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循祖制铁面无情 尊石牌祸害沉潭
天,阴沉沉的,黑云大块大块坠在山头,像压在人心上一样沉重。寂静里,几声狼嗥声从远处传来,长一声短一声,格外凄怆。
近午时了,龙源河龙厥口关隘附近的大路和山岭上,早已黑压压挤满了千家峒九洞、各寨十二姓瑶人的代表和看众,来监督瑶府执行石牌律。
关隘内一块小平地上,端坐着盘和、旺叔、十二姓瑶人族长和九洞洞主。一面深红色的龙犬头大旗竖在关隘上,被壑风和河水卷起的气浪高高扬起,呼呼作响。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在等待着一个庄严的执法时刻——午时罪犯沉潭。
龙厥口关隘在龙源河中下游,高高的凤凰山和黄花山相对而立,一条石道悬在凤凰山陡峭的石崖上,仅容一人通过,是进出龙源洞的唯一通道。汹涌而来的龙源河水,被陡然卡在关隘下一道狭窄而又险峻的溢口里汹涌打转,形成了一个二十多丈宽的巨大漩涡。撞到悬崖上的漩水,抛起数丈高的白浪,翻江倒海滚过白石,砸向关隘下,响声如雷,传出十里远近。
相传古时关内有一条孽龙以人为食,兴风作浪,不知坑害了多少进出关口的人们,水里不知死过多少强人、水鬼、罪犯和冤魂。瑶人来龙窖山后,首位师爷受峒主委托,带领众师公与孽龙斗法,龙犬头红旗卷起弥天大风,牛角号震得大地发抖,瑶歌唤来八方神灵。双方一连斗了七七四十九个日夜。孽龙法术穷尽,口吐鲜血,疲惫不堪,伏地认输。胜利的瑶人歌声大震:“日头早出白石岭,水过龙门白石中……”
每到旱年,山里山外的人们一道,随师公来关隘焚香化纸,作法求雨。法术特别灵验,祈风得风,祷雨降雨,成了龙窖山一处圣地。虽然孽龙不敢危害瑶人们了,但每当乌云翻滚,电闪雷鸣,或者山洪怒嚎的时候,水中就有鬼怪、恶魔、冤魂与水神相搏的影子,打斗不休。山外强人和水鬼也时常从水中进出关隘,打瑶人的坏主意。
前些年,当了数载龙厥口关目的雷水宝,与瑶兵黄泥鳅仗着水性好,给龙王爷和水神水妖烧香焚纸磕了头,顺着漩流下了水。二人在水底布下暗桩阵,设上活门死门,张开罗网候贼,半年淹死了三个强人水鬼,关隘平静了多年。
今天的关隘出人意外地听不到水响了。瑶人们立即想到了通神的旺叔。有一次,河里流下一条扁担,旺叔发现后捡起,口默咒语,手指在扁担上画了神符。扁担逆水而上,去寻找在山中劳作的瑶人失主。如今,肯定是旺叔画了符咒,封住了龙王、水神和水妖的嘴。
这次伏法沉潭的有两人,一个是在吴明光员外家犯盗窃大罪的内冲寨人鸦雀。
三十出头的鸦雀是瑶人尽知的无赖。十岁时,父母出山被县兵抓住,知县以乱匪罪判了斩首。灵堂上,鸦雀哭着哭着,突然放声大笑。此后,别人不敢攀的崖,他攀上崖去摸天;别人不敢下的水,他下去捉龙王;别人敬畏的妖鬼,他要去结兄弟。天不怕地不怕的鸦雀,练得一身飞檐走壁工夫。他把瑶人的东西据为己有,曾两次打锣游寨喊洞。成家后恶习不改,虽然寨人在他家吃过惩戒酒,但仍百般作践妇女。他看中了寨上一瑶妇。瑶妇拒绝了他。他绘声绘色到处说自己早与瑶妇有染,逼着瑶妇就范了才住嘴。他衣服破了无人补,一个人劳动时,常常脱得一丝不挂。有一次在河里担水泼菜,被一女人碰上。他把木勺扣在屁股上,嬉皮笑脸对女人说:“实在对不起,只有一把木勺,遮了后面没有遮前面的哟!”吓得女人落荒而逃。有个瑶妇长得漂漂亮亮,自然成了众多男人兴奋的话题。鸦雀说:“我一定要偷到她。”众人不屑一顾。鸦雀悄悄跟踪瑶妇,看见瑶妇避在山坳里屙了一滩尿,尿水在沙地上冲了一个小洞。鸦雀随即赶上去,脱了裤子趴在沙地上。瑶妇羞得满脸通红跑了。鸦雀回寨后四处说,瑶妇屙尿的洞被他搞了。瑶妇瞠目咋舌……堂客气得丢下一个六岁的儿子走了,没再回头。山里石牌硬,规矩严,鸦雀不敢胡作非为,却时常溜到山外,与当地泼皮一道做坏事。
