无话。

眼下天色比刚刚又昏了些,何玉知道一会儿到殿里就有吃的,也不哭了,老实躺在鹰潭怀里打量她的脸。鹰潭是何玉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见的人,何玉对她倍感亲切,细看下不难发现她眼角已有了细纹,年龄约摸三十上下,不过长了张娃娃脸不显老,虽然两颊胶原蛋白流失了不少,但圆圆的眼睛灵动可爱,相比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萌妹吧……至于鹭洲,她是容长脸,眉目很是清秀,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鹭洲虽然一路跟在鹰潭身边,但装扮却比鹰潭华丽,何玉一时不知道这两个人谁的地位更高。

长廊里没什么人,鹰潭鹭洲两个人又不说话,何玉肚子饿,心里就跟着急躁,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那个胡公公,如果不是他要看自己,还非带到正殿去看,自己早吃上饭了,用得着在这饿肚子么?所以……女尊世界究竟为什么会有公公啊?

进了偏殿,鹭洲把殿门一关,两个人就瞬间像卸了面具一样,方才在外面的严肃和沉默都一扫而空,鹭洲率先凑了上来:“快快快,鹰潭姐,给我看看小王女。”说着就用手摸孩子的小脸,“王姬的女儿就是像她,这么小眼睛就炯炯有神了。”

“唉……”鹰潭叹了口气,“这孩子生下来就不爱哭,还喜欢呆呆地盯着人看,只怕难养大,也难像王姬一样聪敏……”

“鹰潭姐!”鹭洲紧张地瞪了鹰潭一眼,“你说什么呢,就算……你也不能这么说啊,你这不是咒王女么,今天人多耳杂的——”说着赶紧把殿门开了一条缝往外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才放心关上,“你怎么敢说这种话,可不能在别人面前说了。”

何玉听她们这么聊,当下心里就不舒服了,合着自己不哭不闹乖乖巧巧的,到你们眼里成活不长还傻愣愣了是吧,你喜欢哭的小孩是吧,老娘非哭的你脑壳痛,看你还喜不喜欢。这么想着,再加上本来就饿了半天,心里一包委屈,何玉一瘪嘴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小孩子的身体好像特别容易产生眼泪,哭声出来的一瞬间,温热的水珠就顺着脸滚了下来。

何玉感受着这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自己真的第一天拥有生命一样。

鹭洲很欢喜,襁褓里的婴儿一哭她就笑了,一边笑一边解自己的衣带,伸手去鹰潭怀里接孩子:“你看,这不就哭了,还哭的有劲儿呢,来,不哭喽,到阿妈这里。”

何玉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呢,突然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送到了自己嘴里,一种淡淡的奶香扑面而来,她随即不由自主地开始吮吸。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吸着,一边睁开模糊的泪眼,原来鹭洲是她的奶妈。

看孩子哭的挺有劲,吃奶也挺能吃,鹰潭心里的担子也轻了些,辩解道:“这话我也只能说给你了,我是真的替王姬担心,王姬现在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全副身家都在小王女身上了,方才王女生出来才睁开眼就不哭了,我这半个时辰过得呦,我是真揪心啊……王姬命苦,但愿王女降生是上天真心垂怜……“她说着说着,居然掉下两滴泪来,忙拭泪道,“唉,算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该哭,不说这些了。”

鹭洲搂着怀里的小婴儿轻轻拍着:“没事了鹰潭姐,我知道你心里想着王姬,不过王姬和王女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做下人的,照顾好主子就行,从前多少难事都了了,如今有了王女,你该高兴才是。”

“朝里的事,放在面上的还不到冰山一角,眼下有了王女,面上是王姬一朝翻身,私下里,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蠢蠢欲动了,王女是咱们荣王府的命脉,鹭洲,你千万要保护好她,别让人害了她去。”鹰潭把襁褓下角掖了掖,喃喃道,“我的小祖宗,上天保佑,你可要一生平安。”

“鹰潭姐,你说到这,我想起来一事。”鹭洲说。

“怎么?”

