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家峒祭(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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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卖老茶禾仔遇险 得秋果梦生存情

龙窖山北的龙源河边有个龙源寨。寨北三里地是龙厥口关隘。出关十来里是三江口,这里历来是围山官军驻地。

仲冬的朝阳升起,四毛和众姊妹踏过露重霜白的山径,在凤凰山下的老茶园里干开了。今天过后,老茶就割完了。一声悠长的山歌,从对面山上的冬播地里欢快地飘过来。

金风柔柔过丛林,

千山万岭一身轻。

问声妹妹畅快么,

哥有一颗火样的心,

抱着妹妹度时辰。

瑶女四毛等姐妹本能地抬头来,向对面山上瞥了一眼,脸上浮起了笑容,手里仍在忙着。

“这是哪个叫鸡公,歌声挺美呢!”一个新盘发髻的嫂子,闪着一双明亮的丹凤眼,疑惑着问了一声。嫂子从药姑山寨嫁到龙源寨不久,自然不熟悉唱歌人的声音。

“咦,还有人动情呢,莫是吃着碗里的,又望着锅里的?”三十出头、个子高高的菊菊蛾眉一挑,美丽的水蛇腰一扭,瞟了新嫂子一眼,尖刻地说。

“要是嫂子没嫁人,说不定还真要与他唱上三天三夜,就滚到一起了。”又一个嫂子插上话,滑稽一笑。

“你们说得好,我肯定要把那瑶仔唱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翻白。至于后来的事嘛,他硬要,我又相得中,就不知道挺不挺得住喽!”在男人面前矜持的新嫂子,听了女伴们的讥讽,干脆放起肆来,大大方方说过,轻轻松松一笑。

吃黄谷,拉白屎,

麻雀哪有山歌对。

一片相思留心底,

哪知情人却满天飞,

哪个还来珍惜你?

又一腔带着几份嘶哑声音的歌喉,挑衅地从油茶林中飘过来。显然,他的喉咙唱哑了。

“四毛,该你整治这小子了,他在骂你呢!”大家一听这骂歌声,就知道是龙源洞今年的歌王雷板栗。他时常喜欢用歌挑逗四毛。一个瑶女望了四毛一眼,不怀好意挑拨说。

“他不是激我,肯定是相中了哪个嫂子。”四毛瓜子脸一红,抿嘴一笑,脸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她岔开话,推托个干净。

“好,我来!”菊菊蛾眉一挑,亮出了歌喉。

对面的鸟儿刚吃饭,

就泼了一窝鸦雀蛋。

乐了阳雀乐八哥,

大鸟叫来小鸟喊。

乌鸦的嗓子都叫烂。

“哈……哈哈……”姊妹们大笑起来。她们知道板栗不会甘心挨骂,定要报复的,但女人成了堆,谁怕谁……

百里青山百里奇,

龙源洞里长流水,

育出鱼儿大又肥。

手把大网撒下河,

拖出一兜美人鲤。

龙源寨边的龙源河里,两条木船在泥鳅的带领下,已经捕了五天鱼。泥鳅整天把歌衔在口里。十八岁的泥鳅是龙源寨寨主黄五哥的儿子,浑身乌黑,从小在门前河里泡大,每次泅水捉鱼,总是口里衔一个,两手各抓一个出水。瑶人们从小叫他泥鳅。泥鳅十来岁,就吵着到龙厥口关隘当了瑶兵。他曾拼命追赶一个跳河逃跑的土匪,拖住土匪的双脚,灌一阵水,又松一阵手,活活把土匪灌死在河里。龙源寨除了春上鱼儿产仔期不下网外,一年里的各种节庆,仍由泥鳅领头捕鱼。按他的话说,“只要望一眼流水,嗅一嗅浪花,就知道鱼儿在哪里摆宴喝酒、歇昼过夜、娶亲嫁女。”

“叭……”“叭……”龙源寨寨主五哥和随他到北山外看局势的冯禾仔,领着寨上七个瑶人,驾着三辆拖着老干茶的骡车,行进在去羊楼洞茶行的路上。盘王节后,旺叔要禾仔当了瑶兵探子,任伍长。一个年老瑶人又在道着龙窖山茶的来历。

