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澈儿看到景赫注意起那个梳妆台上的牛皮纸袋时,方想起李医生将这个放在了那里,而自己今天起来就忙着发布会的事,也忘记了收起,一般瑞希进来打扫房间,澈儿放在哪里的东西她是不动的。
澈儿虽然正在心里利落地盘算着要不要对景赫实话实说,但看见景赫拿起这个纸袋的时候,知道阻拦也没有用了,况且,她用什么理由阻拦呢?她又不是不知道景赫的脾气,她越是要瞒着他的事情,他非要弄清楚不可,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当景赫将那个超声波的影像片子拿出来的瞬间,澈儿就彻底死了心,她悄悄地将脸埋进了抱枕中,一定是瞒不住了,那也好过让他看到她又窘迫又羞臊的样子。
其实澈儿多虑了,景赫知道了这件事后,定定地坐在那里,身体就像是生了根,一动不动了好半天,而他自己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种子是他种下的,现在的他要比她尴尬得多,又怎么有勇气去看她。
景赫一手攥着片子,一手攥着诊断单,翻来覆去地对照了差不多十几遍,看似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想要确认结果,其实,他脑子里在飞速地旋转,可是又总是理不出头绪,但是他可以确认的是他此刻的心情,有一股类似狂喜的情绪渐渐地弥漫到了他的整个胸臆。
就是狂喜,这感觉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他还没法消化,以至于他的手不断的抖啊抖,最后努力了几次才将东西重新又放回了那个纸袋。
景赫轻轻咳了声,清了清嗓子,澈儿以为他有话要说,将脸埋得更深了,可是接下来还是沉默。
如果说景赫在来巴黎之前,对于要不要同澈儿在一起内心还充满了矛盾;如果说他到达巴黎之后,在进这个屋子之前也还不确定自己的心;如果说他在看到这个诊断单之前一心想着的也只是看看澈儿,向她道个歉,那么,在看到这个牛皮纸袋里的诊断结果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那是一种想要冲破所有束缚的不顾一切的心情,此刻的景赫,似乎将自己的身世、家族的意愿、继承权等等等等都统统抛到了脑后,他只知道自己是多么幸运,在他一直有个隐秘的愿望希望有什么能将他和澈儿两个人一辈子都栓在一起的时候,上天赐给了他们一个孩子。
不管这是意外也好,还是人为的阴谋或陷阱,总之,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要她,要她们母子,哪怕他会因为这个被曝光身世,那还有什么要紧?
他不是预料不到前方会障碍重重,只是在这一刻,喜悦带给了他无边的勇气,而勇气又能推动他轻易地在这么难的情境下做出无悔的选择,这似乎一下子就解决了这两个月来让他备受煎熬的问题,尽管他一直在刻意回避。
“那个,你辛苦了……”景赫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帘看了澈儿一眼,而说这句话也纯粹是为自己这个想看她的动作打掩护,这样看起来也自然一些。从景赫进到这个房间,他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甚至呼吸的频率似乎都要刻意设置才行,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洒脱和两个人曾经以兄妹相处时的随意从容。
其实他从落座之后就没敢再看她,两个人有了那层关系,不知道怎么面对是一方面,毕竟景赫也还是第一次呢,还有,他怕只要一看她就会忍不住联想起她的身体,那样的话,就更不知道如何相处了。
可是两个月的日思夜想、魂牵梦萦,人已经近在眼前了,又怎能忍住不看,虽然刚刚进来时已经对视了好久,可是连梦都做不够,看她怎么又会看够?
于是景赫就看到坐在床上的澈儿,像一只鸵鸟一样的将头埋在枕头里,黑黑的长发倾斜于后背并流溢覆盖上了枕头,她并不知道他在看她,那么他的目光就更肆无忌惮地不愿离开她了。
因为那个诊断单,景赫不自觉地向澈儿的腰腹方向瞄去,发现和他之前看到的没什么两样,才想起这不过两个月而已,暗自自嘲了下,不过,也许再过两个月,就应该能看出澈儿身体的变化了吧?到时候她会是什么样子呢?