“前日里,皇后阁阁不是从渡善观请了几位师傅祈福么,赏下来三个吉符,王君想着府里孩子多难分,怕自己分不好被非议,便递到前院库房,说让王姬定夺。”

“嗯,我记得,明长使不是打发他房里的玄儿到前院要了一个,说五郎体弱,给他戴一个来着,鸿洛还来请示王姬了。”

鹭洲点点头:“是啊,王姬不是答应了么,要说明长使,好歹也是几位小舅爷的生父里唯一在世的了,今年过了年后又病了,王姬心疼也是有的,别人也攀不上他的。结果你猜怎么着,好巧不巧,鸿洛去送的时候,被刁夫人身边的颜敏看着了,转眼这事儿就到刁夫人耳朵里了。”

一听刁夫人,何玉也来了兴趣,刚刚在殿内王君和刁夫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她可全看在眼里,作为一个阅尽千帆的女大学生,何玉心里明白得很,这就是正妻和宠妾的标准戏码,只是王君她已经相处了一阵,刁夫人却只有那么惊鸿一瞥,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那双漂亮还带着傲气的狐狸眼。

鹰潭听着刁夫人,冷哼了一声:“刁夫人虽是争强好胜,但又无一女半男,难不成连这也要攀,皇后阁阁赏下来的时候可说了,这是给府内孩儿的。”

“是了,你可知他是给谁,竟要给大郎!那日鸿洛刚给五郎递去,转眼刁夫人就也差颜敬来要,可明长使是王姬应了的,刁夫人问都没问就让颜敬来要,鸿洛有那胆子给她么,再说了,她哪来的资格替大舅爷讨,鸿洛于是连请示都不请了,只叫颜敬回去。”鹭洲越说越上头,仿佛拉开架势要说书一般,何玉也听得忘了嘬口中的奶,“颜敬那小骚货跟那院里一个脾气,如何能依,非让鸿洛给个说法,竟在库房撒娇撒痴,给鸿洛这个闷葫芦憋了个大红脸,后来颜敬回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刁夫人气性上来了,非觉得这事儿是鸿洛因着他出身低不把他当主子,一来二去在自己房里闹起来了。”

“这事儿我竟完全不知,白瞎了我成日跟在王姬身边了,还得是你这个百事通路子多,八卦灵通。”

“可别提了,那几天王姬快临盆了,你跟着伺候,上哪知道后院的事儿,后来还是王君来了,刁夫人才消停。”鹭洲摇摇头。

何玉边喝奶边听,前半段还能勉强捋明白,后半段直接云里雾里。不过何玉听不懂,鹰潭却懂了,身为荣王从小到大的贴身仕从,家里现在又出了个五品京官,鹰潭一向自视甚高,她实在是看不上这个刁氏,特别是跟从前的莫夫人相比:“王君那般人物,倒也忍得他,当年莫夫人如此性情中人超凡脱俗,怎么身边人却是这样肤浅。”

鹭洲把怀里的孩子掉了个头,换了另一侧喂奶,“不过也亏得他有这个脸,鸿洛跟我说,王君审这事儿的时候,段少使在边上直接笑出声了。”

鹰潭也听乐了:“大郎什么身份,他想养,他也配。”

“什么配不配的,也说给我听听。”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女子迈步进来,殿外已经日光熹微了,来人身形略臃肿,腹部隆起,看得出是身怀有孕,她语气里带着笑意,声音清脆。

鹭洲见来人又惊又喜:“哎呀,我的祖宗,你吓死我了。”

鹰潭迎上去:“今天怎么有幸能在王府里见着你,你也快了吧鸳涧。”说着摸摸来人的肚子。

何玉努力看过去,是一个个子很高的女人,光线昏暗,看不清容貌,不过听鹰鹭二人话里的意思应该不是反派角色。

被叫做鸳涧的女人被这么一招呼又笑了起来:“还有半个月吧,这不是听家里的说王姬生了,赶紧来凑凑喜气,毕竟咱们也是王姬身前伺候的,我来时看见南廊下煨着一大炉热水,王女已脱胞衣约摸两三刻钟了,竟还没沐浴?倒先喂上奶了,鹭洲,来,给我看看咱们的宝贝王女呗。”

“好好好,你看看得了,还怀着就别抱了。”鹭洲凑近了来人,何玉这才看清对方的脸,年纪不大,和鹭洲奶妈一样二十出头的样子,脸上时刻洋溢着笑意,很有精气神,她人高马大五官明艳,是一看就气血充足的那种人。

趁她看孩子空挡,鹭洲岔开了刚刚八卦的话题,道:“你来的时候,路上可遇见了宫里的车驾?”

