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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投资就如投注

凌世杰扒拉开拥挤的人群,大步跨出地铁站,眼前矗立的正是36层高的世贸大厦,顶端“黄埔资本”四个大字在盛夏的烈日下熠熠闪光,大厦街对面的花坛中五颜六色的鲜花簇拥着一块醒目的牌子:距离2008年北京奥运会还有392天。

凌世杰停下脚,长出一口气:九点二十,还有五分钟,谢天谢地,应该不会迟到。他快步走进大厦,凉爽的冷气袭来,这才感觉到西装里汗湿的衬衫紧贴在后背上。

几部电梯口都站着不少人,可从地下车库上来的电梯里已经拥挤不堪,凌世杰见状立刻又紧张起来:不好,照这速度,十分钟也到不了35层。他绕到最里面的电梯口,溜着墙边站到20—36层的电梯前,其他人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凌世杰只能厚着脸皮视而不见。

电梯门打开,里面已经满满当当,站在门口的是个穿着湖蓝色连衣裙、化着淡妆的漂亮女生,像个守护圣境的天使让人不敢冒犯。

凌世杰见周围的人都没动不禁也犹豫了,但转念一想,一旦错过这部电梯,自己的人生就永远升不到35层了,他赶紧伸手拦住就要关上的电梯门。

女生瞟他一眼,没动地方:“反正已经迟到了,再等下一趟呗。”

见女生的表情虽然冰冷但语气并不坚决,凌世杰凑过去摆出讨好的笑容:“帮帮忙,我要是再等就真的迟到了。”

女生迟疑了一秒,往后退了点,凌世杰急忙蹭进电梯,他和女生面对面几乎紧贴着,两人很是尴尬。

京城早上的三大挤:地下的地铁,地上的公交,楼里的电梯。

凌世杰心说自己真够倒霉的,这早晨全挤上了。要不是昨晚自己多嘴,骗老妈说去中关村的软件公司应聘程序员,老妈也不会坚持开车送他到中关村,结果害得他起个大早赶个晚集。不过,要是跟老妈说来黄埔资本面试,自己的大长腿估计早就被打折了。

电梯从20层开始陆续下人,凌世杰和女生不再挨得那么紧。九点二十四,还有一分钟,他转过身,贴在电梯门前,死盯着显示屏,做好百米冲刺的准备。

电梯门在35层打开的瞬间,凌世杰嗖地蹿出去,奔到黄埔资本的前台,急急地说:“不好意思,我是来面试的,我叫凌世杰,壮志凌云的凌。”

“你好。”前台笑盈盈地看着凌世杰,不紧不慢地打开签到簿。

“我没迟到吧?”

“要不是我,你肯定得迟到。”凌世杰扭头一看,电梯里的女生已经笑眯眯地站在他旁边,冲前台说,“我也是来面试的,我叫金晓,金枝玉叶的金。”

凌世杰很意外:“这么巧?原来咱们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

“准确地说,是同一战场上的对手。”金晓坏笑,露出俏皮的小虎牙,“我要是早知道,肯定不会让你进电梯。”

前台让两人登了记,指着右手方向:“你们先到那边的接待区坐一下,一会儿HR的人带你们进去。”

凌世杰顺着前台的手看过去,接待区是一个开放的小空间,U字形摆着三张简易皮沙发,两个男生分别占据中间三人位的两边,一个正在看手机,另一个白白胖胖的戴着耳机闭着眼睛,还有两个男生坐在一张两人位上,小声交谈着。

“他们也是来面试的?”凌世杰小声问前台。

“是啊,人家都来半个多小时了。”

走到接待区,凌世杰笑着跟那四个人打招呼:“你们好。”

四个男生抬起头看眼他和金晓,礼貌地点点头。

凌世杰和金晓坐到白胖子旁边空着的那张两人位沙发上,白胖子摘下耳机,问道:“你们也是来面试的?”

凌世杰点下头。

“确定没走错门儿?”

凌世杰和金晓一愣。

“你俩这么俊男靓女的,应该到10层的影视公司去面试,”白胖子露出一口白牙,“唉,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来跟我们争这苦差,叫我们怎么活啊……”

没等凌世杰和金晓开口,白胖子又戴上耳机闭上眼睛继续听MP3。凌世杰暗笑这位如此痴迷音乐,不知是特别淡定还是过度紧张。

金晓扫一眼面前这几个男生,噗嗤笑出声来。

凌世杰狐疑地看着金晓。

金晓凑近凌世杰,尽量压低声音说:“你们就跟五个新郎似的,还是那种不被丈母娘认可的新郎。”

凌世杰一看,两个黑色西装套装,两个深蓝色西装套装,自己是深灰色西装套装,确实有点滑稽。金晓从背包里掏出包纸巾和一个化妆镜递给凌世杰:“赶紧擦擦汗吧,跟他们比,你更像民工进城。”

凌世杰道着谢接过东西,看眼化妆镜的品牌,暗想这女生虽然心眼儿不坏,但嘴真够损的,将来谁娶回家谁倒霉。

擦完汗,整理好头发,凌世杰的心彻底松弛下来,这才把身体靠到沙发上,开始扫视周围的环境。

眼前的接待台一看就不是装修工人现做出来的,而是那种进口的整体办公家具,弧形的哑光防火板,镶嵌富有质感的不锈钢带,线条时尚简洁,品质低调奢华。办公区主色是雅致的浅咖色,还有整体铺装的浅灰色地毯,连这几张沙发也是国内不常见的橄榄绿。