山上原来没有茶。先祖们来后,都念想着要是有茶水喝就好了。突然一夜,山中红光如霞,几只凤凰从天堂瑶池飞来,口衔绿叶,茶香阵阵飘过山岭。这些绿叶落地生根,蔓延开来,一年四季,山里茶香弥漫,沁入心扉。各种飞鸟一年数次到茶园朝凤,展美亮翅,光彩照人。瑶人们发现煮好的茶水里有凤凰之影,天籁之音。

先人发现茶叶有强身健体、明目去障的功能。生长于阴蔽处的茶叶质量更好。就着手大面积开发青茶,在绿树掩映下植茶,林下茶蔸密布。先人一代接一代,精心耕种,提纯复壮,种出的青茶叶翠墩厚,味香汁浓,清气扑鼻。每年春夏秋采三季茶,茶叶堆积如山。还制出多种茶产品,在山外名气尤大。瑶人又开发了北山中的羊楼洞,住进了数百户瑶家,以种茶养羊为主业。

山外汉人利用羊楼洞外交通便利、龙窖山上瑶茶量多质好的条件,请瑶人指导,在洞外发展了大片的低山茶,办起了茶坊茶庄。数年过去,这里已是茶行林立。茶坊又将老茶打碎、发酵,压制成茶砖,通过老茶道过长江、出荆州,一路往北,销往北方草原,远至西域,卖给红头发、蓝眼睛煮茶喝。按先辈传下的话是,那里的人以肉为食,肚里油多,要老茶去拖才能活得舒服。

听到河里传来渔歌声,赶车的人们一阵兴奋,鞭儿撒得脆响。五哥随口唱起来:

片片白云都是路,

翻过一岗又一岗。

瑶人豪杰骑太阳。

羊楼洞里卖老茶,

撒把茶香飘西方。

“啊呵,啊……呵!撒把茶香飘西方。”赶车的人们扯开嗓子附和着。往年,他们靠肩挑驴驮,沿着一条山中老茶道,翻山越岭到羊楼洞去卖茶。围山官军撤走后,他们可以赶着驴车出山走大路了。

“五哥,我们再跑两趟,老茶就可以卖光结账了,今年卖茶的银子比哪年都多。”寨上管账的老头,向五哥说。

说是管账,寨上是没有账本的。虽然五哥心里有本账,但多个人记更准确。老头五十岁,不愿管账了。五哥应了他,准备叫板栗接手。

四十多岁的五哥伸着老长的下巴点点头,说:“我想过了,今年寨上各种粮食增了,向山外卖黄花、笋干、木炭、桐油、板栗和各种果品、老茶,山外人上门来买牛羊,各项收入都要向寨人交个底。按峒主和旺叔说的,留足瑶兵开销,其余的给寨上长年害病的,孤儿寡母的接济一些。年前,还有一些石屋坏了、没劳力整修的人家,要组织劳力帮忙,不能让他们漏风漏雨过冬啊!”

五哥想了想又说:“分配时要像往年一样,请瑶老们来讲,千家峒是怎样把苦难变甜的?怎样把独木桥走成了大路,众人是如何结成一砣铁对付困难的?瑶人要代代不忘这个理,年年这样去做。”

午时,大家把老茶送到了羊楼洞寨的和顺泰茶行。东家热情接待,笑呵呵地把众人请上楼,吩咐茶博士尽拣上等茶汤奉上,转头对五哥说:“现在到处在传,元人要来,天下大乱了,我还是想方设法帮你买了一千斤盐,信誉要紧喽!”东家边下楼边大声吩咐伙计用心过称,不足斤的补成整斤,不要抹零头。老板特别喜欢龙窖山老青茶,质量味道都是上品,这样的卖家当然要死死套住。

冯禾仔没喝茶,与五哥嘀咕几句就出门了。东家随即跟到门口,细声问:“传说临乡县衙要接管龙窖山,是真的吗?”未待禾仔回话,东家又滑稽一笑,塞给禾仔十贯钱,说:“天下乱了,我也是赚一个算一个。你是新客,算个见面礼。小意思,去散散心吧!”