景赫看到澈儿头在枕头上左右晃动了下,算是对他那敷衍式的问候做出回答,因为他的“辛苦”二字实在含义不明,澈儿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她怀孕这件事还是发布会,但他从她这个动作上发现自己走了神,随即微微正了正身子。
作为一个男人,是该他做出表态承担责任的时候了。
景赫再次清了清嗓子,“你,身体还好吗?”
澈儿的头微微上下动了动,景赫觉得这样的沟通多少有点别扭,但是至少他可以一直看着她,于是继续说。
“你要保重自己……”顿了下,“和孩子……”后面这几个字声音就小得多了,但是从景赫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听起来又是那么温柔。
澈儿这次的头没有再动,显然她是在琢磨景赫的话外之音,从景赫将她不闻不问的这种处理方式看,她已经不指望他会为这个孩子付出什么,她只是考虑怎么自己将这个孩子保住,甚至还想到过实在不行可以找一个自己信任的人去抚养,就是没敢想景赫会要这个孩子,当然,如果说她在潜意识里这么期望过,也是有可能的,不过,那仅限于潜意识。
那么,景赫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千万别胡思乱想,澈儿这样告诉自己,因为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会同家里人说清楚……”景赫其实是在表决心,他准备豁出去了,并且这件事要尽快才行,他可不想澈儿挺着大肚子或者抱着孩子去出席他们自己的婚礼。
景赫这话一出口,澈儿就猛地从枕头上抬起头来,脸颊一片绯红,呼吸急促,也不知道是因为方才缺氧,还是……反正让景赫一下怔住了,因为灯光下,这张脂粉未施的脸,艳若桃李。
“等等,你说,要告诉家里?告诉家里什么?”澈儿这个时候却再也沉不住气了,她还不知道爷爷已经知道了她和景赫的事,她以为这种事只是两个人之间的,那景赫同家里说什么呢?难道告诉大家他们两个乱伦了?这怎么可以?他疯了吗?
澈儿因为长期在法国,习惯了说法语,所以尽管一开始两个人一直在用英语交谈,但是情急之下,却是用法语并且是极快的语速问了出来。
景赫稍愣了下,不过也是马上反应过来,也用法语温柔地回道:“当然是我们的事。”
“我们……”澈儿喃喃地吐出这两个字,舌头就像打了结一样的再也说不出话来,现在也顾不得羞涩了,直直地看着景赫,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们之间的事,据她所知,不管是外公寿辰发生的那件事,还是自己……怀孕,只要跟家里面一说,就是轩然大波,但是看景赫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去预料后果,她都能想到的事,没道理他会想不到,那就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得清,那就是,他疯了。
景赫从小就喜欢看澈儿气结的神态,她是个鬼灵精,一般他和成泰想捉弄她都很难得逞,唯一让澈儿无言以对的办法就是讲她婴儿时候的事,哪怕他和成泰信口开河,她都说不出什么,谁让她小呢,所以看到澈儿现在傻乎乎的表情,景赫压制住了想进一步解释的欲望,含着笑等着看她下一步的反应。
“好吧……”看景赫不急着说下面的话,澈儿也忍不住了,“能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和家里说我们的事?”既然这从一开始就是个不可能实现的荒谬的话题,那么澈儿也不再介意顺着景赫继续荒谬下去,她倒想看看他怎么收场。
景赫耸了耸肩,“当然是我们的婚事,难道你想让我的孩子,成为私生子?”这会景赫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说到“我的孩子”这几个字时,脸不红心不跳的。
澈儿看着景赫继续发了一会呆,然后头猛地又埋进了枕头,看来景赫是被自己给刺激到了,做了十几年的兄妹,直接和家长说要结婚,还是因为孩子,先不要说外界知道了这件事会是怎么个翻天覆地的情形,就是外公那面听说了也要昏过去,更别说自己的慕容家这边了,由此可见,景赫真的是疯了。
景赫看着澈儿孩子气的动作,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怎么,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他竟然还在笑,并且还故意曲解她,他肯定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不过,那是在他精神正常的前提下,澈儿觉得别扭极了,这肯定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景赫,她突然抬起了头:“你真的要说?”