这种风格的办公场所凌世杰曾在纽约实习时第一次看到,没想到此刻自己竟在北京也置身同样的环境,而且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黄埔资本,中国最有名的投资公司之一。想到今后能每天出入北京最顶级的大厦,走进最酷的公司,跟最牛的人工作,凌世杰有些兴奋,他搓弄着左手腕上的红绳,这条红绳是早上出门前老妈给他系上的,说是特意请回来保他本命年平安顺利。

老妈就是迷信,什么都要图个吉利,连早饭都逼着他塞进一根油条、两个鸡蛋、一杯橙汁,这是他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每逢考试的标配早餐。凌世杰刚恣扭说不吃了,面试又不是考试,老妈却坚持说面试更得这样,因为只有成功或失败两种结果,要么100分要么零蛋。

“优秀如我,进黄埔还不是手到擒来?哪用得着一根红绳保佑。”但想起母亲这些年的辛劳和那张被愁苦摧残的满布皱纹的脸,凌世杰终究没有把红绳取下。

这时一个头上大波浪、身上波浪大的少妇从里面扭出来:“你们好,我是黄埔资本的HR,Judy,你们都是来面试的吧?”

几个人立刻收好手机耳机,纷纷站起。

Judy连忙摆手:“不用急,我就是来告诉你们一声,领导们正在开会,你们还得再等一会儿。”她的目光落在金晓身上,“你是金晓?”金晓点下头,Judy现出笑容,“我让前台拿水过来。”说完拧身走了。

几个人重新落座,凌世杰好奇地盯着金晓,不知这Judy叫前台送水是单为示好金晓还是对所有人略表歉意。

“看什么看?”金晓被凌世杰盯得有些不自在,“没见过美女么?”

“你认识刚才那个HR?”凌世杰小声问。

“不认识。怎么了?”

“感觉她对你的态度不一样。”

金晓白凌世杰一眼:“六个面试就我一个女生,对我当然不一样。”

“不是因为你是女生,而是因为你……跟我们就是不一样。”

“我跟你们怎么不一样了?”金晓来了兴趣。

“这年龄,一身意大利名牌,包里装着法国化妆品,面试还开车来,非富即贵。”凌世杰娓娓道来,“而且能把名牌穿得这么低调,肯定不是暴发的土豪出身,应该是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怎么样,我没猜错吧?”

金晓撇嘴:“切,这么低调还被你看出来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开车来的?”

“明摆着嘛,咱俩同一个电梯,我从一层大堂上来,你从地下车库上来……”

“可以呀你,”金晓露出一丝欣赏,“观察力挺强啊。”

“哪里哪里,都是生活的磨炼……”凌世杰掩饰不住小小得意。

“那你猜猜他们?”金晓瞥向另外四个男生,挑衅道。

凌世杰想了想:“旁边这两个,国外回来的海龟;对面两个,国内名牌大学的学霸。”

金晓有些惊讶:“你怎么这么肯定?”

“明摆着嘛,穿西装背双肩背的,属于出口转内销;穿西装拎电脑包的,国货土产。国产能扛到黄埔最后一轮面试的,必定是北大清华这类名校硕士以上。”

金晓看眼凌世杰的双肩背:“你也是出口转内销喽?”

凌世杰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呢?”

“我?你不是说了嘛,我跟你们不一样。”金晓再次露出坏笑。“接着说,你还看出什么?”

“嗯……旁边这个白胖子肯定是妈宝男,爱开玩笑、脾气不坏心眼儿也不坏。他旁边那个拿着诺基亚6300的薄嘴唇,嘴好使脑子好使心眼儿也好使,没完没了发短信,跟女朋友不是在热恋就是在吵架。对面戴眼镜的有些书呆子气,属于高分低能那种。他旁边那个西装不太合身,估计是借来的,有点儿背负着乡亲们希望和重托的架势,貌似是位凤凰男。”

“以貌取人啊你?”金晓捂着嘴忍住笑。

凌世杰一本正经:“相由心生这句老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这时前台端着五瓶水和一杯果汁径直走到金晓面前莞尔一笑:“这杯果汁是Judy特意给你的。”

金晓拿过果汁道声谢,凌世杰一脸的意味深长,金晓只装没看见。

前台转向众人说:“Judy还让我转告你们,你们有什么要问的要了解的,现在可以准备一下,面试有专门环节回答你们的问题。”

“有什么好问的?能不能过还不知道呢。”书呆子嘀咕。

“就是,能进黄埔就谢天谢地,啥条件都得接受。”白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灌进大半瓶水,好像刚才不是在听歌而是一直在唱歌。

凌世杰从双肩背里拿出一本杂志,取出夹在里面的一张A4纸:“我倒是列了一些问题……”

“你连问题都准备好了?”薄嘴唇立刻凑过来,注意到杂志的封面,“‘黄埔资本的领军人物——柯立锋’……行啊你,功课做得真到家啊。”

“我就是冲着柯大神来的,他是我偶像。”凌世杰不理会薄嘴唇的揶揄,指着封面上柯立锋的照片,“瞧这眼神,瞧这气质,一看就不是凡人,绝对大神范儿。”

金晓拿过杂志,对照打量一下凌世杰:“你这身西装……”

“看出来啦?”凌世杰拍拍身上,“我就是照他这款买的,虽然没他的高级,可惜就差条红领带。”

金晓又一翻白眼:“见过把明星当偶像,没见过把领导当偶像的。”

“柯立锋在我心里就是明星,这世上我谁都不服,就服他。”凌世杰神往道,“巴不得他当我领导呢,今天要是他来面试就太好了。”

白胖子插道:“我也听说过这个人,简直是投资圈神一般的存在,眼光独到,手段老辣,作风稳准狠。”

书呆子又嘀咕:“不过据说他挺刻薄的,不留情面,他要是真来面试咱恐怕凶多吉少。”

金晓撇嘴:“什么凶啊吉啊,就是个面试,瞧把你们吓的。”