禾仔接钱出了门,隔壁赏心院两个穿红着绿的汉女拉住他,“大哥大哥”叫着,一个劲劝他:“来玩玩来玩玩,元人要来了,天下要翻烧饼了,活一天图一天快活呗!”

禾仔大喜。多年来,他手里有钱就与同伴这样花了。他还知道,这些女子常与官吏、官兵有来往,肯定会从她们嘴里掏出些有用的消息,便拉住一个笑眯眯的汉女。刚进门,突然“啪”地一个耳光,打在禾仔脸上。

禾仔大怒:“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太岁头上动土?”绦巾早捏在手。

“哼!”的一声好熟悉。禾仔定神一看,秋菊怒气冲冲瞪着他。禾仔满脸委屈,口张了几张,终未解释,出了门。

秋菊怒不可遏,指着禾仔背脊斥骂道:“狗改不了吃屎。不知你的丑恶嘴脸何时才能变个相。”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禾仔牙一咬,脚一蹬,满是酸楚到镇上去了。回茶行时,他想起快年关了,该给恩人秋菊买点什么。他忍下气,拐进了恒丰利匝头行,扯了一块印染蓝花布料揣在怀里。五哥已经结了老茶账,漕盐装了车。众人吃了东家的酒饭,踏上了回程路。

冬天日短,申牌尾,早已暮霭四起,天地朦胧。冯禾仔与众人行进在一条蜿蜒曲折的夹窄山涧路上。

突然,一片火把从一个山旮里转出,二三十个画着花脸的翦径响马,手持钢叉、刀枪、弓弩等杂七杂八的器械,簇拥着使一条铁槊,身高七尺,虎背熊腰,全身虎皮装束,手臂面颊脖颈都刺着虎纹图谱的年轻胖大汉来,将一条血淋淋的人腿“啪”地摔在路中。

大小喽啰一个声音大叫:“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地过,留下买路财。”

冯禾仔一行大惊,山涧无有退路,只得停下车马,但众瑶人辛辛苦苦挣的钱,怎甘心被响马打劫?五哥连忙上前求情。禾仔几步抢前双手一拱,向虎面胖汉说:“我们是龙窖山瑶人,出山卖老茶赚几个血汗钱,拜请兄弟方便了。”

胖汉横槊立马,盯着禾仔的朝天鼻望个不停,倏忽横起铁槊,一脸怒气连连斥问:“围山官军撤走后,你们为什么要下山杀百姓?为什么要投靠临乡县衙?为什么不保节了?”

禾仔突然想起羊楼洞人蔑视的眼神,“哼”地一声冷笑,反问胖汉说:“瑶人在山上住了千年,我们的脾气难道你还不清楚?”

胖汉紧接着又问:“现在山外到处在传,临乡县衙要瑶人捐银子抗击元军,主簿进山去商榷。你们不同意就算了,为什么要把主簿当练兵的靶子,打得头破血流呢?”

“多年来,县衙对待瑶人的态度你应该知道,瑶人对宋朝如何,你也应该明白呀?”禾仔平静地反问。

“听说瑶人与元人细作接上了头,两家结盟打天下,是真的吗?”

“你相信瑶人会变节操,做那些事吗?”

“对!不变心才是真好汉。脚踩两只船的人最让人看不起了。知县六朗的话谁个当了真?县衙历来都在想方设法抹黑你们,谁人不知道?”胖汉开怀一笑,顿了顿,突然脸一拉。他没少见朝天鼻在山外做坏事,便问禾仔说:“你也不是好人,我知根知底。你的话怎能叫我相信?”

禾仔突然想起帮他做人的秋菊,一脸严肃答:“如今,穿上瑶服,我就知道该做一个怎样的瑶人了,天在看,你也在看嘛!”

