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识别下一轮兴衰变迁的10项规则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的前几年,整个世界享受了前所未有的经济繁荣。尽管这段繁荣仅仅持续了4年,而且其根基并不牢固,但在危机爆发前,很多观察家却将之视为全球化(globalization)黄金时代的开端。很多人认为,货币流、商品流和劳动力流将以创纪录的速度扩张,从而使财富持续增加。这些人也认为,更多贫困国家将跻身富国行列,而在这些国家也会有更多的居民摆脱贫困,过上舒适的生活,进而缩小与世界1%最富裕的国家及其他国家的差距。他们还认为,财富的增长将为政治自由和民主创造条件,而政治自由与民主将让经济更加繁荣兴盛。
但是好景不长,2008年的风暴来袭,人类社会从“危机前时代”进入“后危机时代”。危机爆发后,所有关于黄金时代的预言,被一个全新的现实取代。人们不再狂热追求全球化,“去全球化”(deglobalization)的呼声越来越强烈。全球格局变得越来越复杂,因为并非所有全球化带来的流动都出现减缓。举个例子,互联网带来的信息流增长依然迅猛,以游客数量和航班乘客数量为标志的人员流动也在快速增长。不过整体而言,从穷国到富国的人数在持续下降,对经济增长影响最为直接的货币流,包括国家间的资本流动及商品、服务贸易,也大幅下降。
世界各国开始重建贸易壁垒,阻绝本国人和邻国之间的交流。自2010年以来,全球贸易增速逐渐低于经济增速,这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第一遭。大型跨国银行对海外贷款心有余悸,纷纷将业务重心收回本土。历经30多年的迅猛增长,2007年资本流动额达9万亿美元,创历史新高,占当年全球经济总量的16%。但目前资本流动额已跌至1.2万亿美元,仅占全球经济总量的2%,退回到1980年的水平。
当流动性不足、贸易增速减缓时,经济增长也将同步放缓。尽管经常有国家遭遇衰退,但世界上也从不缺少快速增长的国家,全球经济也很少出现整体性萎缩。因此,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并没有以GDP负增长来定义全球性衰退,而是以收入增长放缓、就业数量减少及其他标志全球衰退的因素来定义。
IMF认为,典型的全球性衰退有4次,分别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20世纪80年代初、20世纪90年代初及2008—2009年。在这几段时期中,全球GDP增长率降至2%以下,而全球GDP长期的年均增长率为3.5%(这里在计算全球GDP增长率时,以市场确定的汇率为准)。此外,全球GDP增长率还曾在2001年美国科技股泡沫破裂之际降至不足2%。因此我们可以说,自1970年以来,人类社会经历过5次全球性衰退,而且这5次衰退有一个共同之处:它们均起源于美国。
不过,中国已然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是对全球GDP年增长率贡献最大的国家,下一次全球衰退有可能从中国开始。2015年,中国经济增速放缓,全球经济也仅实现2.5%的增长。中国经济增速的放缓对其他新兴市场国家的冲击尤为沉重。除中国外,其他新兴市场国家的增速均下跌至勉强超过2%,低于远比它们富裕的美国。这些国家的平均收入失去了赶超全球领先经济体的机会。从巴西到南非,大多新兴市场经济体均跌下发展的阶梯。对全球繁荣的持续预期,就此转化为抢夺生存空间的竞争。
2010年,全球经济繁荣与政治稳定遭受重击,始于美国和欧洲的经济衰退逐渐向新兴市场国家扩散。在此前10年中,整个世界已陷入动荡之中,平均每年发生14起造成全球震荡的重大事件。从2010年开始,这个数字飙升至22起,其中绝大部分事件的诱因,来源于日趋壮大的中产阶级对社会不平等的不满。
第一轮震荡来自阿拉伯世界。食品价格引发的抗议活动,到2011年,蔓延到更多新兴市场国家。这些抗议活动出现的根源,既有对经济发展的不满,也有全球经济的放缓,比如印度的通货膨胀、俄罗斯的政治和南非的工资、劳动环境恶化等原因。这一轮动荡在2013年夏天进入白热化状态,当时在巴西、土耳其等新兴市场国家里,数百万民众涌上街道举行抗议活动。
美国剧作家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曾这样描述:“当人们最基本的幻想破灭,便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今天,前危机时代对无止境繁荣的期望,已彻底化为泡影。中国经济的长期繁荣,支撑着包括俄罗斯、巴西、委内瑞拉、尼日利亚等许多新兴市场国家的发展,因为向中国出售大宗商品始终是这些国家繁荣的重要支柱。中国对资源近乎无止境的需求增长,形成了一轮大宗商品价格的上涨周期,无论是新兴市场国家的代表俄罗斯,还是相对落后的尼日利亚,都从中受益。但是到2011年,铜和钢材等金属价格纷纷开始下跌。进入2014年底,原来的预期彻底破灭,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原油价格便拦腰减半。