那位凤凰男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金晓:“你就一点都不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谁来都无所谓,反正我是面着玩儿。林子那么大,又不是非得在这棵树上吊死。”金晓说完便低头检视自己新做的指甲,几个男生面面相觑。

这时Judy再次扭扭地走出来:“好了,你们现在跟我去大会议室。”说完转过身快步往办公区走。六个人赶忙站起来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凌世杰一路左顾右盼,瞄着不同区域的指示牌:投资管理部、风控中心、市场营销部、基金管理部、客户服务部、法务部……靠外窗的位置都是各自独立的高管办公室,每间办公室的落地玻璃都配有百叶帘。中间是敞亮的办公区,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在交谈,多数桌上都不止一块电脑屏幕,路过的几间会客室也都人影绰绰,一派忙而不乱,整个公司像一台行云流水般运转的庞大而高效的机器。

喜欢,太喜欢了,一切都是我喜欢的样子……凌世杰越看越激动,一脚踩到前面金晓的鞋后跟,金晓扭头狠狠瞪他一眼。

过了宽阔的办公区,沿走廊深入到更里面,凌世杰留意到一扇门侧贴着个铭牌,上面是英文“Managing Partner Frank KE”,下面是中文“管理合伙人 柯立锋”。

凌世杰不由停下脚步,盯着紧闭的门,仿佛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柯大神!我,凌世杰,来了!

当凌世杰站在柯立锋办公室门外激动不已,师婕正站在办公室门内面对柯立锋惴惴不安。

柯立锋的房间和外面办公区的风格完全不同,墙面、地面和家具都是深灰色,而大班椅和桌对面的两把椅子还有2+1的沙发则是法拉利红的手工缝制顶级真皮。酷而不冷的灰色配上艳而不俗的红色,加上简洁流畅的线条和精细考究的质感,打造出一个既时尚又雅致的空间,尽显柯立锋的个人风格。

坐在大班椅上的柯立锋面色冷峻:“我没说过吗?今天上午我谁都不见!”师婕像挨老师批评的小学生,额上沁出一层细汗,柯立锋的语气缓和了些,“什么事?”

师婕赶紧说道:“乐开乳业的姚总给我打电话,说一直联系不上你,他们想尽快签投资协议……”

柯立锋皱起眉头:“我在等华都的消息,其他事都放一放。”

“姚总好像……挺急的。”

“这正是我想要的。”

柯立锋说完看眼手表,用遥控器打开对面墙上挂着的电视,师婕忙乖巧地移到一边以免遮挡视线。

财经频道正在播“早盘聚焦”,主持人说:今天是7月13号,星期五,大盘会不会上演传说中的黑色星期五呢?让我们听听专家们的看法……

“黑色星期五,”师婕嗫嚅,“但愿今天别出什么坏事。”

“事在人为,跟日子有什么关系?”

师婕吐下舌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不会为了等消息,下午都不去电视台录节目了吧?”

柯立锋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可以不去么?”

“当然不行啊,赵董叮嘱过你的。”

“那你还问?”

师婕被噎得不知怎么接话,柯立锋抬手关上电视,见师婕没有走的意思:“还有事?”

“还有……Vivian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前台就又把她电话转给我了……”

柯立锋愈发厌烦:“我在等华都的消息,其他电话一律不接。”

师婕小心翼翼观察柯立锋的脸色:“你都不问问她有什么事?”

“她能有什么事?就是闲的……”

柯立锋话音刚落,传来两记敲门声,门随即被推开,进来一男一女,男的微胖,女的干瘦。

“哟,Jessie在啊。”微胖男人笑眯眯走过来,“老柯交代说今儿谁都不见,原来是不想见我们这些外人。”说完便大剌剌在柯立锋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肚子上的衬衫扣子几乎崩开。

柯立锋显然有所克制才没发作:“老韦,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有件特别重要的事,咱们黄埔今天要面试几个新毕业的学生,是最后一轮群面。”韦正雄指着身边的干瘦女人,“Linda刚升任HR总监,让我来请你出马,帮着去把把关。”

“这不在我职责范围之内。”柯立锋回答得极干脆。

韦正雄被如此硬生生撅回来,倒没生气,转头看着师婕,满脸堆笑:“你来帮着说说,老柯这儿你面子比我大。”

师婕看着韦正雄那张油腻腻的大脸:“韦总,瞧您说的,到哪儿我的面子也大不过您这张面子。”说完转身要走。

Linda忙拽住师婕的袖子央求:“Jessie,谁都知道柯总就听你的。”一边说一边瞟柯立锋。

师婕端出职业的微笑,拨开Linda的手:“我可从来没做过柯总的主。”说完便径直出去了。

韦正雄尴尬地轻咳两下,拍拍旁边的椅子示意Linda也坐下。Linda恳切地说:“柯总,这是咱们黄埔第一次招聘应届毕业生,招的又都是投资部的人,所以……”

“所以很没必要,”柯立锋立刻打断,“为什么招没有任何基础的素人?”

“这是赵董的意思,赵董想从一张白纸开始,打造黄埔自己的子弟兵,这样他们的归属感和忠诚度都更高。”

“子弟兵?老赵还真把自己当成黄埔军校的校长啦?”柯立锋不禁笑着摇头。

“打住,”韦正雄做个手势“也就你老柯敢这么说。”

柯立锋见Linda在一旁窃笑,正色道:“就是当着老赵的面我也会这么说。”

Linda忙附和:“柯总您是咱黄埔的头号投资人,您得出面让那几个毕业生见识见识咱黄埔的实力,除了您……”

韦正雄脸上立时掠过一丝不悦,Linda用余光瞄韦正雄一眼,赶紧收住嘴。

柯立锋全然没留意二人之间的小机锋:“我对校招根本不认同,何况我今天有重要的事。”然后一指桌上的诺基亚N95手机,“我在等一个消息。”

“老柯,什么消息至于你这么等?”