鸦雀在明光家被县兵押走的第二天,明光回家了,听了庄客的禀报,连忙带着三个庄客,把受伤的神佑送回山,又挑了一担猪肉等食物送给神佑养伤。盘和与旺叔赶来了,向他赔礼道歉。明光满是内疚对二人说:“别说了别说了,这事叫我好后怕,若是给千家峒惹出大麻烦,我不就成了大罪人,怎么对得住千家峒?”明光知晓山里石牌规矩严厉,没有帮鸦雀求情放赦。当他看见鸦雀六岁的儿子时,不禁浑身一抖,蹲在地上,把小仔拉到面前,理了理乱发,又摸了摸脏脸,拍净了身上的尘土,系上脱落的布扣,一股强烈的怜悯涌上了心头。
员外满脸忧虑,沉思良久,看似顺便向旺叔问了声开法场的时间,就急匆匆下山去了。
另一个沉潭的是犯奸污杀人罪的龙源洞奉姓瑶仔。
奉仔二十岁,性情耿直,一把刀玩得出神入化,在洞里瑶兵中有“刀神”之称。瑶兵选举时,只少一个竹码没当上伍长,洞人都夸他是个好瑶兵。他和冯姓瑶女谈缘两年了。冯女貌美如花,追求的瑶仔一大串,可她独对奉仔好。二人踏青赏月,消暑乘凉,采药寻蜜,狩猎养蚕,出入成双成对,招来不少羡慕的眼光。人人都说他们是天作地合。一天,奉仔去找冯女。她突然躲躲闪闪不见面了。奉仔犯狐疑了,从朋友口缝里听出,冯女在与另一个瑶仔谈缘,还准备出嫁呢!
奉仔一听气炸了肺,那个瑶仔不仅长得丑,且什么都比不上他,冯女怎么不要仁义又不讲好歹呢?奉仔几次找冯女不着,就忍痛割爱了。他是瑶兵,军纪严,律令如山,只得强忍下,也懒得去找那个瑶仔理论。这天,奉仔醉酒后,一头碰上了冯女。他胆大气壮一手揪住她,要她说清楚为什么抛弃他,他有哪些地方对不住她?冯女一把抱住奉仔,说了一句“好想你哟”就泣不成声。她断断续续告诉奉仔。
有一天,寨主安排她和一个瑶仔到石地去做农活煞尾工夫。瑶仔心存恶意,暗暗带去了酒菜。歇伙时,瑶仔趁机把她灌醉了。迷迷糊糊里,瑶仔强行脱了她的衣服,压在了她身上……一次,仅仅一次,冯女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又气又恨,要瑶仔搞打胎药来。哪知,瑶仔搞来的是保胎药。瑶仔还把她怀孕的事告诉了自己父母。父母高兴不已,正在抓紧准备把她娶回家呢!但她并不爱这个瑶仔,她真爱的是奉仔,但却无颜面对他。他每次来找她,她都偷偷望着他流泪。冯女哭着,一拳拳打在奉仔胸上埋怨:“为什么我和你在一起,睡了那久那多,却硬不怀崽呢?莫非是我们无缘,是天意要拆散我们吗?”
奉仔明白真相后,酒性爆发,醉熏熏怒冲冲去找那个瑶仔,想狠狠教训他一顿,却没找到。奉仔和冯女来到往日幽会的地方,触景生情,抱头痛哭。奉仔旧情复发,几下撕扯把冯女脱得一丝不挂。冯女一声不哼,任由奉仔发泄。二人又滚到一起,尽情地享受爱的时光。几番发泄过后,奉仔突然想起冯女肚里怀着别人的孽种,不久就要和别人睡在一起了。他越想越恼,酒壮英雄气,恶从胆边生:“我得不到你,也不能把你让给别人。”一手卡住了冯女的脖子。冯女哪里挣得脱?一阵手打脚蹬就不动了。
龙厥口关目水宝接受了峒主盘和交代的任务,立即带着五个瑶兵去抓奉仔。
水宝四十来岁,矮个头,清瘦精干,当关目十五年了。在水声如雷的关隘上,别人一动嘴,他就知道在说什么,黑夜里也能准确分辨出异常微小声音的方向。水宝刀枪箭棍样样皆精,水里工夫更是了得,可在水下待上半个时辰,能看清十数丈远近的物什。有一年,山外两个水鬼在龙源洞行窃后,从河里潜水逃跑。水宝在龙厥口水下和两个水鬼杀得白浪翻天,硬是把两个水鬼杀成了“水鬼”。
几天里,水宝数次搜遍龙源洞也不见奉仔,后天要开法场了,水宝急得汗直流。这时,有人提醒他,木养是奉仔姑父,是否躲到他家去了。东冲洞不是水宝管辖的地方,他只得报告了盘勇。
不久前,在木养家挨了一顿棍棒的盘勇,当夜只身来到木养家,亲切地叫过“伯父!”木养一声未哼,背过脸去。盘勇提高了嗓门,又叫了一声伯父说:“小侄有事向你请教,人传奉仔躲在你家,是吗?”
