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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意料不到的变数

第二天早晨,凌世杰刚走进三部就看到师婕坐在工位上,姿势如同昨晚他离开时一样,惊讶地问:“师父,您一夜没回家啊?”

师婕抬起头,活动着刺痛的脖颈,脸上挂着熬夜后的锈气,反问道:“昨天给你留的功课做好没有?”

“做了。”

“给你发了封邮件,打印出来。”

“遵命!”

师婕用荧光笔在邮件上划个圈:“按上面的名单逐个去提醒他们中午一点开投决会,一个都不能少。”

“好嘞师父,保证完成任务。”凌世杰兴奋地拿起名单转身要走。

师婕叮嘱道:“记住,称呼是最大的政治。”

“Yes,Madam!”凌世杰双脚并拢,抬手敬个礼。

凌世杰边走边看手里的名单,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两张图,一张是公司组织结构图,另一张是公司办公区平面图,两张图叠加在一起,名单上每个人的层级关系与位置坐标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不一会儿,眼前叠印出的组织结构图相关部门与人员都已加框闪亮,凌世杰步履轻快回到投资三部,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师父,全通知到了,都没问题。”

“嗯。”

凌世杰本以为能有句表扬,没想到一个不冷不热的“嗯”之后再无下文,他有点小失落。

师婕头也不抬问道:“你还站这儿干嘛?”

“师父,我能求您件事么?”凌世杰露出谄媚的笑容。

“说。”

“下午能让我去旁听投决会么?我想跟您学习学习……”

“名单上有你吗?”

“没有。”

师婕白凌世杰一眼:“那你还问?”

凌世杰只好讪讪地走回自己工位,马致远和王广明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偷笑,脸上满是“你小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的鄙夷。

中午十二点五十,师婕从洗手间精神焕发地走出来,恰到好处的淡妆既显出职业女性的端庄干练,也暂且掩盖住她熬夜加班的倦容。华都项目已经流产,达丽鞋业也丢了,只剩下乐开乳业,所以这场投决会非常关键,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不仅为了自己,更是为师父柯立锋。

师婕刚走近前台,Amy忙站起急切地说:“Jessie,电话里这人说他是柯立锋的爸,一直没接到儿子电话很担心,手机和家里都联系不上,所以打到公司问问。我该怎么说啊?你替我接吧。”

师婕二话不说上前接过电话:“喂,是柯伯伯吗?您好,我是师婕。柯总一直在参加一个封闭式的评审会,不能跟外界联系……对,您放心,柯总一切都好……好的,柯伯伯您保重啊,再见。”

挂上电话,Amy正笑着要谢师婕,不料师婕忽然黑了脸:“柯立锋这三个字也是你叫的?以前怎么称呼现在还怎么称呼!”

Amy从没见一向温婉的师婕这般发作,立马连声认错,师婕不再理会,径自走回投资三部,她放下化妆包,抱起笔记本电脑和文件夹赶往第一会议室。凌世杰望着师婕的背影,暗自祈祷师父的项目能顺利过会,同时也有些许落寞。

韦正雄坐在会议桌的主位,那是以往投决会上柯立锋的位置,法务部总监陈若洋、财务部总监吴贵勋坐在一侧,师婕和风控中心的高级经理徐瑞坐在另一侧,吴贵勋的助理Sherry和徐瑞的助理Rocco在她俩身后靠墙坐着,Rocco担任记录。

韦正雄清清嗓子:“以往投决会我很少来,现如今赵董委托我多花些精力过问一下具体业务,所以今后这些会都由我主持。”

徐瑞偷瞄对面,吴贵勋面无表情、目不斜视,陈若洋则在抓紧最后时间审文件;她又瞥眼师婕,师婕显然顾不上公司高层这些变动背后的玄机,只专注眼前这案子。

韦正雄看向师婕:“今天的临时投决会是应师婕提议开的,议题就一个,乐开乳业新的投资方案,具体情况由师婕先讲讲。”

师婕将电脑里的PPT投影到白幕上,介绍道:“乐开乳业之前是柯总和我在跟,上次投决会敲定的TS(投资意向书)他们没提出异议,陈总也已经在做法律文件。但近期情况有些变化,昨天乐开姚总明确要求黄埔给出更好的条件,否则不排除寻求与其他投资商合作。”

吴贵勋有些不快:“柯总上次说只要我们答应那些条件,乐开绝对跟定黄埔,可现在又……”

“此一时彼一时喽……”韦正雄笑着调侃,随即发觉这腔调与自己当下的身份不太相符,忙掩饰说,“计划跟不上变化,所以才需要开这个会嘛。”

师婕被韦正雄那句阴阳怪气搞得有些黯然,但马上打起精神,因为此刻不能让吴贵勋继续提出异议,否则会影响其他人的判断,她笃定地说:“乐开基本面和前景都很好,为了跟竞争对手抢奶源拼规模,他们资金需求量很大,所以想多争融些资金,倒也在预料之中。”

吴贵勋看着师婕:“你是说,他们打算出让的股份没变,只是想卖个更高的价钱?”

