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千羽不语
“唔，小妹啊，看样子要下雨了，咱们先回去吧！”范寒铁付了账，肩上挑着扁担，眼睛却是望着门外的天空。黑压压的云从遥远的南方拥挤过来，寒风已经到位，雨水很快就来。
范寒霜“嗯”了一声，收好散落在地的兵器卷在怀里，跟着兄长的脚步慢慢往回走。天突然变凉，街上人已经少了很多，范氏兄妹边走边聊，免不了谈起方才碰到的怪少年。
“小妹呀，你说这花街的孩子会去念书吗？”
“应该不会，应天府里只有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进得了高等私塾，就是一般的私塾也要花很多钱。花街那片我虽然没去过，但有所耳闻，里面住的全都是穷苦人家，靠在青楼里打杂过活。”
“这么说，那个叫做陆青阳的小子想把整个家当都掏出来？真搞不懂这小子，既然都看穿了又何必这么做呢？”
范寒霜没有应声，抱起长枪短剑只顾往前走。
“欸！小妹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你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范寒铁一见形势不对，跟上去追问起来。
“没有。只是想到我们出来良久，千尘在家难免会孤独。”
“你就放心吧，三弟一人待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觉得闷。”
“……”
兄妹二人转过好几个街口，最后进了永安巷。
半个月前他们从苏州府来到这里，几经周转，终于在熟人的帮助下租来一小院，院内唯有两个房间，范寒霜占去最大的一间，范寒铁兄弟二人不得已往一张床上挤，几天后范千尘受不了大哥夜里总是翻来覆去的搞得他总是失眠，因而自己动手做了张简易小床。
两人推开院门的时候，范千尘还在床上躺着，边上放着一本唐代文人的诗集，少年呼哧呼哧大睡，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范寒霜将行当归拢到院子角落里，同时高声喊道：“千尘，衣服你都洗了吗？”
少年翻了个身。
“千尘，今日功课做了吗？该背的诗文都会了吗？”
少年又翻了个身。
没有反应，范寒霜料想到懒惰的三弟一定又偷偷睡大觉了，怒火冲心，连手中的大刀也忘了放下，便气冲冲地往侧房走去，墙边正收衣服的范寒铁见了提醒道：“小妹你随便找根树枝就得了，犯不着提刀进去吓他吧？”
“哼！”范寒霜低头看一眼手中寒光乍现的大刀，用力一扔，铁器“嗖”的一声稳稳当当插进围墙，他抬腿一脚踢开房门，走进去咆哮起来。
范寒铁慢条斯理地折叠衣物，摇头叹息道：“哎，可怜的小弟呀，连睡个安稳觉都不行。”
几声吼骂后，范千尘慌慌张张从侧房跑出来，怀里还抱着两本泛黄的书。他身后跟着怒气冲冲的女子，范寒铁本想转过身免得把自己卷进去，发怒的女子却没放过他，带着哭腔吼道：“大哥，三弟今日没去私塾，又睡了一天。”
“哦？是吗？”范寒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兄妹两人在决定行走江湖之初就定下一规矩：不管到了什么地方，第一件事就是给三弟找私塾，无论花多大代价都要让他正常念书。范千尘却总是辜负他们的期望，等他们一上卖艺就往床上一趟，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对此范寒霜又气又急，一直把振兴家道为己任的她认为三弟不明事理，若是不识字、不念书不考试做官范家恐怕再无翻身之日。范寒铁反而看得开，家族曾经的辉煌已如黄河之水一去不复返，最重要的难道不是三兄妹都好好活着吗？
面对二妹的质问和哭诉，他决定像往常一样随机应变。
“千尘，你怎么回事？”范寒铁双手叉腰活像一个怨妇，扯起喉咙数落少年，“你知道你姐姐为了你的学业下了多少苦心吗？我们刚来应天府，为了给你找个私塾不惜花了半年积蓄，你二姐总是省吃俭用给你买书买衣服，你想要的她都尽力满足，可她一个女孩家穿得用的都是能省就省。你说你……哎……你怎么能辜负你二姐的一片良苦用心，其心何忍啊？”
自知理亏的范千尘偷偷瞄一眼泪水挤到眼眶的范寒霜，走过去抓住她的手低声道：“二姐，我错了，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这句话在三天前他也说过，范寒霜也记得，可是一看到范千尘歉意满满的眼睛，胸腔里的怒火一下子烟消云散，她忍不住弯下腰抱住少年，在兄弟二人的诧异的片颗粒，她竟低声呜咽起来。
“是姐姐对不起你，这么些年颠沛流离让你受苦了！”
“不，二妹，三弟，这是我做兄长的责任，长兄如父，爹娘过世后我应该担起家里的重任，当妹妹和三弟吃了这么苦，我心里惭愧得很哪！”范寒铁抱住弟弟妹妹，说到伤痛处，三人全都泪如雨下。
范寒铁的父亲范喜年曾是开封府里一个小秀才，后来娶了一位地主的女儿为妻。起初夫妻二人兢兢业业操劳生活，日子也还过得去。小儿子范千尘出生的那一年开封府爆发了一场农民起义，他的岳父遭到起义军的袭击，范喜年为保护岳父不受伤害反被一锄头砸中后脑勺，抬回家的时候他只说了句“耕读传家”便闭上眼睛去了。
于是妻子负担起照顾三个子女的责任，原本殷实的家庭不得不依靠变卖地产和一台老旧的织布机为生。不久，劳累成疾的妻子也撒手随他而去，留下一大堆债务，自此兄妹三人相依为命。
母亲尸骨未寒，大哥范寒铁就不得不到城里做杂役以此养活弟弟妹妹，他做活儿的地方靠近一处武馆，范寒铁来了主意，与年纪稍大的些妹妹合计一番后，兄妹二人每天都爬到附近地势较高的屋顶从上面偷看武馆里内的动静，一年后他们各自掌握了一些东西，同时家里能买的东西已经卖光了，债主隔三差五找上门来搅乱他们的生活，三人过得比阶下囚还不如。
在一个萤火虫漫天飞舞的夜晚，兄妹三人带上行李悄然离开了故乡。
当初之所以没让范千尘一起偷学武功，两人的初心都是为了让三弟秉承家父范喜年的遗愿，成为一位读书人，以此振兴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