景赫坚定地点头。
“可是,可是我们这是、这是乱伦……”澈儿特意在最后两个字上做了重音,说完就用既无奈又无助的眼神看着景赫,他应该理解她的心情的,从来都是,他们一直以来拥有默契,不管什么事情,一个眼神过去,就能互相明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两个人的磁场就是无法契合,步调也跟不上,总之一切都对不上拍子,可是他刚进门的时候,为什么她觉得两个人眼神里是一样的东西呢?
那么,变化是因为景赫知道了自己怀孕,不管怎么说,景赫很坚定地表示要这个孩子,这就让澈儿很感动,至少,他没怀疑,没有企图推卸不负责任,虽然冲动了点不像他以往的风格,那也许可以解释为太喜欢小孩子了吧,可是,还是觉得怪怪的,他突然不顾一切的提出婚事,难道只是为了孩子,那么她呢?
澈儿没有经历过感情上的事,虽然学校里的同学们经常有男孩子对她表示好感,可是她都没怎么在意,偏偏,对景赫,那颗对感情还不甚了了的心就能想到这么多,想的一多,就混乱,哎呀,比外公用来考她的数字密码难破解多了。
“怎么?你不想我们在一起吗?”景赫突然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了床边,双手拄在床沿上,俯下身,目光正好可以和澈儿的对视,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
景赫一说这句话,他特有的气息就如清风般吹拂到了澈儿的脸上,刹那间,她的小脸又变得滚烫了,她本能地想要往后退,脱离开他的气场辐射范围,可是身子好像受到了蛊惑般地摆脱了自己的控制,无法挪动分毫,她唯一所能做的也只是低垂了眼眸,努力逃过他灼灼目光的直射。
她要怎么回答他呢?她不是说过只有水变成了紫色,她才不需要他的照顾吗?难道他都忘记了吗?她当然希望同他在一起,她从小就很依赖他,他是知道的,但是那不代表可以乱伦啊。
“怎么,你不想?”景赫见澈儿没有马上回答,继续逼问道。
“想,可是,我们不可以乱伦……”澈儿被景赫的气息弄得快要眩晕了,只好抬起眼眸和他对视,目光中没有一丝退缩,如果按照她的心,哪怕是乱伦她也会选择和他在一起,可是,他们可以这么自私吗?为什么连她都考虑到的事情景赫反倒不在意了呢?
景赫的嘴角微微翘了翘,但是眼睛里却有一丝近似悲伤的情绪划过,他慢慢直起了上身,双手插进了西裤的口袋,目光转向了窗外,转向了巴黎的夜,“如果我们没有乱伦呢?”
停了停,又转过头看着澈儿:“你愿意嫁给我吗?”声音就如同此时的夜色,清冷又充满诱惑。
澈儿咀嚼着景赫的话,思考着这种假设成立的可能性,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当然。”
她从来没有详细考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他们之间提“爱”还过于奢侈,她只知道自己在很久以前,见到他和别的女孩子亲密的时候就不高兴,她只记得,遇到什么困难,或者夜深人静孤独的时候,会毫无意外地想到他,当然,如果有嫁给他的可能性,她为什么要犹豫呢,总好过要嫁给一个陌生人不对吗?
并且,既然是假设,也允许她幻想一下是不是?