柯立锋皱眉沉默片刻:“华都有色并购重组西峰锂业今天过会。”

“难怪!”韦正雄一拍大腿,“华都项目确实重要,一百八十亿的大盘子,这要是成了,够咱黄埔吃好几年。”

“规模倒在其次,我是把华都视作我卖方业务的收官之作,今后一心一意做买方。”柯立锋忽然顿住,似乎意识到这两位并非他直抒胸臆的理想对象。

韦正雄放下二郎腿,把身子探到桌边,露出一副老好人的笑容:“老柯,这消息确实值得等,不过你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到面试现场去等,两不耽误嘛。”

柯立锋瞟一眼韦正雄:“你以为我像你似的喜欢一心二用?”

韦正雄和Linda都有些不自在,“一心二用”这词被柯立锋貌似不经意说出,俩人难免怀疑他特有所指,Linda的脸瞬间红了。

一阵难耐的沉寂过后,韦正雄盯着柯立锋的脸,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老柯,知道你一向做事专注,但你这风格恐怕今天还真得破回例,因为这是……老赵的意思。老赵临上飞机跟我讲,如果他在公司,一定会亲自参加面试;可既然他不在,柯总就应该代他出面。”

柯立锋狐疑地看着韦正雄:“我早上也跟老赵通过电话,他只嘱咐我盯紧华都,根本没提什么面试。”

“HR归我管,他当然会直接跟我交代。怎么,他让我转达给你不行么?”韦正雄看眼表,起身示意Linda,“咱就别勉强柯总了,已经让那几个孩子等太长时间,再不去就显得黄埔不专业了。”

见柯立锋默然无语,Linda也站起来,一脸失落,边走边心有不甘地扭脸望向柯立锋。

就在两人已走到门边,Linda的手已经搭在门把上,忽然传来柯立锋瓮声瓮气的声音:“既然是老赵的意思,我只有遵命了。”

“太好啦!”Linda几乎要跳起来。

韦正雄脸上也重又堆起笑容:“还不快谢谢柯总?人家可是帮你大忙。”

“我这是奉旨行事,没什么帮不帮的。”柯立锋走到衣架前,套上深灰色的西装上衣。

心情舒畅的Linda盯着柯立锋的暗红色领带,开始发嗲:“柯总,您最近好像蛮喜欢红色系的领带哟。”

“今年是柯总的本命年,你这干人事的居然不知道?”

“哟,柯总这么洋派还迷信呐?”

“凡是整天和钱打交道,没有不迷信的。”韦正雄深有感触地说。

Linda赶紧奉承:“吉人自有天相,柯总您今天华都的大单到手,下午到电视台闪亮登场,这个本命年肯定顺风顺水。”

韦正雄一愣:“录那个节目是今天下午?”

“对,我听Jessie说过,是‘对话大腕’的访谈。”

柯立锋并不理会两人的喋喋不休,走回桌旁拿起手机设置成会议模式。

韦正雄嘿嘿一笑:“老柯,要是华都一直没消息,干脆下午我去替你出镜得了,我也冒充一回大腕儿。”

柯立锋头也不抬:“我没意见,你去跟老赵说吧。”

韦正雄忽然问:“直播还是录播?”

Linda接茬:“应该是录播吧?对吗柯总?”

韦正雄沉吟:“录播还好,出问题大不了重来。”

柯立锋一凛,不由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韦正雄,正要问一句,Linda已打开门笑盈盈地说:“二位老板,请吧!”

黄埔资本的大会议室里,六个等待面试的年轻人坐成一排。长方形的大会议桌上,面朝门口的一侧已经整齐摆放好六份面试资料,最上面是评分表,精心削好的铅笔和一小瓶矿泉水放在旁边。每份资料前面立着面试官的名牌,最中间是“联合创始人 韦正雄”,韦正雄右边是两位投资总监,左边是“人力资源总监 Linda”,Linda的左边是“高级投资经理 师婕”。

当凌世杰最后走进会议室,薄嘴唇已经占据了C位,直面韦正雄的名牌,凤凰男和白胖子坐在两位投资总监对面,书呆子对着Linda,金晓对着师婕,凌世杰只好坐到金晓另一边,面前空落落的。他扫一眼没发现柯立锋的名牌,看来今天没机会在偶像面前展现自己了,心里不由也空落落的。

会议室的门忽然打开,Judy匆匆走进来,把师婕的名牌往外挪了一个座位,在Linda和师婕中间又放上一套资料,然后摆上一个名牌:“管理合伙人 柯立锋”。

其他五个人不约而同把头转向凌世杰,凌世杰激动地双手握拳,暗叫天助我也,看来老妈的红手绳果然灵验。金晓见凌世杰这般兴奋便来了句:“瞧把你乐的,干脆咱俩换一下,你好直面偶像?”

凌世杰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样已经足够好了。”

金晓白他一眼,又撇了下嘴。

Judy出去没一分钟,大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干瘦的女人侧着身引领一个微胖的男人走进来,后面是Judy引领着另外四个人。

凌世杰断定微胖男人必是韦正雄,但他的视线没有须臾停留继续后移,当他看见最后进来的那个人时不禁周身触电似的打个激灵,正是那身西装,正是那条领带,柯立锋宛若从照片中走出来一样!

