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无处不在
怀疑父子二人窝藏了罪犯由此才在众人入睡的夜里摸进来？
说不定这火也是他放的，陈伯伯一家人如此小心谨慎，怎会失火烧了自己院子？
真是可恶，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陆青阳赌气地朝黑乎乎的巷口哼了一声，踢开家门爬进被窝里，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很快就睡着了，父亲是什么时候回家的他不得而知。
第二天已经日上三竿了没人进来叫他起床，家里养的公鸡也失职没有发出熟悉的喔喔叫。
外面没有雨声，想必雨早就停了。
陆青阳迷迷糊糊地下床，裹上新做的棉袍走到院里，空气格外清新，里面还有氤氲的水汽，他忍不住深深地呼了几口气，转角就见到父亲蹲在房檐下，跟前摆着一只木盆，里面热气腾腾的，一旁还有不少鸡毛，他走过去，看到陆祁缘在打理公鸡内脏。
“儿子醒了？”陆祁缘抬头朝他笑道，中年男人眼中不知为何多了一些光彩，好像昨晚遭到的监视不存在一样，一笑就皱纹满面。几道抬头纹如同深深的沟壑爬在他的额头上，他把鸡丢进烧好的热水里，在衣服上抹了抹手，“今天给你做顿好吃的，货真价实的叫花鸡。”
陆青阳咽了一口水，望着皮肤泛白的公鸡问：“阿爹，没了这公鸡以后谁叫我起床呀？”
“早上李捕头顺道经过这里，他跟我说你已经学完了该学的东西，不用再每日早起前去学武了。”
“所以阿爹做叫花鸡来庆祝一下？”
“不是。”陆祁缘神色忽而变得凝重起来，沉下声音说，“以后不用早起不用学武，咱爷俩儿要在夜里干活了。”
“什么？”陆青阳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他父亲在说些什么。
“我们要挖一条地道，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干活，不然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去，随后我们也离开应天府永远不再回来，至于这个院子，就放把火烧掉好了。”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地道里受伤的刺客。
陆青阳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垂下头来难过地问了一句：“一定要走吗？难道家里已经不安全了吗？”
父亲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又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把话题转到吃的上面，这招其实早已失效，陆青阳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贪吃的小孩，现在他担忧的是能不能保住这个院子的问题。
真是个令人难过的事情！一直居住的、能够遮风避雨、能够给身心都带来温暖的小院竟然变得不再安全了，一想到这里陆青阳就鼻头发酸，外焦里嫩的鸡肉含在嘴里如同嚼蜡。
陆祁缘也很不好受，父子二人面对坐着好长时间都没说话。
陆青阳一把放下碗筷，父亲头也不抬淡淡地问道：“这么快就吃完了？”
“阿爹，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什么办法？”
“能让咱家不像贼窝的办法。”陆青阳胆怯地说。
没有回答。
陆青阳抬起头来，看到父亲脸上呈现出久违的严肃的表情，吃到一半的饭碗被他放在一边，他闭上眼睛仿佛在竭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上一次他这么严肃还是五年陆青阳跟巷里小胖打架的时候。
“青阳！”男人小声地唤道，“眼下我们只有一个选择，救他一命就得丢掉这个家，要想保住这院子就得把他招供出去，你会怎么做？”
“难道就没有两全的办法吗？”少年的心里还存有最后一丝希望，但陆祁缘坚定地摇了摇头。
少年垂下脸，盯着黑亮的木桌不说话。
“今早我上街看了告示，官府已经查明了刺客的身份。他叫苏缙云，原是一守城士兵，家境不好跟咱们一样，他家里只有一六旬老母，听说苏缙云就是被通缉的刺客之时，她被活活气死了。有人说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原本很穷的苏家条件稍微改善了些，老母亲的生活有人照料，院子也修缮了，我觉得这跟苏缙云刺杀官员有关。”陆祁缘并不打算劝说儿子，反而跟他聊起了刺客的身世。
“阿爹是说，有人花钱雇他杀人？”
“嗯，我想他本是出于一片好心，想让穷苦一生的家人过上好日子，不料却是自己亲自害死了母亲，可怜啊！”陆祁缘抬起放在桌边缺口的酒碗，大喝一口接着又说，“我也是如此，作为一个男人总想要家人过上好日子，这是作为男人的责任。”
“青阳！”陆祁缘凝视少年困惑的脸，不等对方开口又说，“其实有件事我没跟你说，此刻不是自己跑到我家地窖的。有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花了点钱让我照顾他，如果我不肯做那么你我父子二人早就变成底下冤魂了。我承认当时见钱眼开，可你也知道咱家都快揭不开锅，那笔银子说不定还能让你上私塾念书，你娘亲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叨念着要送你去念书，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人都没了，我也没能把你送进私塾好好念过一天书，我每天活得有多内疚你知道吗？”
“阿爹，我知道。”
“不，青阳！你不知道。或许要等到很多年以后，你才会懂得生而为人最珍贵的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而是为了在乎的人去承受世间最不堪最难以启齿的耻辱。只是，一旦选择了为某个人而活便会陷入痛苦的循环里，这一点你今后会明白。人生是一种很无奈的东西，表面上看起来有很多选择，其实至始至终你都只有一条路可走，在你抬起脚步往前走的那个时刻，路之外都变成了无底深渊，你身后的大地在坍塌，所以哪怕这是一条不归路，你也要用尽全力跑到尽头，因为奔跑而疼痛，又因为痛加快了脚步，到头来就在痛苦里死去。”男人又倒下一杯酒，仰起头来一口饮尽，不又继续说，“苏缙云是如此，我是如此，你也会是如此。”
“他为了让他老母过上好生活不惜成为通缉犯，已经很可怜了，现在你我二人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我们为了那点赏金把他送到刑场，这是不仁不义不守信用，你我会愧疚一辈子的。青阳啊！曾经我为了不辜负你娘亲寄人篱下忍气吞声，现在为了你也不得不答应黑衣人的要求，但仔细想想或许这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也说不准。他说会再来，我琢磨着等到地道挖完的时候他就会出现，所以一定要等到那一天，千万不可以出事，绝对不能出事……”
男人话没说完就醉得失去意识，侧过脸趴在桌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