“对,我判断是这样。之前方案是6000万美元占13%的股份,这次我提的方案是7000万美元占14%,但准备退到仍只占13%。”

吴贵勋立刻皱眉:“将近两成!前后只差一个多月,胃口就大这么多……”

韦正雄似乎也不愿看到吴贵勋左右会议走向,把目光移向徐瑞:“你们风控怎么看?”

徐瑞立刻明确表态:“我跟Henry总讨论过,除了提高要价,乐开各方面状况没有变化,所以我们风控维持之前的判断。”

韦正雄又扭头看陈若洋:“老陈,法务上没什么问题吧?”

陈若洋摇头,习惯性做个“OK”手势。

韦正雄笑着转向吴贵勋:“老吴,看来只有你这位财神爷不太高兴啊……”

吴贵勋倒也没再坚持:“低买高卖嘛,买价涨了当然不舒服,不过……我尊重业务部门的判断。”

韦正雄露出满意的笑容,扫视参会者说:“那咱们提高效率,我看也不必走匿名投票那个形式,就咱们几位,举手表决算啦。”说完率先举起手。

师婕期待地望着其他三人,紧张得双手在桌下攥在一起。

徐瑞和陈若洋随后举手,吴贵勋苦笑一下也扬了下手。

“哟,一致通过,难得啊。”韦正雄瞥向师婕,“怎么样?这结果你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多谢韦总,多谢各位领导的理解和支持!”师婕高兴地站起来。

韦正雄皮笑肉不笑:“师婕,能给的我们都给了,下面就看你的喽,可别让大家空欢喜!”

“我保证不会让大家失望!”师婕信誓旦旦地说,丝毫没注意到韦正雄耐人寻味的深意。

韦正雄等人走出会议室,师婕正收电脑,徐瑞笑着碰下她胳膊:“没想到这么顺吧?Rocco还没做过这么短的会议记录呢。”

“多谢多谢,改天请你们吃饭。”

一直守在会议室门外观察动静的凌世杰见韦正雄等人离去,忙端着杯咖啡凑到门口,偏巧徐瑞和Rocco走出来,一见凌世杰翘首以待的殷勤样不由偷笑着交换眼色。

师婕抱着电脑和文件夹一出门差点撞到手捧咖啡的凌世杰,叫声哎呀,凌世杰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过了吗?”

师婕定下神,被凌世杰这番举止搞得又好气又好笑,故意淡淡地说:“过了。”

“您太棒了!给,赶紧喝口咖啡吧。”

师婕瞟眼凌世杰,又瞟眼自己怀里的东西,凌世杰忙把电脑和文件夹接过来。师婕腾出手接过咖啡,试着喝一小口,点评道:“以后不要加糖,奶也少加一点。”

“记住啦。”凌世杰开心地抱着师婕的东西走了,好像投决会上大功告成的是他。

“这是你那儿新来的吧?”徐瑞在一旁望着凌世杰的背影,笑着问师婕。

“对,昨天头一天。”

“早上他来提醒我开会,我就发现他进入角色很快,真不像昨天刚进公司的。”

“哦,是么?”师婕显然没想到凌世杰在外人眼中如此出众,不禁自豪地一笑,“你也不看看他是谁徒弟。”

“瞧把你嘚瑟的。”徐瑞笑着轻捣师婕一下,“将心比心,你对他可千万别像你师父对你一样,冰冷冰冷的。”

师婕冲徐瑞一撇嘴:“我师父对我那不叫冰冷,那叫严格。”

师婕端着咖啡步履轻盈走回工位,凌世杰已替她把笔记本电脑摆好、打开,兴冲冲地问:“师父,咱们黄埔习惯用哪种估值体系?”

“体系?”师婕没反应过来。

“对啊,黄埔肯定有一套很牛的估值模型,我猜想要么看对标公司要么看行业平均,可如果找不到对标公司甚至行业也是全新的怎么办?黄埔的模型最看重哪些参数?”