撤了职的木养十分窝火,突然抓起桌上茶杯,转身摔在盘勇面前,瓷片飞起老高,愤怒大喊:“哼!人背时盐罐生蛆。今天不找出奉仔,落井下石的人,就别想出这个门了。”
盘勇正一脸懵然。突然,两声“嘿嘿”传出,走进禾仔来,满脸讥笑问木养:“洞主家地窖里藏的是什么人?”
木养一怔,几步跨进豹仔房里。盘勇与禾仔快步跟了进去。
“哼哼哼!”一片微弱的怪叫声,从豹仔住房的地窖里隐隐传出。
盘勇揭开地窖石盖板,探头一望,地窖里亮着一盏小灯,奉仔全身被麻绳绑着,口里塞了一块布,躺在地铺上。盘勇长手一伸,就将奉仔提上来了。
木养大怔,手指着盘勇大怒:“你你你……你明一套,暗一套,把罪犯栽赃在我家,算你狠……”
“决不能让这两个夜闯民宅的坏蛋逃了。”这时,大门口豹仔在狂叫。李姓寨人跟着大喊大嚷,棍棒在地上门上墙上打得通通直响。
木养突然头一昂,出人意料地对盘勇说:“你们立即把罪犯带走。”说完,怒冲冲奔向大门口。盘勇与禾仔押着奉仔紧跟其后。
“打!”“打,大家不要讲情面了。”豹仔大喊的当儿,木养一手夺过儿子的棍棒,冷不丁一棍把儿子打倒在地。
木养脸色苍白,浑身颤个不停,咬牙切齿指着豹仔大骂:“你个畜牲,把罪犯绑在家里,坏老子的名声。老子不当洞主可以,不要命可以,但一定不忘根。老子尊祖宗,要规矩。老子永远不丢瑶人的名节!”木养张口急促地喘着气,又抬起抖得老高的手,指着李姓众人说:“今天晚上,谁敢拦阻统领抓奉仔,别怪我六亲不认。”说完,提把木椅通地坐在场上,跷起二郎腿。众人眼睁睁看着奉仔被盘勇禾仔带走了。
归案后的奉仔跪在盘和前,坦然承认瑶女是他卡死的,要杀要剐由石牌定,来世再给峒主当瑶兵。奉仔磕了三个重重响头,举头哈哈大笑:“峒主呀,我死了好喔,省得以后在元人的刀枪面前,抬不起脑壳、做不起人喽!也枉为木养姑父对我的教育啊!”
奉仔的话,像刀一样刺在盘和心上,让他彻骨一痛。如今,元宋战争已经打起来了,不是宋灭,就是元亡,是谁来掌控天下?又将给龙窖山瑶人带来怎样的命运?千家峒人不是都在担忧这个严重的后果吗?
“嗷呜!”一声虎啸远远传来。新近出现的怪异事,常常让瑶人们心神不定。
盘和回过神,陡地抬起了头,脸上满是坚毅。
龙窖山多年没开法场了。当初,瑶人来龙窖山不久,为了不让朝廷的巡检司抓住把柄,让瑶人惹祸上身,十二姓先祖制订了一整套管制瑶人行为的律条和规矩,刻在一块巨大石牌上,立在盘王庙侧,请盘王监督。峒主、族长、洞主、寨主歃血为盟,誓尊祖制,严格管束瑶人,犯律治罪,各循章法,半点不准马虎。后来,巡检司不管瑶人内部的犯罪了,但龙窖山仍按石牌律处事。有鞭打、磨嘴巴、割舌头、剁手、剁脚、割卵子、挖眼睛、囚监、沉潭、点天灯等刑罚数十种。各洞、寨还有一些习惯法,治理民间纷争,如游寨、游洞、吃户头(全寨人到犯科人家吃上几天几夜)。规矩一严,瑶人犯律的极少,更是多年没有沉潭的了。
如今,在这个天下突变的特殊时期,为了整治龙窖山秩序,警示瑶人自律,万众一心对待山外局势,奉仔和鸦雀归案后,盘和与旺叔会众了瑶人头领,又吩咐各寨召开石牌会,将二人交由众瑶人论处。
两个案犯的惩处在瑶人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有同情奉仔为他说原由的,有不少瑶兵为他求情的,有主张割卵子放赦的,更有主张按律杀人顶命沉潭的。有人同情鸦雀有一个小儿子,不能让他又成了孤儿,主张放鸦雀一马,由族上处罚——将罪犯脱得精光,绑在大树上,本姓众成年男人,一人手握一把戳刺,轮番上去抽打一次。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究竟该怎么办?