Linda刚请韦正雄落座,立刻发现名牌摆放不妥,吊起眼睛盯向Judy:“你怎么回事?!柯总当然理应挨着韦总!”边说边探手要把自己与柯立锋的名牌调换位置。

柯立锋却已经挨着师婕坐下,挡住Linda的手说:“无所谓,反正我就是来充数的。”Linda先是对柯立锋满怀歉意地笑了下,又扭头瞪Judy一眼,这才诚惶诚恐在韦正雄与柯立锋之间坐下。

凌世杰目不转睛看着斜对面的柯立锋,巴望引起他的注意,但柯立锋盯着手机,一副心不在焉,似乎这个面试与他毫无关系。凌世杰正苦于不知如何让柯大神看眼自己,却发觉已有人正看着他。师婕微微翘起嘴角,对凌世杰淡淡笑了下。凌世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直勾勾盯着柯立锋着实有些唐突,师婕想必是在善意提醒,他有些讪讪地冲师婕轻点下头。

Linda侧头向韦正雄低语请示,韦正雄做个手势,Linda调整一下坐姿,露出职业的微笑:“大家好,欢迎各位来到黄埔资本参加集体面试。首先介绍我们的两位核心高管,这位是公司的联合创始人——韦总。”

韦正雄气宇轩昂扫视六位面试者,长者般颔首示意。

Linda继而伸出左手:“这位是公司的管理合伙人,也是非常有名的金牌投资人——柯总。”

柯立锋连眼皮都没抬。

“下面,先请韦总给大家讲几句。”

韦正雄清清嗓子,两只胳膊搭在桌子上,摆出机关领导作报告的架势:“首先,感谢各位对我们公司的厚爱与信任,敢于选择黄埔说明你们有眼光、有理想、有自信;然后,祝贺你们成功走到这最后一轮。通过前几轮安排在外面的笔试面试,从最初的上百人精选到你们六位,说明你们每个人都很优秀。但是,我现在想告诉你们的是,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今天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走进我们黄埔,能不能留下来,取决于你们接下来的表现。”韦正雄说完,重新靠回椅背,朝Linda一摆手,“开始吧。”

啊?大多数人要被淘汰?黄埔之前并未公布录用限额,凌世杰以为只要合格就能入职,听这意思六个人至少要刷掉四个,意外的同时他头一次有些紧张:六个人里能跟自己PK的大概是那个薄嘴唇,而身边这个金晓一看就是有关系的,要是她已然占据一个名额,剩下的就只能是自己和薄嘴唇之间你死我活了。

“集体面试的第一环节现在开始。”Linda示意Judy把六个信封摆在桌子中间,“信封里是给你们准备好的题目,上面标着答问顺序,你们每人抽一个,按照次序先做自我介绍再回答问题。”

凌世杰最后一个拿到信封,打开一看,上面编号是6,又扫眼题目,心里的紧张少了些。题目不难,准备时间也最长,唯一的不利是轮到他时面试官或许已经审美疲劳。

苦命的凤凰男抽到第一个,说得结结巴巴脑门直冒汗。

第二个是书呆子,所答非所问,像比拼成语接龙似的,辞藻华丽、空洞无物。

轮到白胖子,他的乐天派风格为他赢得些许印象分,但只能算中规中矩,并没什么亮点。

面试官们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在评分表上打勾或打叉。凌世杰发现Linda不时留意韦正雄的脸色,而柯立锋根本不曾动笔,面前的资料也从未翻过,倒是频繁查看手机。

看来前三个没什么戏了,凌世杰心想。

第四个,薄嘴唇站起来:“各位考官好,我叫刘家昌,本科读的是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金融学专业,后在美国乔治城大学获得金融硕士学位。我非常感谢公司给我的这次机会,我衷心希望能够加入黄埔,成为一名优秀的黄埔人。”

韦正雄在资料中抽出刘家昌前几轮的考评翻阅着。

“我的题目是:在某个项目上,当你和上级的判断截然相反,你是否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刘家昌停顿一下,拿出演讲的姿态,字正腔圆、不紧不慢地说,“我的回答是,首先,如果上级的决策已经做出,我理应不折不扣地执行,不会纠结于自己的判断。其次,影响判断力的因素除了经验与认知,更有格局和视野。当我单纯地关注某个项目时,上级考虑的可能是整个赛道;当我关注自身利益时,上级谋划的可能是部门乃至公司的大局。所以我认为,”刘家昌的目光定在韦正雄身上,“与其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不如学习像上级一样思考,提升自己的格局。”

韦正雄微微颔首,Linda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师婕等人也在表上写着评注。

柯立锋忽然问:“你在学校是学生会主席吧?”

“我在北大当过一届学院的学生会主席,一届校学生会主席。”刘家昌面带谦恭的微笑,声调里却难掩一股傲娇。

“难怪。可惜公司里没有学生会。”柯立锋说完便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见刘家昌一脸错愕,凌世杰心里偷着乐,柯大神显然不喜欢这种官样做派。他注意到对面的师婕含笑不语,像是在表上划了个叉,看来她和柯立锋是一拨的。

Linda示意尴尬窘迫的刘家昌坐下,随后亲切和蔼地冲金晓点点头,像个贴心的大姐姐。

金晓站起来,大大方方地说:“我是金晓,中央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本科。”

凌世杰没想到金晓只是本科毕业,柯立锋抬头瞟一眼金晓,又扭脸看看师婕,师婕正盯着金晓出神。

金晓拿起自己的题纸:“我抽到的问题是:你四十岁时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嗯……我觉得这个问题不适合我,”然后放下纸,顽皮地露出小虎牙,“因为,我才二十二岁……”

几个面试官都笑了,其他四位男生一脸懵圈,都讶异金晓在这种场合还敢这般口吻,凌世杰倒益发断定这个金晓不比寻常。

韦正雄耐心地启发:“那咱们换个说法,设想你已经加入黄埔,你打算如何度过今后的十八年?”