不过,最能体现全球趋势变化无常的例子,莫过于“金砖四国”(BRIC)在21世纪的发展前景。“金砖四国”包括巴西、俄罗斯、印度和中国,在许多人看来,这些国家有引领全球经济的潜力。不过在后危机时代,中国的年均GDP增长率已从巅峰时期的14%跌至6%左右。2019年,俄罗斯和巴西的年均GDP增长率仅1%;最初的“金砖四国”中,印度也从2015年起大幅度地放缓增长势头。
之前的超级繁荣,加上极少有人意识到危机来临这一事实,加剧了后危机时代的动荡。所有人都认为,新兴中产阶级需求的增长将持续高企,而事实是,在许多国家,愤怒的中产阶级正在用减少消费发泄他们的不满。在这样紧张的全球形势下,对通货膨胀的担忧自然不及对通货紧缩、物价下跌的担忧。毕竟,在某种情况下,通货紧缩对经济增长的危害更大。
许多危机前曾享誉全球的热门公司已灰飞烟灭。随着货币流总量的枯竭和方向上的逆转,新兴市场国家的货币开始剧烈贬值。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这些国家始终是资本的净流入国,但是在2014年,新兴市场国家首次迎来资本净流出。到2015年,阻挡资本外流的大坝轰然崩溃,资本流出一发不可收拾,当年流出总额超过7 000亿美元。资本的突然流失,让这些国家丧失了偿付外债的能力。许多费尽周折才摆脱债务负担的新兴市场国家,再次被拖入债务泥潭。
2005年是危机前繁荣期的顶点,那时IMF没有提供任何经济救助,看似已准备彻底放弃这项业务,但是到2009年,IMF财务救助项目的数量迅速增长。自那以后,IMF每年都会启动10~15项新的救助计划,目标遍布全球,从欧洲的希腊到拉丁美洲的牙买加。
在后危机时代,增长的危险已被广泛承认。2009年后的全球化进程创下“二战”后的历史最低点。在全球金融危机来袭前的2007年,经济增速放缓的国家仅占1/20。但是2013年,这个比例已高达4/5,而且这种同步放缓已是连续出现3年,这种情况在近期历史中也是头一遭。它持续的时间,比1994年席卷新兴市场国家的墨西哥比索危机、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和2001年的互联网泡沫破灭更长,甚至2008年金融危机本身的危害性也无法与之相比。随着萧条的蔓延,在新兴市场国家中寻找增长明星的游戏不得不让位于一个新的现实:经济增长绝非天赐的礼物。事实上,世界上的主要地区都曾经历过持续数百年的无增长阶段,无论是拜占庭帝国,还是工业革命之前的欧洲。
高盛的研究人员追溯了过去150年经历过长期低增长的国家,并对这些国家的平均收入进行横向比较。他们总共发现90次至少延续6年的经济停滞案例,其中26次持续时间甚至超过10年。有过这种情况的国家包括19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德国和21世纪第一个十年间的法国。最长的经济停滞始于1930年的印度,前后持续长达23年。其次是1982年的南非,持续22年。但是这些停滞远不如战后持续数十年的亚洲增长奇迹那么知名,受到的重视程度和被研究的程度也远远不够。不过其经济停滞的普遍性绝不亚于后者,而且在后危机时代更具有常态性。
必须认清的是,任何国家都不可能人为改变商业周期,以可预期的线性方式持续增长。一旦经济收缩超过某个临界点,这个经济体就会失去自我修正的能力。例如,正常的经济衰退会提高失业率并降低工资,促使企业推动经济循环,进入复苏阶段。但是如果衰退的持续期太长,程度太深,就可能影响劳动力的技能,引发大规模破产,破坏产业竞争力,导致更严重、更漫长的衰退。人们为这种危险新增一个专用术语——“滞变”(hysteresis),以描述低速增长或负增长导致经济远离复苏,陷入进一步放缓的状态。在极不景气的后危机时代,新的担忧是某些国家可能会长期陷于这种状态。
如今,强势增长背后的羸弱根基和现实难度已显而易见,这就提出一些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在变幻莫测的世界,我们如何预测哪些国家最有可能崛起,哪些国家更有可能衰落?一国命运即将发生变化的最重要标志是什么?应如何解读这些标志?
这是一个不断在繁荣、衰落和复苏中循环的世界,为认识它的正常状态,本书列举10项规则,以判断某个国家是正在上升,还是陷于衰退,又或者正在平庸中挣扎。总体上,这些规则构成一套能显示一国状态是否发生变化的标志。就实用性而言,它们更适合于新兴市场国家,因为这些国家的经济和政治制度尚不健全,更有可能遭遇政治或经济上的冲击和变革。不过,其中的许多规则也适用于发达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