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序

李发枝教授是一位从基层走出来的中医学者，更是一个埋头临床多年、经典功力深厚的经方家。他为人低调谦和，但用方心狠手辣，敢于与那些现代医学棘手的疑难杂症交锋，使用经方别开生面，给人启发良多。

本书收集的医案，用经方者多，且多有明确的现代医学诊断，这为经方与现代医学的对话提供了重要的话题，更为经方的现代应用和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如甘草泻心汤治疗艾滋病并发症，黄土汤治疗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泻心汤治疗口腔黏膜病的扁平苔藓、口腔溃疡，半夏泻心汤治疗糖尿病性胃轻瘫综合征，竹皮大丸治疗外感发热后以及艾滋病使用糖皮质激素后的面赤发热，泽泻汤治疗分泌性中耳炎，厚朴大黄汤治疗肺癌、肺结核咯血，大柴胡汤治疗肺炎及肺部感染、食管反流性咳嗽、间质性肺炎、支气管哮喘、反流性房颤、冠心病，鳖甲煎丸治乙肝、丙肝，十枣汤治疗肝硬化腹水，木防己汤治疗肺心病心衰，桂枝芍药知母汤治疗类风湿关节炎，风引汤治疗病毒性脑炎、手足口病合并中枢神经系统感染，甘草粉蜜汤加黑大豆防治癌症化疗白细胞减少。这些鲜活的经验，贴近现代临床，可复制性强，是本书的最大亮点。

李发枝先生用经方治疗西医学诊断明确的疾病，或以经典方证药证为凭，或以后世经验为据，不是对病套方。如他常用甘草泻心汤治疗艾滋病并发症、溃疡性结肠炎、强直性脊柱炎、痤疮等，其证据大多是口腔溃疡。他说，溃疡性结肠炎平时没有口腔溃疡及以血便为主的患者，本方效果不好。强直性脊柱炎用甘草泻心汤合防己黄芪汤加味所治者，仅限于伴有复发性口腔溃疡者。痤疮用甘草泻心汤的辨证要点之一是曾有或刻诊有复发性口腔溃疡。甘草泻心汤是张仲景用于“蚀于喉为惑，蚀于阴为狐”这种以黏膜溃疡为特征的疾病，李发枝教授是基于经典又有独特的发挥。又如防己地黄汤，《金匮要略》治“病如狂状，妄行，独语不休，无寒热，其脉浮”，而他用于治疗风湿或类风湿关节炎、失眠等病症，其依据是《神农本草经》中，干地黄“主折跌绝筋，伤中，逐血痹，填骨髓，长肌肉，作汤除寒热积聚，除痹”的记载以及《备急千金要方》中，防己地黄汤“治言语狂错，眼目霍霍，或言见鬼，精神昏乱”的论述。这与他常年从事《金匮要略》的教学研究的经历是密不可分的。

与西医诊疗技术的结合，成为李发枝教授识别经方方证的重要视角。如千金苇茎汤多用于肺部感染，其辨证要点之一是X线胸片或CT胸片示肺部感染。大柴胡汤合桂枝茯苓丸多用于支气管哮喘，但他认为还需结合肝胆B超检查，凡胆囊壁厚毛糙，或胆囊有息肉或结石的支气管哮喘、变应性鼻炎均可用此方治之，疗效较好，若不伴胆囊疾患者疗效较差。这些都是李发枝教授的临床观察所得，是方证的深化，增强了客观化，更具可操作性。

面对复杂的病情，李发枝教授擅用合方法，即用数张经方相合，有的医案药味可至十余味，但结构严谨不杂。如柏叶汤、黄土汤、泻心汤为《金匮》治疗出血病症三方，他在临床上往往三方合用加减，治疗血小板减少性紫癜、过敏性紫癜等病症。他认为本病症单纯血热妄行或气不摄血的病机相对少见，往往是寒热虚实错杂，而出血三方合用正符合其复杂的病机。再如，当归芍药散、防己黄芪汤、鸡鸣散的合方是李发枝先生的经验组合，方名三合汤，他治疗乙肝肝硬化腹水、下肢血栓性静脉炎、慢性附睾炎、糖尿病并发症、烟雾病等病症。这些病症大多属于中医所说的肝郁脾虚、水湿停滞、气虚气滞血瘀等，病情复杂，必须采用合方。根据李发枝教授的观察，三合汤在消除水肿和血栓，改善全身血液循环，提高机体免疫功能方面有较好的效果。此外，百合地黄汤、百合知母汤、百合鸡子黄汤三方合用治疗感染性精神病，甘草泻心汤与赤豆当归散合用治白塞病，柴胡桂枝干姜汤合当归芍药散治干燥综合征、类风湿合并肺间质病、免疫性血小板减少的许多案例，也有良好的效果。

他用经方，不排斥后世方和经验方。桑皮饮是明代王肯堂治疗皮肤痛的验方，他用于治疗糖尿病神经病变。荆防败毒散是明代《摄生众妙方》治疗伤寒时气的通治方，他用于治疗寒冷性荨麻疹。御寒汤是金元李东垣治疗寒气风邪咳喘之方，他用于治疗变应性鼻炎。清燥汤是李东垣治疗湿热成痿的验方，他用于治疗艾滋病合并空泡性脊髓病以及脊髓型颈椎病。在这本医案中，我们看到有不少验证近人验方的案例。他治疗多囊卵巢综合征的瓜石汤、治疗月经先期的安冲调经汤、治疗慢性盆腔炎等的清肝利湿汤，均来自现代妇科名医刘奉五先生。用于治疗更年期综合征的加减二仙汤来自上海张伯讷先生。治疗鼻窦炎、上气道咳嗽综合征的谷精草合剂，来自陕西中医药大学韩天佑先生。治疗荨麻疹、变态反应性血管炎的丹蝉饮来自其学生。治疗气窜肌腠经络的经验通气散、治疗斑秃的药酒经验方居然来自患者。可见李发枝先生不拘一格、广搜博采、惟效是求的治学态度。应该说，他用这些方治疗那些病，也并非随意为之，其中有严密的理法和丰富经验的支撑，如果没有他多年的读书与临床，是无法达到如此境界的。

这本医案的语言质朴无华，描述自然简洁，但我们知道其中许多的经验来之不易，都是李发枝教授多年来潜心摸索、细致观察、认真总结的结果。如他对尿道综合征的摸索，始于20世纪70年代，他早年曾用八正散、清心莲子饮、补中益气汤、六味地黄丸、金匮肾气丸等效果不满意，直至80年代试用栝蒌瞿麦丸合黄芪赤风汤，成功治愈一例85岁尿频、尿急、尿痛、小腹下坠40年的女性患者后，才开始关注此方。后来凡遇该病症就用该合方，均能取得满意疗效。所以，这本医案中所记载的许多经验心得，非常珍贵，不能草草读过。

综上所述，李发枝先生的医案严谨实在，经验丰富，信息量较大，对当今经方的研究和推广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是近年来一本难得的好书。值此出版之际，写上读案心得，代为序言。

南京中医药大学国际经方学院　黄煌

2019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