“好,我相信你。现今天下大乱,我们也想赚几个活命钱,不料碰上你们,小弟知道惹不起。但我们旬日无有斩获,日子也过不去了,如此让路也太不吉利了吧?今天既然相遇,也是缘分,若是老兄赢了小弟,你们尽管赶路;若是输了,你看着办吧。”

冯禾仔听出胖汉说得情真意切,却心里不乏不服之意,看来,躲是躲不过了,不得不勉强应承。五哥和众人赶紧跟上,也想看看“公主推荐、旺叔重用”的禾仔究竟有什么能耐。

禾仔上前一抱拳:“向兄弟讨教了。”

虎面胖汉也口吐谦辞,双手一拱:“恭请大哥指教!”

喽啰们在一宽敞地面画了一个大圈。

胖汉和禾仔拉开了架式。一个举铁槊,双眼圆瞪,雄心勃勃,杀气腾腾;一个空手挺身,凝神相向,志在必得,暗藏戒心。

喽啰们举起火把,地面照得通亮,大呼小叫给他们的头领鼓劲。

虎面胖汉紧握铁槊,飞步近前,紧瞄着一动不动的冯禾仔,猛力一槊打来。

“哼!善良眉眼笑,凶恶横肉多。这胖汉果然来真的。”眼望凶狠的铁槊,禾仔早一个猿猴避雷,闪身弹到了一边。

虎面汉一遭未中,赶紧趁冯禾仔立足未稳,转身横槊一抡,向禾仔拦腰打来。

禾仔本来可以用绦巾夺下铁槊,但他没有那样做,于是双膝朝天一屈,一个犀牛望月,背脊几乎贴上了地面,待寒光迎面闪过,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

虎面汉两招无着,转身拖槊就走,企图用回马槊打倒禾仔。

“该教训这小子了。”禾仔暗暗一笑。说时迟,那时快,他平地一个饿虎扑食,纵出两丈多远。虎面汉还来不及使槊,早被禾仔从背后双手抓住衣领和腰带,囫囵举上头顶,混沌里身体几个旋转,铁槊“砰”地掉落地上。

“嗖”地一声风响,只见冯禾仔迅速腾出一只手一伸,早抓住了喽啰从侧面射来的一枝暗箭。

众人一片惊呼,禾仔双手将胖汉一撑。胖汉飞出圈外老远,“通”地一声摔在地上,一团尘土腾起。

虎面胖汉面如土色爬起,脚一沾土,东倒西歪几个趔趄,就势里纳头拜倒在禾仔脚下,口里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说:“弟子冒犯师傅虎威,得罪了,得罪了,请恕罪!”

禾仔双手扶起胖汉,从怀里掏出五两花银,和手里的箭一道塞给他:“给兄弟们喝杯酒。”

虎面胖汉双手直摆,再三推辞,哪里敢接?

禾仔硬塞下后,在众喽啰的喝彩声里,和五哥们走远了。

“叭、叭、叭……”待到五哥回到龙源寨,早已明月高悬。夜晚是孩子们的天下。有舞棍弄棒,在屋前屋后追打着“杀敌”的;有学着大人们样子,唱着南腔北调,挞拍打舞的;还有老鹰抓小鸡、捉羊、抛五子、玩陀螺、在场边沟里抓蛐蛐捉青蛙的。五哥一笑,向几个猜谜语的孩子走去。

一个六岁模样的大孩子在得意地卖弄:“田里个扯不直,塘里个滴水精,山上个肿肿颈,屋里个睡不醒。你们知道是什么?”

几个四五岁的孩子在一起争了好久,一个个泄了气。

五哥一笑,蹲下身子和小孩悄悄说了谜底。大孩子明白过来,跑上去捂住五伯的嘴,小孩子们高兴地嚷开了:“扯不直是犁辕!”“滴水精是涵管!”“肿肿颈是蛇吃蛤蟆!”“睡不醒是菩萨!”小孩子们一副得胜神情。大孩子蔫了,嘟着嘴,一个劲埋怨五伯。

“其实,你赢在先,他们赢在后,结果都赢了。”五哥安慰大孩子说。大孩子乐得双手一拍。

“走!”五哥正要找孩子们说事,连忙带着他们向场中走。旁边一大群生怕别人在寨主面前独沾了光的孩子,“五叔!”“五伯!”“五爷!”的叫着喊着凑上来,抱的抱脚,扯的扯手,围着五哥闹个不停。

五哥响亮地拍了几下巴掌,止住了哄闹,伸起长嘴巴大喊:“小瑶仔们!我问你们话。明晚,我叫四毛姐带你们玩好吗?”