金晓耸了耸肩:“十八年是一年一年过的,一年是一天一天过的,与其想这些没影儿的问题,不如过好当下的每一天。”说完径自坐下。

韦正雄不动声色地看眼Linda,Linda的表情竟有些无地自容,好像刚回答问题的不是金晓而是她。她避开韦正雄的目光,指着凌世杰:“下一个。”

凌世杰信心满满地站起身:“我是凌世杰,纽约大学斯特恩商学院金融工程硕士,清华大学电子工程学院学士。在回答问题之前,我想用一分钟简单说一下,我为什么只申请了黄埔一家……”

韦正雄直接打断:“不必了,你到哪儿都可以说只申请了一家。”

凌世杰注意到另几位面试官也都一脸不以为然,刚想解释,柯立锋发问了:“你为什么转专业?”

“因为我念大四的时候发现自己对金融和投资更感兴趣。”凌世杰看着柯立锋,头一次与偶像四目相对,心跳不禁骤然加速。

“你也当过学生会主席?”

“没有。”

“那你打什么官腔?”

“我……”凌世杰脑筋飞转,苦思有什么既不落俗套又恰当得体的说辞。

但柯立锋已不耐烦:“有难言之隐?那算了,只有脱口而出的话才发自内心。”

旁边的Linda敲敲桌面:“这位同学,你还是直接回答问题吧。”

柯立锋的态度让凌世杰很受挫,他的偶像显然并不看好他。凌世杰做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依然镇定自若:“好的,我的题目是:在投资行业里,究竟是人控制资本,还是资本控制人?我的回答很明确:人控制资本,绝不是资本控制人。因为人是万物之灵,资本应该为人所用,投资的目的在于让人们生活得更美好。如果让资本主宰人世间的一切,那人类岂不成了资本的奴隶?”

师婕的脸上现出赞许,一边微微点头一边在评分表上打勾,旁边的金晓则仰头凝视凌世杰,但柯立锋的脸上明显不屑:“资本的奥秘你才了解多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竟然冠冕堂皇说什么人控制资本,你以为你是谁?”

凌世杰没想到又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愣了片刻,笃定地对柯立锋说:“虽然今天的我什么都不是,但我相信,一个优秀的投资人是可以掌控资本的,这也是我期望加入黄埔的初心。”

柯立锋冷笑一声:“初心?在资本面前,你的初心一文不值。”

凌世杰像被雷击一样,长这么大他的自尊心还从未受过如此打击,而这打击竟恰恰来自他的偶像,柯立锋这话在他听来还有另一层深意:在我柯立锋面前,你凌世杰一文不值!

所有人都呆了。冷场,尴尬的冷场。

师婕拿起柯立锋的水瓶,拧开盖,放在他面前。韦正雄轻咳一声,Linda这才缓过神,连忙开口:“第一环节先到这里,下面……”

“下面还是这种问答形式?”柯立锋用瓶盖敲着桌面,不等Linda回话便接着说,“我看不如换个科目。投注和投资有很多相通之处,干脆就用德扑考察他们做投资的潜力和悟性。牌桌就在旁边的活动室,现成的考场。”

Linda被柯立锋的突发奇想搞得措手不及,面露难色,压低声音对韦正雄说:“韦总,后续环节我都准备好了,您看这……”

韦正雄站起来走到柯立锋身边,俯身小声道:“老柯,你这是干嘛?咱不能想起一出是一出……”

“老韦,听你刚才转达老赵的话,我理解老赵是让我全权代表他,老赵在乎的是选拔黄埔需要的人才,而不是演练HR的招聘流程。”

韦正雄一怔,干笑一声,随即转向Linda:“我充分尊重柯总的意见,你们尽力配合!”

Linda见状只好宣布:“大家先休息十分钟,下个环节改到活动室进行!”

Judy带面试者走出大会议室,朝洗手间的方向指了指。书呆子边走边嘟囔:“没想到群面变成了聚赌……”

“我说什么来着,柯立锋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白胖子沮丧地摇头,“我是不抱啥希望喽。”

“我倒觉得这种面试挺新颖,领导自然有领导的考虑。”刘家昌试探道,“你们德扑都玩儿得怎么样?”

凌世杰装没听见,冲金晓使个眼色,俩人走到一边。凌世杰问:“这德扑……好学吗?”

金晓很惊讶:“你不会玩儿德扑?学金融的,尤其是你们海龟,哪有不会德扑的?”

“我就不会。”

“你们学霸就会头悬梁锥刺股?”金晓挤兑道。

“那倒不是,从小我妈就不许我碰所有跟赌博沾边儿的东西。”

“哟,看不出你还是妈妈的乖宝宝呐……”金晓说完便咯咯笑。

刚遭重挫的凌世杰受不了金晓揶揄,又想起她在前台说的“早知是同一战场的对手,就不让你进电梯了”,心一横脸一沉,扭头要走。

“站住,”金晓跺下脚,“那行吧,我教你。”

凌世杰像个大男孩似的咧开嘴笑了。

活动室是个供员工娱乐放松的地方,不大,有棋牌桌、桌上足球,墙上挂着飞镖盘,靠墙立着卷起来的瑜伽垫。外面的光线被窗帘全部遮住,只有德州扑克牌桌上方的射灯聚在六个年轻人的头上,六位面试官站在他们身后,宛如在观看一场德扑大赛。

依照Linda宣布的规则,每人配给一百五十个筹码,小盲注投一个,大盲注投两个,每人轮流坐庄,六局过后定输赢,可以无限下注,不设上限。

凌世杰被金晓临阵磨枪,已经明白了大体玩法。五局下来,他看看每个人面前的筹码,刚赢了一把满堂红的刘家昌最多,其次是白胖子和书呆子,他和金晓、凤凰男同处第三阵营,还不到刘家昌的三分之一。自己和凤凰男初学乍练自然垫底,但金晓居然也打成这样,凌世杰只得自叹拜错了师父。