最后,盘和要求十二姓瑶人族长尊祖制判案,按石牌论罪。大家举草为筹,一致主张按石牌“杀人顶命”律条办——沉潭治罪。
盘和听完判决,咬牙切齿地说:“龙窖山没有太阳怎么行?在这个非常时期,瑶人更要规矩和人心,如果放纵犯罪,就是祸害瑶人,就是毁我们瑶人的前程。”
“嘟……嘟……嘟……”
午时三刻,一阵洪亮的牛角号声,打破了龙厥口关隘死一般的寂静,执法时刻到了。
丛林山坡上的众人突地站起,睁大双眼,人挨人,背叠背,翘首踮脚,一齐朝关隘张望。
龙窖山瑶兵统领盘勇,身穿虎皮盔甲战袍,头戴一顶他特地为这次执法打制的银盔,腰挂一把银柄泼风刀,大步流星走上关隘。
站立关隘上的盘勇威风凛凛。他亮开洪钟般的声音,分别宣读了两个沉潭罪犯的犯由牌,“嗖”地一声抽出雪亮的刀,朝天一指,又朝水潭一指,大吼:“为天地伸张正义,为千家峒消除祸患,将罪犯沉潭!”
“嘟……嘟……嘟……”十把牛角号激昂地响起,震动山野,响遏行云。
禾仔带领八个全副戎装的高大瑶兵,两人抬一个特制篾猪笼,两人持刀警戒,两副猪笼向关隘上大步走去。
猪笼里分别装着奉仔和鸦雀,他们穿着白衣裤,缠着白头巾,浑身被麻绳绑得粽子般结实,口中各塞一团麻布,猪笼底上铺着两块共五十斤重的大石片。
关隘两边的人群骤然骚动起来。有的迅速挤出树丛,有的爬到了高石头上,有的撑在别人肩头,踮起了脚尖。人人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人群外围,也有少数原来站着,伸长脖子极力张望罪犯行刑的人,突然转过身,蹲在地上,双手捂脸暗暗啜泣。
内冲寨主李祖送,满脸苦楚挤出人群,反背双手,翘起长脸,眼望天空。他深感寨民鸦雀沉潭是他教育不到位的过错,无比揪心地独自折回了内冲寨。他找到鸦雀坐在溪边发呆的儿子,帮他拍去身上的尘土,扯平衣服,塞给他几块吃食。祖送又屏住气,扯了一根草,口里念念有词打了个结,别在鸦雀儿子的衣扣上。叫来小伙伴们陪他一道去玩,嘱“晚上到伯伯家去吃去住。”
瑶兵在关隘上放下猪笼,从守哨石屋里搬出早已准备的一大罐酒,拿出两个竹酒碗,扯出罪犯口里的白布,从罐里倒出酒来端上去。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一个端着竹酒碗的瑶兵大声问奉仔。
猪笼里的奉仔猛地抬起头,提高嗓音大喊:“瑶兵兄弟们,杀人顶命,天经地义。我死,无话可说。我只想提醒你们,以后,如果元人真的来了,你们千万要挺起腰杆做人,千万不要给贼人当狗腿子啊!龙窖山只有顶天立地的人,不容许有鬼魅妖孽。我在阴曹地府里,瞪着双眼看着你们。”
听了奉仔的话,瑶人们无不骤然皱紧了眉头。
瑶兵把酒碗递到奉仔嘴边,奉仔头一偏,仰头大喊:“莫浪费酒啦,留给弟兄们喝了保卫龙窖山;也让我死个明白,看好路,到一个瑶家去投胎,十八年后,老子又是龙窖山上的一个好瑶兵!”