“我今儿修沐,自然是从后门进了,如何见什么宫里人,左不过是些礼节旨意,大同小异,不谈这个了,刚刚我来先去了前库里,跟鸿洛喝了两杯茶,随后一块来的,她去殿前了,”因着从前一些事的缘故,鸳涧平生最烦宫里人,便把话题结了,又逮着王女夸了好一顿才停,鹰潭扶着她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叫她有孕在身切勿引用浓茶,鸳涧却换了个档口话锋一转,问道:“诶,我刚来的时候,在院门口遇见一个小舅爷,看着二十岁,生的清秀,是谁家的?”

“什么小舅爷,王姬产女,哪个不要脸的敢来前院里,你一定是眼花了。”鹭洲见鸳涧坐了,自己也就坐了,何玉奶吃饱了困劲就上来了,三个人说的话他又听不明白,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过去,鹭洲就把衣服拉了拉,轻轻摇着怀里的孩子,声音也压低了。

“不可能吧,就,穿了身蓝衣服的……”

鹭洲打断她:“啊,我知道了,是韩少使吧,就刚出来找咱俩的那个,”鹭洲转头帮鹰潭回忆道,鹰潭“噢”了一声,鹭洲继续跟鸳涧说道,“你别不是又看上人家了,一天天的正事不干,色鬼投胎似的见着个平头整脸的就惦记,主子也是你惦记得的?”

“我就是问问,你别凭空污蔑我这清白之身哈,我这可还怀着呢。”鸳涧脸唰一下红了,不服气地争辩,“再说了,这韩少使我也没见过啊,既然不认识,自然不知道是主子,便是当时惦记了你也说不了什么。”

“是了,也怪,我也记不得府里有这么个主子,今儿偏还是他跟王君一块来的,不知道拢共才伺候了王姬几天,竟然让他给碰上了,你说说多好命。”鹰潭跟了两句。

鹰潭见孩子差不多睡了,接过来抱着,鹭洲站起来把衣服穿好,解释道:“韩少使是去年宫里送来那批选侍,王姬当时留了三个,胡少使就不说了,你俩都知道,半大小子,三天两头往前院跑,缠着鸿洛给他递文稿到字勤书局,段少使那身子骨弱不禁风的,你家里的上个月不还去伺候了他一阵儿。”

鸳涧一拍大腿:“他呀,哎呦那个小舅爷,我听我们家那位说,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可惜不中用啊。”

“他才多大,养养以后身子会好的,”鹰潭继续说道,“然后就是韩少使了,他们家我听说,曾祖辈还出过三公,现在不行了,不过你也见了,人倒是出落得挺好看,不然也不能送咱们这,当时就他算是到了年龄,你知道咱王姬的,新鲜劲儿就那么几天,韩少使也是个老实的,真不争不抢了,那他不上赶着去王姬面前晃两眼,王姬身边那么多美人,谁能想起他来。”

正说着,殿门发出一声轻响,殿内三个女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鸳涧不耐烦问了声:“谁啊?”

殿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女声:“是我。”

鹭洲听到这个声音松了口气,连忙把门打开:“我的姑奶奶,你们这一个个的把我魂都快吓出来了。”

“瞧她,刚说着她呢,她自己就来了,这耳朵比狗都灵。”鸳涧扶着肚子笑。

鹭洲奇怪道:“你不是去王姬跟前了,王姬诏我们也不用你亲自来啊。”

“没,王姬歇下了,不让人伺候,我让兴业守着了,王女刚生下来,到处都要换新,这府里都快成乱麻了,你们一个个还在这儿躲清闲。”鸿洛端起桌子上的杯盏猛灌一口,偏头看了旁边抱着孩子的鹰潭,“睡了?”

鹰潭有意逗她,把孩子往她那一凑:“看看,招人喜欢不,赶紧生一个。”

鸿洛条件反射往后退:“你别折腾我了,我天天跑田庄子,我哪有这功夫。”

一屋子女人都轻笑起来,鸿洛无奈地看着三人,她是真怕孩子,笑够了,鹰潭站起来,去把睡熟的孩子送到里间卧房安置,鸿洛去旁侧挪了两个椅子过来,几个人可算全坐下了。

“对了对了,你来的正好,她们刚说上次那吉符的事儿,你讲讲呗。”鸳涧还对八卦念念不忘呢。

“什么吉符?”鸿洛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是事儿,一时半会没想起来,鹭洲在旁边提醒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哎哎哎,不提也罢,总之我算是明白了,跟男人讲道理就是扯淡,这男人耍起无赖,你就是有一万个道理你也拿他没办法。”

“现在还是别人家的男人,你就吃不消了,改日你娶个自己家的,那才叫受罪呢。”鸳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