第六局,凌世杰坐庄,胜败在此一局。

凌世杰瞥了眼底牌,数都不数直接抛出一摞筹码,其他五人惊愕之际纷纷跟注。

充当荷官的Linda发出三张牌,桌面出现一对10,凤凰男首先弃牌,其余几个人均未加注。轮到凌世杰,他再次抛出一摞筹码,众人又一惊。书呆子和白胖子看看自己手里与桌上的牌,也摇着头弃牌了。刘家昌面无表情地跟注,金晓难以置信地瞟眼凌世杰,一如既往奉陪到底。

第四张牌发出,刘家昌与金晓都选择过牌,凌世杰没有一丝犹豫再次加注。刘家昌看眼牌,默默跟注。金晓刚作势要跟,凌世杰目不转睛盯着她,微皱一下眉头。金晓一愣,大眼睛冲凌世杰忽闪两下,弃牌了。

韦正雄走过去看眼金晓的底牌,又绕到刘家昌身后拿起底牌看了看。凌世杰见韦正雄朝自己走来,便把手压在底牌上,韦正雄见状哼一声,停下脚步。

最后一张牌发出,又是一张黑桃,桌面已经有三张黑桃!

凌世杰发现刘家昌的嘴角不经意地翘了一下,眼睛里有一丝欣喜转瞬即逝,猜想他的底牌大概是两张黑桃,凑成一副同花!

刘家昌瞟眼凌世杰,轻松地说了声:“过。”

人生能有几回搏,必须赌一把了。

凌世杰把自己两张底牌掀起一角,像是最后要确认一下,然后扣上牌,凝视着刘家昌。终于,他扬了扬嘴角,把面前的所有筹码推到牌桌中央,声调沉稳地吐出两个字:“All in!(全押)”

在场的人一阵兴奋,唯有柯立锋依旧冷眼旁观。

刘家昌眉头紧锁:“难不成真让你等来了三带二?连续两把满堂红?概率太小了吧……”他挑衅地盯着凌世杰,竭力想探出什么端倪。

凌世杰面带微笑,迎着刘家昌的目光,眼睛一眨不眨。

刘家昌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筹码,一耸肩膀:“算了,我已经赢得足够多,犯不上跟你拼命。”刘家昌把底牌往桌子中央一推,弃牌了。

四周发出一浪惊呼,金晓带头鼓起掌来。

“我赢啦!耶!”凌世杰望着柯立锋,兴奋地举起双臂,做了个V字手势,然后把桌面上所有赌注揽到自己面前,乐得像个孩子。

窗帘打开,活动室又恢复了明亮。

Linda宣布:“第一名,凌世杰;第二名,刘家昌……第五名,金晓……”

柯立锋不紧不慢从后面走上前:“其实输赢并不重要,我是想让你们根据牌局中的观察点评你们的对手。”然后一指凤凰男,“从你开始,排名靠后的先说。”

六个年轻人猝不及防,面面相觑。

凤凰男脑子里明显一片空白,开始支吾:“刚才的……牌局……嗯——很精彩……大家都……发挥了水平……”

“算了,你眼里只有牌和筹码,根本没有你的对手。”柯立锋转向金晓,“你说吧。”

金晓满不在乎地扫视一圈:“我不会关注不值得关注的对手。刘家昌的风格稳健理性,从不冒险,最后一局弃牌很明智,因为第一次上牌桌的凌世杰不可能诈牌。”

“你觉得自己表现如何?”韦正雄问道。

“我?就是打着玩儿,输赢无所谓。”

轮到白胖子:“我今天的牌太臭,怎么关注对手也没用。”

书呆子嘀咕:“虽然凌世杰赢了,但要论水平肯定是刘家昌最高,别的人嘛……都差不多。”

柯立锋眉头越皱越紧,指着刘家昌:“该你了。”

刘家昌又拿出学生会主席的架势,一本正经地开始分析:“我认为,这场德扑主要是考察我们在实战中能否做到知己知彼……”

“说具体的。”柯立锋不耐烦地敲下牌桌。

“哦。我印象最深的是金晓,她和凌世杰互动非常多,明显有默契。尤其最后一局,凌世杰竟暗示她弃牌,而金晓也照做不误。不知他们这种行为是否有违公平……”

“公平?日后你在生意场上找谁要公平?!”柯立锋不再理会刘家昌,冲凌世杰一扬下巴。

凌世杰仍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见其他五人都不入柯立锋的法眼,以为在大神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终于到了,颇为自得地说:“按金晓的水平她应该成绩很好,但为什么才得了第五?因为她是我们当中唯一不在乎输赢的人,她的兴趣更在于看别人的底牌。刘家昌,稳扎稳打、风险意识最强,前五局领先后他不会冒险一搏,这就为我孤注一掷创造了条件。金晓不管不顾一路跟到底的激进打法,是我得手的唯一障碍,所以我只能诱导她弃牌,而她果然中了我的计。其实,我根本等不来满堂红,也做不成黑桃同花,因为……这才是我的底牌!”

话音未落,凌世杰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得意和激动,抄起一直扣着的两张底牌,用力甩在桌面上——一张方块3,一张梅花5。

“啊?!”金晓惊呼,“你连我都骗?!”

刘家昌懊恼地摇头不已,韦正雄好奇地打量凌世杰,师婕和Linda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凌世杰正享受险中取胜的快感和众人的赞叹,忽然“哗啦”一声,他面前的筹码被人猛地推倒,扭头一看,柯立锋两道利剑般的目光仿佛直插他的灵魂深处。

“你以为自己是场上的赢家?”柯立锋恶狠狠地吼道,“在我眼里,你根本不配上场!”

