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刘邦与吕后的较量
汉高祖十二年（前195），大汉开国皇帝刘邦即将走到他生命的尽头。
这一年，他平定了英布的叛乱，在回军路上箭伤发作病倒了。刚回到长安，刘邦又得到燕王卢绾叛乱的消息，于是派樊哙以相国的身份率军讨伐。
樊哙领命刚走，便有人对汉高祖说：“樊哙早就跟吕后串通一气，想等皇上百年之后，带兵把戚夫人和赵王如意等全都杀死。”
汉高祖听后勃然大怒，令陈平前往樊哙军中传诏，并暗载周勃同去，届时临阵换将，立斩樊哙。陈平、周勃动身后边走边合计。陈平说：“樊哙是皇上的老部下，劳苦功高。更要紧的还是吕后的妹夫，皇亲国戚。眼下，皇帝在气头上，咱们杀了樊哙，万一他后悔了怎么办？况且他病这么重，一旦驾崩，吕后必定要报复咱们。所以我们不能擅杀，还是把樊哙绑回长安，让皇上下令动手吧。”
到了军前，陈平命人筑高台传旨，樊哙见只有陈平前来，没有多想，便一个人上台奉诏，随即被拿下，周勃顺利夺印代帅。
陈平押解樊哙返回长安，走到半路听说刘邦病故，他料想樊哙老婆吕媭肯定要打小报告，而吕后听了必然会发怒降罪，于是轻车先行，路上遇到使者命他和灌婴驻守荥阳。陈平接诏后，不加理会继续驱车疾回长安。进宫后，他在刘邦灵前痛哭流涕，并借哭灵的机会，向吕后禀奏了处理樊哙一事的经过。吕后知道樊哙没死，自然松了口气，随即也就哀怜感激陈平，此后吕媭再说啥也不管用了，陈平就此躲过一劫。樊哙被押解到长安，立即获得赦免且恢复了原来的爵位和封邑。
众所周知，樊哙是跟着刘邦起兵的老弟兄，鸿门宴上还救过刘邦一命。但临死前，刘邦却要立斩樊哙，这是一件值得反复咀嚼的事情，在《史记》的《陈丞相世家》和《樊郦滕灌列传》中都有详细的记载，看似一波三折的剧情，却清晰地表明了刘邦对吕后的态度，刘邦知道她和樊哙铁定要对戚夫人和刘如意下手。刘邦宁可千里迢迢派人弄死樊哙，也不会直接诛杀吕后，意图很明显：削弱而不是消灭吕后的力量，警告她不要太过分。而让“功臣派”的周勃、陈平杀死樊哙，是让他们与吕后彻底对立，形成互相牵制的局面。
但令刘邦没想到的是，虽然他还没死，但自己已是油尽灯枯，“人还没走，茶已凉”。司马迁一句“陈平畏吕后”，直接导致刘邦的计划破产，这充分证明吕后此时的影响力已无人可挡。事实上，刘邦死后，吕后独揽大权十五年，把“情敌”戚夫人砍断手脚做“人彘”，整死了刘邦的多个儿孙，掀起血雨腥风，被后世骂作“外戚之祸”发端的始作俑者。
那么问题来了，刘邦既已知道吕后肯定要对自己的宠妃和儿子下狠手，那究竟是出于怎样的考虑，他始终没动吕后？是不愿动还是不能动，或者说连他也根本动不了这个亲密战友了？
吕后的权力根基深不可测
吕后到底有多强？不谈能力，光看资历，大汉满朝文武也该心服口服。
父亲吕太公决定把吕雉（即吕后）嫁给刘邦时，刘邦只是个小小的泗水亭长，他比吕雉整整大出十五岁，而且还有个私生子。吕雉的母亲很是不情愿：“当初沛县县令求婚你都没同意，为啥把女儿嫁给一个这么差劲的人？”吕太公一句话就顶回去了：“刘邦绝非寻常之人，我的眼光不是你妇道人家能懂的。”
于是，吕雉从一个乡绅家的千金，变成一个给刘邦生儿育女、侍奉双亲、洗衣做饭甚至要耕田种地的农妇。后来，刘邦起兵反秦，吕雉因丈夫造反而被关进监狱，遭到狱卒的虐待，以致沛县监狱中刘邦的一个哥们儿——任敖（吕后掌权时，任敖当过御史大夫）实在看不过，打伤了那个欺负女人的小人。楚汉争霸时，吕雉还和刘邦的父亲一起被项羽抓走当了两年人质，这两年她承受的煎熬，同样成为她日后的政治资本。
从嫁给刘邦到他称帝，近十年时间，吕雉承担了古代社会一个女性所要承担的全部责任。可以说，刘邦成功后，能享受上有老、下有小的天伦之乐，吕雉居功至伟。当然，这十年的苦难也磨炼出吕后超越一般女性的坚毅心性。