“我们可没你这么学院派,给某家公司多少估值就看三个因素。”

凌世杰连忙回身从桌上拿来记事本,拉开架势准备记录。

师婕掰着指头说:“第一,创始人想要多少;第二,我们能给多少……”

凌世杰如获至宝一通狂记,发现师婕停住,忙抬起头:“第三呢?”

师婕不屑地白他一眼,正要说你不会自己动脑子?立刻想起刚才徐瑞的话,转而说:“第三,对手会出多少。”

凌世杰赶紧记下,又追问:“师父,然后呢?”

“然后?”

“对啊,然后该怎么综合考量这三个因素呢?”

“哦,”师婕一耸肩膀,“那就要看你的悟性与风格了。”

凌世杰用笔轻敲下巴,半张着嘴用心揣摩,一旁的王广明和马致远都窃笑。

师婕不再搭理他,拿起电话拨号:“喂,姚总吗?……对我师婕。我们这边刚开完投决会,您要的我可都给您争取到了……您别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咱们约个时间尽快往下走吧……明天上午十点?好,我准时到……”

凌世杰见师婕难得情绪不错,赶紧又凑上来:“师父,明天能带上我吗?”

忙于整理文件的师婕抬起头:“你觉得签约前最怕出现什么?”

“嗯——”凌世杰想了想,“最怕出现意料不到的变数。”

“没错,”师婕一指凌世杰,“比如突然冒出个生面孔。”

凌世杰无声地做个“哦”的口型,讪讪点下头。

八月三日是个星期五,上午十点,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乐开乳业的小会议室。

师婕心血来潮梳的个马尾辫令她显得格外清新爽利,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里一件黑色的收身T恤把她原本掩藏在外套下的娇媚曲线勾勒出来。

“姚总,请您过目,”师婕颇为自信地把投资条款清单推到姚总面前,“之前的方案是黄埔注资6000万美元,持有乐开乳业13%的股份,昨天我们通过的新方案是7000万美元占14%。怎么样?黄埔的诚意足够大吧?”

姚总手指顺着清单一行行往下捋,拿过旁边的计算器敲了一阵,面露难色:“师经理,黄埔愿意多投1000万美元,真是雪中送炭呐。只是……我们虽然迫切需要资金,但对股份也是很珍惜的,又得让出一个点,这个决心不好下啊……”

师婕料到姚总会做此表示,故意犹豫片刻才说:“姚总,您的想法我能理解,不过我们确实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然后用既有些为难又有些试探的语气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们维持13%不变,您能不能下决心?”

姚总立刻笑着点头:“当然啦,这样一来就皆大欢喜喽。”

“那好,有您这话我就放心了。”师婕从包里抽出装订好的文件,郑重放在桌上,“这是我们昨天连夜准备的合同,7000万美元、13%,姚总您看看。”

姚总如获至宝赶紧拿过合同,一边浏览一边频频点头:“不错,你们黄埔确实效率很高哟。”

“这是应该的。姚总,您看还有什么问题?咱们当场商议当场修改,我希望今天带着您签字盖章的合同回去。”

姚总把合同拿在手里,像是在掂掇其分量,笑着站起来:“师经理,请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给其他几位负责人看看,乐开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嘛。”

“没问题。”师婕礼貌地欠身,目送姚总走出小会议室。

黄埔资本里,凌世杰坐在工位上百无聊赖,师父此刻应该在乐开乳业谈合同,马致远和王广明都不在,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投资三部只剩他一个人无所事事。不远处一间会议室五部正在接待一家创业公司,刘家昌也在里面正襟危坐,凌世杰愈发深刻理解了什么叫相形见绌。同样都是投资部,人家每个部都有七八号人,只有三部算上他才四位,就像勉强拼凑起来的半支球队,互相还不配合。

回想当初自己过五关斩六将非要来黄埔,就是为了跟柯立锋学本事,可今天是第三天了,不仅连柯立锋的影子还没见到,黄埔上下都对柯立锋讳莫如深,令他隐隐有种不祥之感。不见也罢,凌世杰又想,自己什么长进也没有,见到他也只会再遭暴击,能不能熬过一个月都难讲。

原以为给师婕做徒弟是件极其幸运的事,可如今的师婕不再有面试时的善解人意,而是变得阴晴难测,让凌世杰简直是动辄得咎,整日里战战兢兢。

唉,度日如年啊……也许当初真应该依金晓所言,至少了解一下百川投资。想到金晓,凌世杰猛然记起欠她的饭,便拿出手机发条短信:“今天有空吗?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金晓回得很快:“哟,以为你忘了呢。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凌世杰的自尊不允许他诉苦,想了想只好反问:“你怎么样?”