孩子们都知道,四毛姐刀枪棍棒样样会使,一条藤鞭指哪打哪,不仅有一身好武功,又会唱歌挞舞,还是寨上的好劳力,要她带着大家玩,孩子们哪个相信?

“五伯从不骗人。”五哥郑重地点点头。

“四毛姐好。”“太好了!”孩子们轰地一声喊起来,尤其是那些玩棍棒的叫得最响。他们哪个不想像四毛姐一样,学得一身好武功?

“好,五伯一定做到。”五哥答罢,把一群长到七八岁,已经随父母参加寨上劳动的大孩子宣布解散后,向一大群更小的孩子发问:“哪些瑶仔,今天在寨上剥油茶籽了?”

“我去了!”“我去了!”“我随奶奶去的!”“我同爷爷去的!”“我的指甲剥痛了!”“我的双手剥黑了!”孩子们喊的喊,叫的叫,高举小手,直往五哥眼前伸。

“好好好,都是好瑶仔,我个个都喜欢。明天做什么?”五哥望着活泼可爱的孩子们,大声赞扬着,又问。

“还剥油茶籽。”孩子们一齐高喊。

“好,回家去,解散!”五哥像对寨上集合的瑶兵一样大声宣布。

“是。”“是!”孩子们学着寨上瑶兵的样子,大声回答,一窝蜂回家去了。热闹了一天的龙源寨沉静下来。

寨上东山脚下一处三间石屋的瑶人家里,躺在床上的梦生一边咳嗽,一边支起身子,吩咐领着六岁、八岁两个孩子忙进忙出的堂客小宝,把松明子换上大的。他要看看自家从寨上分得的高粱、粟米、黄豆、稻谷、红苕等,这些码了一屋子的食粮,连床下也塞满了,还有两筐鱼,其中一个近四尺长,是寨上仅有的十条大鲤鱼中的一条,躺在地上,泛着红黄的亮光。

小宝还高兴地告诉梦生,五哥在会上说,寨上要帮他家再盖一间猪屋,要她明年多养一头猪。五哥还说,年前要组织围猎,每人争取分十斤野兽肉。

梦生听着听着感动不已。多年前,父母病逝时,留下十二岁的哥哥蛤蟆和六岁的他,由寨上瑶人养大。哥哥成家后生了一大窝,无力帮助老弟度难关。三年前,二十七岁的梦生在菜园结石墈,石头把腿砸断了,养伤时受寒得了肺病,若不是旺叔的药好,他早就没命了。命是保住了,却落下个哮喘病,一遇风寒就复发。旺叔和洞里的瑶医变着法子给他治,病好多了。几年来,寨上照顾他家吃喝,有分的总是把好的给他家。五哥还经常安排劳力,帮小宝做家里的重工夫,想着法子让他家增加收入。梦生暗暗发誓,一定要报答众恩人。

从羊楼洞回来的第二天晚上,禾仔向旺叔禀报了山外情况后回家,望见秋菊家亮着灯,就掏出怀里的布,上了吊脚楼,想顺便解释昨天的误会。他突然停下了。逢年过节送女方礼物的,都是在谈缘的恋人,我算什么人?岂不是招人误解,更看不起么?

这时,“吱呀”一声,开门的正是秋菊。她眼望禾仔,不冷不热地说:“昨天的事,五哥向我说了,冤屈了你。”秋菊顿了顿,突然杏眼圆瞪,手指禾仔厉声喝道:“你要记住,今后,永远不准再去那种肮脏之地。”

误会解除了,冯禾仔一喜,忙递上蓝花布。

秋菊未置一言,“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年关,山外一阵阵骇人听闻的传言,像刺骨的寒风般吹进山来,习惯了恶风险浪的瑶人们,也惊诧地相互打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