其实，吕后很早便展露出能成为刘邦“得力助手”的潜质。刘邦躲在芒砀山时，无论藏身何处，吕雉总能找到他。别人问及原因，吕雉说丈夫藏身的上方有五彩祥云。这自然是无稽之谈，但一个农妇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制造“神话”，利用舆论造势，为丈夫笼络势力，确实不负司马迁的评价：“佐高祖定天下。”（《史记·吕太后本纪》）当然，吕后的权力基础深厚的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虽然后世因为平定“诸吕之乱”，史书上提到吕家总是语焉不详，但我们还是能从只言片语中，解析出吕氏家族的卓越功绩。
《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曾给刘邦的大舅哥吕泽一个非常肯定的判断——“发兵佐高祖定天下”。甚至有学者大胆推断，吕泽的真实功劳甚至可能超过韩信。比如，彭城大败后，刘邦只敢往吕泽驻守的下邑跑，众叛亲离时，刘邦相信的只有吕泽。再如，汉初功臣中，第一批封侯的一小半都曾是吕泽的部属，包括陈豨、靳歙、丁复、蛊逢、朱轸、傅宽等将领，都是吕泽培养出来的。
关于吕泽的历史真相，因为资料缺失，很难再准确打捞，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刘邦最初打天下时，吕氏家族是其最重要的助力。要知道，吕家是带着人马、钱粮、辎重来支持女婿造反的，这一点和萧何、韩信、张良这些单身投靠的人完全不同。倘若再算上吕家的女婿樊哙，吕氏家族在大汉开国时的功劳和势力，当真是无可匹敌。
最后八卦一句，吕泽死于汉高祖八年（前199）。巧合的是，在此之后，刘邦开始和朝臣们提换太子的事。倘若吕泽在世，刘邦怕是连换太子的想法都不敢有。
吕后的政治手腕老到毒辣
如今再看西汉初期的皇权，远非后世的“中央集权”，就连“非刘姓不能封王”这类事，刘邦还要召集各路勋贵重臣杀白马盟誓。如此状况，套用历史术语说，还处在“脆弱的权力平衡”中。
因此，汉高祖过世后，倘若不是奉行强权政治的吕后，压制那些“削亦反、不削亦反”的诸王，恫吓那些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深有体会的功臣集团，恐怕初建的汉王朝立刻会陷入天下大乱。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可以说，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整个皇帝生涯就是一本平叛工作笔记，但还是按下葫芦起了瓢，直到他过世，对燕王卢绾的平叛也没结束。可以想象，无论是懦弱的太子刘盈、跳舞撒娇很在行的戚夫人，还是未成年的刘如意，任谁掌了大权，都很难稳住国家局势。
所以，刘邦死后，唯有吕后才能保证政权的平稳过渡。史书中的记载是“吕后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后力”（《史记·吕太后本纪》）。一方面交代了杀功臣的“脏活”多是吕后干的，揭露其手段残暴尤胜刘邦；另一方面也可以想象出官员们对双手沾满鲜血的吕后多么恐惧，前文说过的“陈平畏吕后”，应该能代表一大批官员的想法。
所谓“杀人立威”，吕后是用韩信、彭越等功臣的人头树立个人权威的，而且手段毒辣，全都是夷三族。
杀韩信时刘邦不在，这么大的事，吕后既不事先请示，也不事后汇报，自己做主就干了。等到刘邦打败陈豨，回来才知道此事。彭越死得更冤，他被人诬告，刘邦不过是贬他为庶人。在流放途中彭越撞上吕后，当真是自己找死，他居然找吕后哭诉，吕后当场安慰他，旋即带他回去。等见到刘邦，吕后却劝说刘邦杀了彭越。原因无他——彭越是“壮士”，一个有实力的人，要么不动，动了就得斩草除根。于是吕后派人补齐彭越谋反的证据，将他剁成肉酱分发给各诸侯王吃。可以想象，各诸侯王拿到肉酱时，是怎样的胆战心惊！
刘邦驾崩后，掌握大权的吕后凶相毕露，把刘邦后宫外加诸侯勋贵圈闹得鸡飞狗跳。但国家并没有乱，西汉的皇权完成了平稳过渡。汉惠帝在位七年里，更是“天下事皆决于高后（吕后）”（《史记·齐悼惠王世家》），国家社稷，由她稳稳扛起。