景赫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澈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用中文说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就再没有退路了。”
同样,这一次澈儿的反应迟缓或者说大脑当机和景赫语言的转换没有丝毫关系,两个人以往沟通早就习惯了英语、法语、汉语的自由切换,尤其是澈儿,因为景赫习惯同她讲英文,而她平时习惯讲法文,所以在景赫面前养成了英法夹杂的说话习惯,一个句子里面经常是既有法文又有英文的单词,也就景赫能习惯他,换做成泰都听得直皱眉。
而中文,一般是在家里同李子高交流的时候用,景赫突然用他们平时交流很少用的中文说出来,就意味着这句话很重要,至少对景赫来说,用了很大勇气,尽管他看起来收放自如,就好像在陈述一件可有可无的事。
景赫微笑着又用法语补充了一句:“想反悔可是来不及。”
澈儿看到景赫微笑,才放松下来,差点就将他的玩笑当真了,于是她放下手里的抱枕,侧过身努力伸出手臂去够床头上的电子万年历,拿到后看了一眼,还耸了耸肩。
这次换做景赫不明白澈儿要做什么了。
“四月一日已经过了,我就觉得我没记错。”澈儿举着那个万年历对着景赫扬了扬,示意他的小玩笑被她戳穿了,不过这玩笑开得很真,有那么一瞬她几乎就要相信了,也许是因为她很希望这是这的吧,有强烈的愿意相信的欲望,可是,这种事,又怎么可能。
景赫微微叹了口气,复又走回到澈儿的床前,表情严肃地拿开了她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澈儿,我没骗你,我不是李家的人,我是爷爷捡来的孩子……”景赫的声音很轻,但是他这种神态和语气却让澈儿觉得这话比任何他之前所说的都重。
她终于笑不出来了。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澈儿的呼吸开始急促,盯着景赫的眼睛,看到那里面没有一丝躲闪和戏谑,景赫她太了解了,他不会说谎,虽然有时候会故意开玩笑捉弄她,但是从来都不敢看她的眼睛,所以,他是不是玩笑,看着他的眼睛,澈儿就全都知道了。
他眼底的坦然和哀伤终于震撼了澈儿,难怪他一进来眼神里那不曾有过的东西还让她纳闷了一下,她后悔自己刚才怎么没有看出来。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我只是个孤儿,只是被李家养大而已,所以我们不算乱伦,明白了吗?”
景赫的口气依然如清风拂过水面,可是听在澈儿心里就如同重锤在一下下地敲击她的心房和心室,她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少努力才做到能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诉说自己的身世,虽然他已经修炼出了对很多事情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但是她能感觉得出,他越是轻描淡写的背后就越是深重的压抑和隐忍。
澈儿的眼圈刹那就红了,她还无法做到景赫那样对自己的情绪收放自如,她将难过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她介意的不是他的身世,只是此刻突然很心疼他,难怪,两个月都没有消息,他也肯定是用来消化这件事了,她能想象的出他一定是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才有勇气站在这里的。
“那个,怎么了,不会是后悔答应我了吧?”景赫一直就见不得澈儿哭,任他多少次风口浪尖上走过来都不曾变色,现在一看到澈儿拼命忍着眼泪的样子,就不知道怎么办,他想开个自嘲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但是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话一出口,自己也后悔了。
澈儿本来还是眼泪围着眼圈转,现在被景赫这么一说,眼泪马上就冲破了大堤上的警戒线汹涌而出,她没想到景赫竟然是这么看她的,即便是景赫同他说他身世的时候,她都没计较他的出身,她难过只是因为心疼他,可是他竟然这样子曲解她。
景赫看到澈儿哭,想解释就更解释不清,慌乱中看到梳妆台上的纸巾盒,于是走过去取回来递到澈儿面前,同时说了一句“对不起”。
好在澈儿只是情不自禁一时没有控制住,才任眼泪流了下来,她并没有理会景赫,自己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拼命地控制住声带因为哽咽带出的颤音,她一定要解释清楚的,“我不管你是不是舅舅和舅妈的儿子,也不管你是不是外公的孙子,更不管你到底姓什么,你永远都是你,什么都改变不了,难道只是因为你决定不了的出身,我就不再是你的澈儿,你就不再,不再是……哥哥了吗?”