凌世杰的脸瞬间石化,来自柯立锋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令动辄得咎的他彻底懵了。

师婕愕然地望向柯立锋,Linda不知所措地向韦正雄投去求援的眼神,韦正雄反倒拉过椅子坐到牌桌旁,饶有兴致等着下面的好戏,他身边的刘家昌冷眼看着凌世杰,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金晓看不下去,冲柯立锋说:“您这也未免太武断了吧?”柯立锋冷森森的目光投向金晓,金晓并不畏缩,手一指凌世杰,“我觉得他表现挺好。”

柯立锋眉毛一挑:“你是来面试的还是来相亲的?”

金晓顿时满脸通红。

柯立锋转向凌世杰:“新手拿到好牌难免多看两眼,拿到差牌往往随手扣下。第四局你死盯着手中的两张Q,已经暴露出你这个特点。最后一局你只瞥一眼底牌就扣下,再也没拿起来。如果对手有足够的洞察力,就会看穿你是诈牌。今天你侥幸得手是因为对手太过平庸,否则你必定血本无归。”

刘家昌尴尬地咽口吐沫,把脸扭向一边。

凌世杰有些不服气:“我All in前特意又看了眼底牌……”

“你那叫欲盖弥彰!”

凌世杰无言以对,下意识地摩挲手腕上的红绳,手指有些僵硬。

柯立锋继续训斥:“技不如人倒在其次,关键在于你的牌德!对手弃牌后,赢家该不动声色把底牌埋进牌堆,让对手搞不清自己放弃究竟是明智还是愚蠢。而你呢?得意忘形,把底牌甩在大家面前,你想干什么?显摆你的小聪明?博取女孩的仰慕?还是羞辱你的对手?无论什么心理,都暴露出你的浅薄。”

凌世杰心里满是委屈,想张口辩白但最终只倔强地摇摇头。

“不服气?你刚才说什么人是万物之灵,简直是目空一切,不知天高地厚。过去一百多年,人类在资本面前表现出的只有狂妄、愚蠢、幼稚和贪婪。如果你对资本没有最起码的敬畏,怎么可能把资本投到它最该去的地方?”柯立锋脖子一梗,冲凌世杰甩出最后一句话,“你,根本不配干投资这一行!”

凌世杰一激灵,双手不自觉背到身后,红绳从手腕脱落到地毯上。他失神地盯着桌上的筹码和纸牌,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阵难捱的沉寂。

师婕面带微笑走到凌世杰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好在你不是每天都有幸遇到柯总这样的高手。”

惊魂未定的凌世杰抬眼看着师婕,暗想我今天遇到柯立锋,究竟是有幸还是不幸?

回过神来的Linda赶紧凑近韦正雄,韦正雄不等她开口便摆下手。Linda挺起胸,脸上又浮现出那种职业微笑:“相信刚才的两个小时对你们是一次非常难忘的体验,我们也对你们有了进一步了解。今天的集体面试就到这里,无论咱们最终是否有缘在黄埔资本共事,我都会逐一通知。感谢你们参与本轮招聘,也感谢公司高层和各位面试官的大力支持,谢谢大家!”

凌世杰头晕脑胀跟着众人走出黄埔,刚要上电梯,发现手腕上的红绳没了,糟糕,一定是打牌时掉了。他转身冲回活动室,四下扫视,发现红绳孤零零躺在地板上。凌世杰捡起红绳,重新系回手腕,目光落在散乱的牌桌,心里一揪,像被灼烧一样赶紧把视线挪开。凌世杰走回电梯口,忍不住扭头望着前台影壁上黄埔资本四个深红色的隶书大字,难道正如韦正雄所说,自己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进黄埔吗?凌世杰的心往下一沉,双腿竟感觉有些支撑不住。

“你不下吗?”凌世杰定睛一看,师婕已经站在电梯里,手按着开门键,面带微笑等着他。他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赶紧走进电梯。

面试中师婕对他一直很和善,像个大姐姐,他本该说句感谢的话,但失魂落魄的凌世杰此时却不知如何启齿,反倒是师婕先开口安慰他:“柯总就是这样的风格,你别太往心里去。你条件不错,肯定有很多其他机会。”

“我……我真的只申请了黄埔资本……”凌世杰垂下头。

师婕一愣,侧头看看凌世杰,从手包里取出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语气柔和地说:“给,振作一点,我难过时就会吃一块。”

凌世杰犹豫着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已经欠了师婕太多。

这时电梯的提示音响起:一层,到了。

凌世杰侧身让师婕先出。

“我到B1。”师婕笑着把巧克力塞进凌世杰手里,“祝你好运。”

凌世杰像踩着棉花似的走出电梯,突然意识到自己连谢谢都没说,实在太没礼貌,他转过身,电梯门正徐徐关闭,师婕已经低头查看手机,不再留意他。

走出世贸大厦,七月正午的热浪迎面扑来,仿佛要把一切蒸发掉,而凌世杰却感觉周身发冷,行尸走肉一般慢慢晃到花坛前,脱掉西装,一屁股坐到石台上,呆呆地注视着眼前来往的路人和街上的车水马龙,心里像塞着块石头,又好像空空的只剩一副皮囊。

凌世杰忧伤而怅然地看着手中渐渐变软的巧克力,还有手腕上那根红手绳,然后抬头望着对面的世贸大厦,阳光把大厦顶上黄埔资本四个大字照得格外刺眼。凌世杰记起早上兴冲冲经过此处的自己,那时他仿佛正走向职场乃至人生的崭新起点,而此刻他步入资本世界的梦想却已被他所景仰的偶像柯立锋亲手终结,他只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