吕后，这位手腕狠辣的“毒夫人”，变成了能力卓越的“女强人”。她独创的“举民孝悌力田者复其身”的国策，以种地打粮作免除徭役的条件，激发全国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汉朝的田租也被她减为“十五税一”；新型的“戍卒岁更”，令大批士兵每年可以返家生产；每一件，都在给汉朝经济民生护航。因此，吕后专权的十五年，是叫刘氏宗族暗无天日的年月，却是《史记》上“政不出户，天下晏然……民务稼穑，衣食滋殖”的繁荣时代。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被后世文人骂作“毒妇”的吕后，还废除了自秦代开始实施的著名恶政“挟书律”。从此，“私藏禁书治罪”在汉朝成为历史，散失的华夏典籍重见天日。汉朝文化从此蓬勃发展，只此一条，便可光耀千秋。
吕后才是刘邦钦定的“继承人”
刘邦最后一次见吕后，吕后问他：“陛下百岁后，萧何过世后谁能做相国？”刘邦回答：“曹参可以继任。”吕雉又问：“曹参之后呢？”刘邦说：“王陵可以，不过他略显迂愚刚直，陈平可以帮他，陈平智慧有余，难以独当重任。周勃深沉厚道，缺少文才，但安定刘氏天下的一定是周勃，可以让他担任太尉。”吕后还想再问，刘邦摆摆手：“再以后的事，也就不是你所能知道的了。”
笔者认为，《史记·高祖本纪》中记录的这段刘邦的临终遗言，充分证明了吕后才是刘邦钦定的“继承人”。他们不仅是夫妻，而且是白手起家共创大汉基业的亲密战友。他们之间，少了凡人夫妻的相濡以沫，而多了像欣赏敌人或对手一样的惺惺相惜。
众所周知，刘邦十分宠爱戚夫人和儿子刘如意。曾有三年时间，他一直想要废黜太子刘盈，改立刘如意为太子。刘盈是吕后唯一的儿子，废太子就等于“废后”，毕竟太子一旦换人，吕后和戚夫人的地位也必然要发生变化。
说到底，刘邦和吕后在三年的“立储”之争中，实际上已经撕破脸一决高下了。即使刘邦是皇帝，一言九鼎，但在这件事上，朝廷重臣却是一致反对。不仅如此，张良后来又给吕后支了一招，请出“商山四皓”，来获得更多的民间舆论支持。“商山四皓”是四位传奇老人（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里先生周术），当年刘邦遍求天下贤士，他们坚决不出山、不奉诏。
不久，在一次正式宴会中——极可能是刘邦想摊牌了，太子刘盈出现时，身后跟着四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当刘邦知道这是他怎么请也请不来的“商山四皓”时，他大惊失色。而四位高人也说出侍奉太子的原因：“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史记·留候世家》）
“商山四皓”向刘邦敬酒后，旋即离去，这让刘邦的计划彻底破产。刘邦悲伤地对戚夫人说：太子“羽翼已成，难动矣”。接下来对戚夫人说的那句话更是惊心动魄：“吕后真而主矣！”（吕后真的要做你的主人了！）
经过几番较量之后，刘邦不得不承认，他动不了吕后了。张良、周昌、叔孙通所代表的朝廷重臣、“商山四皓”所代表的民间舆论都坚定地站在太子刘盈这一方。刘邦必须放弃，他的理智战胜了情感，为了王朝能延续下去，只能牺牲戚夫人和刘如意。
历史也证明刘邦的选择是正确的，理智冷静的吕雉确实比很傻、很天真的戚夫人更适合治国理政。在大政方针和选相用将上，吕雉几乎完全执行了刘邦生前的安排；同时，轻徭役、薄赋税，对工商实行自由政策。在她执政时期，政治、法制、经济和思想文化等各个领域稳定发展，为“文景之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因为吕雉对匈奴采取忍辱负重的策略，到了汉武帝时，大汉朝才能积聚足够的硬实力，打得匈奴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