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卖艺兄妹

陆青阳深知父亲的脾性，他一旦喝醉必定久睡，无论怎么叫唤怎么摇晃都弄不醒。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父亲抬到床上，盖好棉被后他站在床沿边看了一会儿，熟睡后的父亲就像个孩子，拽紧棉被不时露出满足的笑容。

为在乎的人去承受不堪的耻辱吗？陆青阳关上房门时在心里念想道，可是这跟救地窖里的先生又有什么关系？

男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陆青阳一边走一边感叹道，。他无法预料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面临相同的抉择，眼下他在乎的还只是这座院子的安危，以及父子二人未来的命运。

天上依旧阴沉沉的，下过一场雨后又有新的乌云重新聚拢过来，似乎有意再来一场。天有些冷，陆青阳拉了拉领子继续往前走。

新衣服穿了一天好歹有些温度了。

此刻长宁街正沉浸在午后的惬意时光里，妓女们缩在香气弥漫的房间里补觉，侍女们要么在青楼院里打杂，要么跟随主子打盹。

还没走到含香楼前，陆青阳就听到小松站在大门后面朝他喊了一声。

“陆青阳，快过来。”

街上没有那么多人，陆青阳看到有几个认识的邻居在小松喊出声的一瞬间全都朝他投来暧昧的目光，他隐约听见王大娘对身边买菜的大妈嘀咕道：“你说陆家这小子时常和小松在一块会不会……”

“说不准哦，毕竟是青楼里的人嘛，那种事情没做过难道还没见过吗？”

“你说他爹和含香楼里的那个会不会也……”

少年朝王大娘狠狠瞪了一眼，老婆子立马知趣地背过身去没了声响。

小松什么都不知道，站在大门后面以为陆青阳会走过去，结果少年从街道对面的房檐下走，无论小松怎么叫唤也不停下，一溜烟没了身影。

陆青阳生了闷气，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不知不觉竟然走出了长宁街的范围，来到他从未来过的地方。这里街道与长宁街相比更加宽广，地面也整洁许多，道路两旁有卖各种小东西的摊点，客栈酒家的旗帜在风中飞扬。

他闻到好多奇怪的味道，比之长宁街不是胭脂香就是骚臭味，这里的气味明显复杂很多。

他像从乡野来的孩子那样四处张望。卖糖人的老先生跟前围满了小孩，他表演了一手好法术，无论是齐天大圣还是猪八戒都从他手上诞生，那图案栩栩如生，糖浆做成的小人仿佛会活过来的一样。

竖起扁担叫卖烧饼的中年男人嗓门很大，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陆青阳不由得掩住双耳，免得耳朵被震聋。

街道的交叉路口有一队卖艺的江湖艺人，陆青阳闲来无事想凑个热闹，他从大人们的缝隙里挤到前排，看到身材魁梧的年轻壮汉躺在一条板凳上，胸口压着一块又厚又大的青石板，他的同伴毫不犹豫地挥下手中铁锤。

周围人纷纷闭上眼睛不忍直视眼前的一幕，唯独陆青阳目睹了青石板裂成碎块的过程。

“砰！”人们听到响声后睁开眼睛，只见地面一片碎石。

壮汉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碎石，表示自己身体无恙，又双手作揖朝众人喊道：“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咱行走江湖的就靠这一身本事混口饭吃，恳请有钱的朋友捧个钱场，没钱的朋友留个心，咱三天后在正阳门边还会有一场表演，届时还望诸位兄弟姐妹代为转告，多多捧场！”

石板是江湖艺人事先准备好的，某种石头经过火烧，再往水里泡上一段时间会变得奇脆无比，这时别说用铁锤，那怕就是拳头也能将之砸成碎片。陆青阳捡起一块小碎石，一捏，果然粉碎了。

他牢记李正光的教诲，碰上江湖中人的把戏，就算看破了也不能揭穿。

江湖艺人往往是最可怜的群体，跟乞丐差不多，他们没有家也没有归宿，在这偌大世间一处容身之处都找不到，已经够凄凉了，因而有良知的人绝不会雪上加霜对他们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如果能够在家种地过活，谁愿意流走江湖呢？

“好哇！”围观群众发出一阵又一阵浪潮般的呼声，铜板和散碎银两源源不断地流进壮汉助手的盘子里。助手是一个将长发扎在脑后的年轻女子，穿着短装长靴，一副男人的打扮。

在长宁街陆青阳从未见过这般装束的女子，因此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未施粉黛的一张脸上有一对浓厚的剑眉，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那高挺的鼻梁和淡红的薄嘴唇为女郎增添了些独特气质，至于那具体是种什么样的气质，陆青阳说不准。他只觉得女子浑身英姿焕发，有种与众不同的美，她的一举一动都动人心魄，撩人心弦。

“好看！”陆青阳情不自禁地说，凝神地望着笑容满脸的女子，对方走到跟前也没反应过来，铁做的圆盘没在少年跟前停留片刻，径直流到下一个观众跟前。

“哐当！”一块拇指头大小的碎银掉进圆盘里，女郎朝出手阔绰的长袍书生莞尔一笑，声音在男人收回手时及时响起：“谢谢大哥！”

嗓音有些沙哑，但依旧好听。

陆青阳怔怔地仰视女郎的笑容。

她轻启双唇的瞬间少年看到了那两排洁白无瑕的牙齿，那散落到脸庞的青丝微微摆动摇曳得少年心神不定，直视她的目光变得灼热而无比。

这是他十三年来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感觉，身体在发热，天地都在旋转。

女郎走了一圈又回到放行当的地方，围观的人陆陆续续走了不少，她正欲放下铁盘，陆青阳一个箭步飞身跑过去，伸手到怀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一颗小拇指粗的碎银和五块铜板。

“哐当哐当！”在女郎和壮汉诧异的目光下，陆青阳把全部家当都放进盘子里。

边上壮汉呆愣了一下，随后发出爽朗的笑声。

“小兄弟，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钱……”女郎弯下腰从盘里捡起碎银和五块铜板，这个空当里她身下的陆青阳闻到了一股清新的香味，陆青阳微微闭上眼睛，享受隐秘的快乐、

“这钱我们是绝不能要的。”女郎抓起少年的手把手中之物归还给他，触碰到对方身体的一部分，陆青阳不由得脸红了一大块，看得一旁的壮汉又是哈哈大笑。

陆青阳低下头小声说：“可是……”

“小兄弟，虽然我们家境贫寒，但绝不至于收小孩子的钱。”女郎把手放在他肩上，说话时嘴里吐出的热气落到少年脸上，晕红又加深了些。

陆青阳仰起脸来纠正女郎：“我今年十三岁，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哦？”女郎一愣，“这么说你跟我弟弟同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