澈儿泪眼婆娑地看着景赫用法语流利地说,只是到后面停顿了一下,虽然两个人现在关系不明,但是叫哥哥,是不会错的。
而对于景赫来说,尽管他知道澈儿不会计较他的身世,但他总是会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如今这话在她这里说出来,就是明确是告诉他,她不介意,等于是将两个月来他心里的那个包袱给卸下来了,景赫头顶的那片乌云终于可以要散去了。
在这样的时刻,景赫是应该说点什么的,至少,澈儿说的心里话给了一直以来颓唐不已的他重新振作的力量,尤其是他看到澈儿的眼睛,似乎她也在等他说点什么,但是景赫想来想去,出口的却是:“难道就只是哥哥吗?”
话出口,两个人的目光迅速交错开,脸都红了。
接下来的相处就轻松得多了,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再提关于婚事关于景赫的身世这样子沉重的话题,澈儿就算是默认了景赫的安排,之前还觉得这个孩子是个解决不掉的大难题,现在一下子就被景赫搬走了,或者说搬到他自己身上扛着去了,澈儿倒是不用再那么烦恼了,从小到大,不管遇到什么难事,在她无计可施的时候,他总会适时出现挡在她前面替她遮风挡雨,而这次依然没有例外,尽管澈儿一度以为他再也不会理她了呢。
看来那个关于水的紫色的预言还是正确的,她仍然是需要他照顾的。
两个人聊这两个月各自的见闻,澈儿则兴致勃勃地谈这次发布会,为景赫没有赶上惋惜,景赫则尽量将成泰和剑晖他们的轶事讲给她听,直到很晚,最后还是景赫考虑到澈儿的身体,才依依不舍地从她的房间出来回自己专用的房间,只是这一晚,仅有一墙之隔的两个人,心脏用同一个频率跳动了一整夜,要是他们之中的谁能睡着的话,那才怪呢。
其实无论是景赫还是澈儿,尽管有些话没有当面讲出来,但是他们两个都很清楚地知道,即便景赫的身世能够使他们摆脱“乱伦”的指责,他们想要在一起也没那么容易。
就算是纽约那边,外公和舅舅舅妈都同意,澈儿也不能保证能过得了父亲这一关,况且她又有什么理由会认为外公他们同意呢?
奉子成婚本来就不是光彩的事,以外公的性格会这么顺着他们吗?虽然从景澜出事后,外公对他们放任了很多,也许是为了弥补儿时对他们严厉造成的亏欠,可是这种事又不是逃逃课那种小事关禁闭就行了。
而父亲慕容天禾,那个天神一般的男人,从澈儿记事起,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身边的人她倒是见过不少,因为她到巴黎之后的很多事情都是他的心腹在料理,一开始的时候,她的同学还误将他父亲的人认作是她的父亲。
其实澈儿对她父母有着一种很复杂的说不出的感情,当然,用“感情”这个词多少有些过,没见过几次面的人,即便有血缘关系,感情也是有限,因为这种东西靠的是日积月累和培养。
澈儿对父母印象最深刻,或者说接触最近的一次算是她七岁那年的绑架了,她回来后,父亲追问她整个过程,而她那个时候还没有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她越是害怕回忆起那噩梦般的一切,父亲越是不放过她的追问,所以那个时候,在澈儿眼里,他和那些绑架她的人没什么区别。
当然,随着她慢慢长大,尤其是爷爷同她讲的有关于父亲的一些事,澈儿也不再将父亲视作心里的敌人,并且爷爷有一段时间还勾起了澈儿对父亲的好奇心。
也许是因为孤独吧,也许是因为看到寄宿家庭全家团圆的快乐景象影响了她,澈儿有一段时间开始向往父母,她很想多多了解他们一些,但是机会是很有限的,有时候竟然是因为外公寿辰回到纽约才得以见到,这说出来几乎没人相信。
而难得的单独见面的机会不仅没能使澈儿了解并亲近自己的父母,反倒觉得越来越疏远,因为慕容天禾给她的感觉太冷了,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他的威仪让人不太敢靠近,至少在他面前,澈儿就不太敢表达自己的想法,每次见面,都是父亲在交代她事情,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就像是上级对下级,因为他对待随从就是这个态度。
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也让人琢磨不定,澈儿了解父母很重要的一个途径是通过媒体,当然两个人在媒体面前一贯是以恩爱夫妻的形象双双出现,可是私下里,澈儿见到他们的时候,觉得两个人之间完全没有平时媒体呈现的那么亲密,说路人有点勉强,但是彼此都很冷淡倒是真的,所以澈儿也经常拿这个安慰自己,父亲对母亲都那么冷淡,所以对自己冷淡也就不稀奇了。