“还行,连着两天开项目会,有点小忙。”

“你都进项目会啦?”凌世杰完全没想到。

“万总让我做他的助理,他开会我肯定得跟着。”

“万总助理?”凌世杰又一个没想到,“你没进百川的投资部?”

“万总先让我跟着他全面了解一下百川业务,然后再去做项目。”

凌世杰恨不能仰天长叹,人世间真是不公平的。“中午有空没?我请你吃饭。”他打算正好了解一下百川业务。

“今天不行,我马上到乐开乳业了,中午不一定能回公司。”

“乐开乳业?”凌世杰不由念出声,腾地站起来,草草回一条:“那改天再约你。”

金晓,万宗海的助理,去乐开乳业,肯定是跟着万宗海去的。万宗海亲自去乐开乳业,想必是去谈投资,而且是志在必得。可这样一来,师婕就……?

凌世杰立马拨师婕电话。一次,两次,三次……师婕不接电话!估计是在会议中把手机设成了静音。凌世杰急得坐立难安,赶紧发了条短信:乐开可能有变数,请速回电话!!!

只等了一会儿,却好像已过了好久,仍然没回复。怎么办?凌世杰决定当机立断,不论用什么办法,必须尽快向师父示警!

凌世杰冲出黄埔资本,冲出世贸大厦,当街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亦庄,乐开乳业!越快越好!”

万宗海一行人已经坐在乐开乳业的大会议室。姚总手里拿着份文件推门而入,笑眯眯地与万宗海握手,然后坐到己方人员留出的中央位置,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万总,让您久等,刚处理点事情。”

万宗海大度地笑了笑:“忙好啊,说明乐开乳业蒸蒸日上嘛。姚总,咱们双方的时间都是金钱,我就开门见山啦。”他侧过头,“金晓,把拟好的合同请姚总过目。”

姚总接过金晓递上的合同扫了两眼,放在桌上,笑而不语。

万宗海老到地试探:“怎么样姚总?百川的诚意满满体现在合同里了吧?”

姚总把黄埔那份合同与百川这份摆在一排,一只手按住一份,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纸面:“既然万总时间宝贵,那我也直言不讳,贵司的诚意好像不如黄埔实在哟。”

万宗海斜着眼睛瞟向黄埔的合同:“他们出了那么大的事,且不论还有没有实力跟你们合作,就算有,黄埔的钱你还敢要?”

姚总也不示弱,微微一笑:“您敢不敢赌一把,看乐开敢不敢要黄埔的钱?”

万宗海收敛笑容,盯着姚总的脸:“那我表个态,黄埔给你什么条件,我也给你同样条件,怎么样,这诚意够大吧?”

“那我也表个态,同等条件下乐开一定会跟黄埔签约。”姚总掷地有声,“道理明摆着,黄埔是主动提出7000万美元换13%的股份,人家是心甘情愿,你们是被逼无奈,您说我该跟谁走?”

万宗海斩钉截铁把手一挥:“既然如此,百川投8000万美元!姚总,这行了吧?”

姚总重重点头,却马上面露难色:“好是好,不过‘13’这数字让人有点不舒服,黄埔之前想要14%,我说‘4’不吉利,结果改成‘3’,可我才意识到‘13’也没好多少……”

万宗海双眼直勾勾像鹰盯着猎物,姚总却一脸诚恳看着万宗海,两人僵持数秒,万宗海一拍桌子:“12!姚总,这数吉利吧?”

姚总一竖大拇指:“‘12’这数好!一年有十二个月,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咱中国有十二生肖,西方有十二星座……”

“姚总真有学问。”万宗海打断道,“可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转脸又给黄埔打电话呢?”

“万总,您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姚总绷起脸,义正词严地说,“乐开是有底线的,我们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呢?”

万宗海更用力地在桌上一拍:“好!我老万可以让步,但不能白白让步!除非马上签合同,否则我答应的统统作废!”

姚总从兜里掏出笔:“那咱们现在就把合同条款捋一遍,没问题我立刻签字!”