鸦雀一连喝了三碗酒,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哭着喊着:“我个作孽的儿哟,来世我给你做儿子,端茶倒水服侍你哟……”
“罪犯沉潭!”盘勇满脸庄严肃穆,一声令下。
突然,清澈的河水猛涨,翻起冲天浊浪,水中似有无数鬼怪在张牙舞爪,又似在狂呼乱叫欢迎同伴。
四个瑶兵分别托起两个猪笼,打着号子举过头顶,奋力往浊浪里一抛。
随着两声“通”“通”水响,猪笼像秤砣一样没入浑水,卷进旋涡,眨眼就什么也不见了……
一阵怪风在龙厥口呼呼刮起,搅起扬尘草叶乱飞。空中黑云翻滚,地上一片昏暗,久久不散。突然,漫天阳光驱散黑霾,天地一派清朗。
傍晚,水宝和泥鳅应奉仔哭得死去活来的父母收尸的请求,二人一齐潜下潭中,去捞罪犯的尸首,却怎么也找不到。二人又摸到上次探潭发现的、潭壁上的一个斜洞里,只见空地上,两只空猪笼稀烂了,地上没有任何骨血和脚印的痕迹。二人大惊失色,心里打鼓了,奉仔和鸦雀哪去了?难道被孽龙或水怪吞食了?
他们上岸后,用谎言骗过奉仔父母离去了。水宝觉得事关重大,若是瑶人们知道了底细,定会惹起各种猜测,引起人心混乱,后果不可想象,忙去找禾仔商量。
禾仔下山抓回鸦雀,助盘勇抓到奉仔,秋菊十分高兴,正在酒肆请禾仔喝酒,鼓励他建功立业。听了水宝的述说,秋菊杏眼圆瞪,忙吩咐二人保密,并连夜去禀报旺叔,准备应对不测。
哪知,旺叔听了凄凉一笑,像早知道了这个结果一样。他顿了顿,严肃地叮嘱二人说:“此事到此为止。”
离开了旺叔家,水宝一脸茫然。
下午,盘和回到家,刚刚松了一口气,木养的儿子豹仔带着一大群李姓人,大叫大骂来家了。豹仔一双豹眼怒视盘和大叫:“你处事不公,放纵家人,这样的峒主怎么服众?”
愤怒的众人要动手砸家具了。突然,门外窜进春分,一把揪住弟弟。豹仔大怒,高声痛骂姐姐:“你个胳膊弯朝外拐的东西,龙窖山怎么不要公道了?我的父亲下山被撤了职,盘大公子下山打架闹圩市,怎么无人过问,龙窖山还有天日吗?”转身气冲冲走了。
盘和大惊,哪有人向他禀报过盘勇圩市打架?他向女儿打听到事情原委后,勃然大怒,须发倒竖,立即来到盘王庙,找来旺叔,又叫瑶兵去传盘勇“这个畜牲”。
盘勇一见场上早已摆上行刑的器具,猜想是圩市打架东窗事发了。他望了望眼冒怒火、脸色铁青的父亲,一声不响脱了裤子,扑到了行刑凳上。
旺叔宣布,依律重杖盘勇二十大棍。
盘和怒不可遏,从布袋里掏出盘勇为沉潭执法,私自添置的银头盔、挂在家里墙上的豹尾巴,“通”地摔在盘勇面前,一脚把头盔蹬变了形,豹尾甩进了茅草里。他手指行刑瑶兵,喝令再加盘勇十大棍,押往雷公崖关隘闭门思过十天。又宣布:不把圩市打斗、过去到李家显摆武功、比武与豹仔赌气,向旺叔一一说清楚根源,向全体瑶兵认错,否则,就撤去统领,囚监一年。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在雷公崖关隘,屁股皮开肉绽的盘勇,关在一间漆黑的石屋里,四面不见一丝亮光。不是有人来送饭,他根本就不知到了什么时辰。
这天,几个路人的对话声传进屋来。“听说盘大公子关在这里?”“那是骗人的,盘公子好大的威风,谁敢惹他?”“哼!这次峒主来了真的嘞。”“真的又怎样?关十年也关不掉那身公子傲气。”盘勇听了,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三天过去,旺叔来了,要婆养在屋顶移动一块石片,向屋里透进一小片光亮。盘勇从缝隙里眼望天空,想了七天七夜。十天后,盘勇被旺叔从雷公崖囚屋放出。他径直到盘王庙跪了一夜,回到家里,又一膝跪在父亲面前,诚恳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人了。”
这天,盘勇听秋菊说,在圩市那天,马贤是和那伙调戏她们的花哨男一道离去的。“原来,这老者是成心想把我麻翻,给县兵抓走。”盘勇目光似火腾起。
其实,禾仔早怒了,恨得咬牙切齿:“哼!马贤为什么和通城县衙一样,也给瑶人下圈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