师婕在小会议室等了一阵,姚总还没回来,便打开皮包拿出一直静音的手机。连续六个未接电话,都是凌世杰的,又看到那条短信,师婕眉头紧蹙,拨通凌世杰的电话:“你什么意思?”

“师父,您可算回电话啦!”凌世杰急吼吼地说,“百川的万宗海这会儿也在乐开,他亲自出马肯定是奔着签合同去的。”

师婕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是金晓说漏嘴的,您记得她吧?她现在是万宗海的助理。”

师婕心一沉,嘴上却一副无所谓的腔调:“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想投乐开的又不止咱们一家,百川一直在跟这个项目,我清楚。”

“可是乐开如果真想跟黄埔合作,为什么还要见百川呢?”

“见就见呗,咱们的条件已经到上限了,百川不可能给出比咱们更高的条件,除非他们失去理智。”

“师父,我觉得这里面有诈……”

“什么诈不诈的,你别瞎咋呼。”师婕忽听电话里有汽车喇叭声,“你不在公司?”

“我在出租车上,已经快到乐开了。”

师婕厉声说:“谁叫你过来的?赶紧回去!”

“师父,我想过来帮你……”

“绝对不行!我没什么需要你帮的!”师婕真生气了,“忘了我第一天怎么跟你说的?别再自作聪明!”

放下电话,师婕脸上黯然笼罩一层阴云:如果凌世杰的消息属实,百川此刻肯定就在另一间会议室里。昨天她还教导凌世杰签约前最怕出现意料不到的变数,当时这变数指的是凌世杰,如今看来百川才是真正的变数!所谓谈判,就是彼此摸清底牌的过程,但方才姚总拿走了黄埔的底牌,他会去干什么?去逼百川亮出更多的底牌!这个笑里藏刀、老奸巨猾的姚总!看来读书多的比信风水的更靠不住!

师婕焦虑地看眼手表,拿起水杯却发现已喝光,她起身在小会议室走了两步,发现迎面已是墙壁,回身走到门边,手搭在把手上,松开,犹豫一阵又握住把手。

大会议室里,姚总在合同上潇洒地签完字,带着胜利者的喜悦叫道:“大功告成!”把手里的笔推到桌子中间,“万总,为纪念乐开乳业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时刻,咱们交换签字用笔互为留念吧。”

万宗海瞥了眼桌子中间那五块钱十支的签字笔,无可奈何摇头笑了笑,不情愿地把自己手中的限量版万宝龙也搁到桌子中间。

姚总一把抓过万宝龙,心满意足冲万宗海晃了晃:“万总的笔可金贵,我会好好珍藏的。”随即插进自己衬衫口袋。

万宗海眼里掠过一丝嘲讽,拿过另外那支破笔,笑道:“姚总,从今天起,连你的笔都姓万喽。”

姚总愣一下,站起身隔着桌子伸出胳膊:“万总,握个手,让他们拿相机拍张照。”

万宗海探身握住姚总的手,两人正对着相机摆出灿烂的笑脸,忽听外面高声喧哗,有乐开工作人员叫道:“您不能进去,里面正在开会……”

“砰”地一声,大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师婕立在门口,怒视着眼前众人。姚总和万宗海定格似的僵住,所有人都一脸惊愕,不知所措。

“师经理……你来了?”姚总松开万宗海的手,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好像这是今天头一次见到师婕。

师婕走到桌边,拿过姚总面前的几份文件,拣出黄埔合同,双手“嚓嚓”撕成几块,塞进自己的皮包,斜睨着姚总说:“姚总好手段啊,能让你从百川手里捞到更多便宜,我师婕也算没白费心。”师婕轻蔑地瞟了眼万宗海,昂首挺胸走出会议室,她要竭力维护自己最后的这点尊严。

直到师婕摔门而出,万宗海才反应过来:“姚总,怎么黄埔的人也在?”

姚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地不知作何解释,赶紧招呼乐开的人一同追出去。

万宗海扫视几个随从,厉声问:“黄埔的人怎么知道咱们在这里?”

几个人都纷纷摇头,面面相觑,金晓也摆出毫不知情的无辜样。

万宗海把姚总那支破笔丢给金晓,烦闷地说:“我以为柯立锋出了事、黄埔没人还有心思接这个项目,看来刚才如果我不把价码抬高,姚总真会扭头就跟这个师婕签约。”

师婕紧绷着劲,完全不理睬追在身后的乐开一众人等,她不想流露出分毫的气馁和软弱。然而当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师婕独自一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再也撑不住,一下子瘫软在电梯内壁上,泪水无声地流下来。

败了,最终还是败了。

她可以接受没日没夜的辛苦,可以接受激烈残酷的竞争,甚至可以接受被欺骗、被算计、被耍弄,但她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天真和愚蠢。一个已近三十岁的女人,在唯利是图的投资圈摸爬滚打了五年,看过那么多的尔虞我诈明枪暗箭,竟然还会相信一个老江湖口中的承诺。师婕啊师婕,你是不是真的不行?她把脑后的发圈散开,用手撑住额头,披散下来的秀发遮住她万分沮丧的脸。

电梯门打开,师婕无力地缓缓走出,一眼看到满头大汗奔过来的凌世杰。

“怎么样师父?合同签了么?”凌世杰气喘吁吁地问,随即怔住,“师父……您没事儿吧?”

师婕猛然意识到自己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的样子,外表的不堪和内心的脆弱都是她最不愿被任何人看到的,而今天却被这个新来的徒弟一览无余,尤其她刚才还心怀侥幸训斥他杞人忧天,到头来反被他不幸言中。懊悔、羞愧、沮丧和恼恨累加在一起,师婕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嚷道:“谁是你师父?!不是说了不让你过来吗?!你别再叫我师父!我没你这个徒弟!”

凌世杰一下子被吓懵了:“对不起,师……师经理,我……这就回公司……”

师婕根本不睬他,径自往外走,凌世杰见师婕的脚步有些踉跄,担心她出事,默默跟在后面。

师婕走到乐开办公楼门口,简单地重新扎好马尾,戴上墨镜,回头发现凌世杰仍在身后便问:“你跟着我干嘛?”

“我……”

凌世杰正支吾,万宗海一行已经走出来,金晓看到凌世杰不由一愣,凌世杰也看到了金晓,两人都故作视而不见。

万宗海走到师婕面前,没好气地说:“师婕,该放弃就得放弃,怎么样?被玩儿死了吧。”

师婕冷冷看着他:“最终谁死还不一定呢。”

万宗海眼睛瞪得溜圆:“你给我记住,我一定会让你、让黄埔付出代价!”

师婕挺直腰杆,讥讽道:“可惜啊万总,刚才您已经付出了更大的代价。”说完傲然走向自己的车。

万宗海气得咬牙切齿,金晓也狠狠盯了凌世杰一眼。

剩下凌世杰呆愣在大门口,看到师婕坐在车里没马上开走,刚要硬着头皮过去搭车,转念一想还是别再自讨没趣,便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走去。

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位子,凌世杰把头靠在车窗上,眼睛睁得挺大,目光却空洞无神。看来自己的预感是对的,乐开一定是耍了黄埔签了百川,师父没日没夜的辛苦都付诸东流。师婕疲惫而痛苦的表情、被泪水涂花的眼影,还有最后面对万宗海的坚强,在凌世杰脑海里交织。面试时的那个天使姐姐、这两天俨然的高冷女强人,方才竟现出软弱无助却又倔强的一面,令他不由得心疼和怜惜,还有对自己爱莫能助的愧疚与自责。

手机响了,接起来便听到连葳喜滋滋地问:“怎么样哥?昨天你说今天会签个大合同,签成没?”

凌世杰叹口气:“要是真像我以为那么容易就好了……”

“怎么了?不顺利?”

“被竞争对手抢了,我师父情绪很糟,对她打击挺大的。”

“哦……”连葳半夜起来原本是想第一时间道喜,没料到情况竟这么严重,一时不知如何替凌世杰排解。

凌世杰猜到连葳的心思:“你不用安慰我,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么安慰师父。”

“嗯——”连葳很卖力地替凌世杰出主意,“我心情不好就特别想吃东西,当然啦,心情好也想吃。你那位女师父怕胖么?她如果不忌讳吃甜食,你可以给她买些巧克力什么的。对了,我知道有种不含糖的曲奇饼,挺好吃的。”

凌世杰眼睛一亮:“她倒是说过,难过时会吃块巧克力,能让她振作起来。”

“哦,你师父已经跟你讲了不少她的事嘛。”

“没有,她就随口提过这个。”凌世杰眼神又黯淡下来,“唉……我现在除了当她的出气筒,什么都帮不上她。”

连葳小声嘀咕:“那也比我强,我连你的出气筒都当不上。”

凌世杰没接茬,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我这个做徒弟的必须努力长本事,总有一天能帮到师父,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