直到上一次,父亲到巴黎,特意将她从学校里叫出来见他,澈儿才知道了一些以往不知道的事。
父亲告诉她,她在满18周岁的时候要接替他管理MB,除了这个,父亲同她反复强调的一件事是,她姓慕容,是他慕容家的继承人,不是姓李,要时刻以慕容家族的最高利益为根本利益,当时澈儿还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深意,直到后来她进入MB以普通职员的身份实习,再加上玄子对她介绍的一些公司的事,她才发现了一些关于父亲和外公的事情。
MB和DZ是竞争对手,所以MB没有在美国开设分公司,DZ没有在法国开设分公司就是这个原因。
虽然从小就知道家族企业早晚是她的职责所在,但是不亲身经历,澈儿总是没有直观的感受,而她现在心里做过不去的那道坎就是,一旦她接掌MB,就势必要和景赫成为竞争对手了,这是她绝对不情愿的,也是她以学业为由一再推迟就任总裁的原因。
尽管她的母亲李清惠是DZ目前的法定继承人,原则上来说,澈儿将是下一代的继承人,但是母亲的企业毕竟还不姓慕容,并且只要李子高在一天,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而澈儿一旦开始考虑这些事之后,渐渐地也嗅出了一些上一辈之间关系的复杂,至少,父亲和外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好。
所以,她和景赫的婚事,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那么简单,也不单只是两个家族的事,这还关乎几代人的心血DZ和MB,澈儿当然希望两个企业能够通过她和景赫的婚姻从竞争对立转为联手,当年父亲和母亲结婚,其实就应该出现这种局面,可是快20年了,两家公司仍然是表面井水不犯河水,暗地水火不容,这样看,父亲会同意她和景赫的事吗?不说别的,单是想到父亲知道自己未婚先孕,澈儿就不寒而栗了。
但澈儿失眠的主要原因却并不是这个,准确地说是因为激动,或者说是因为高兴。
她高兴是因为一直以来对景赫的猜测和误解终于有了一个解释,而且,至少,她不再需要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虽然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景赫娶她是在知道自己怀孕之前就有的打算,还是因为孩子做的临时决定,他当然是个敢于承担责任的人,可就是因为他看重负责任,澈儿才拿不准他娶她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对孩子的责任。
不过那已经不再重要了,只要他和她站在一起,她就有信心将这个孩子保住,不管怎么说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一想到这里,澈儿就很幸福,一夜里两只手始终放在小腹上舍不得拿开,突然很期望那里尽快的凸起来,她已经开始盼望他的出生了。
澈儿就这么无边无际地胡思乱想着,想到了景赫和她小时候的事,想到自己那没有父母的童年和人生,想到她成长经历中所吃到的千般万般苦,暗自下定决心,她一定不会给他那么大的压力,她一定要他健康快乐的长大,哪怕他去过平凡人的生活,她不要他为了继承权从小受非人的训练,她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养育他,为他遮挡一切,她发誓她要做到。
有医生交代,还有澈儿现在满心都是宝宝的健康,所以到了清晨该练功的时间,澈儿并没有起来,故意拖延了一会,因为她知道景赫会起来练功的,他每次到巴黎来,不管住几天,练功的习惯都保持着,所以她这个宅子的练功房里也有很多景赫趁手的器械。
自打昨晚那个不算是正式求婚的求婚之后,说实话,她现在倒有点怕他了,虽然很想见,可就是会不自觉地感到不好意思。
等到她起来之后,瑞希告诉她,景赫早就出去了,澈儿的心里多少有点失望,虽然怕见,真见不到心里又空空的,以往他来去都很随意,有的时候公司有急事,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回了纽约,上上下下也习惯了景赫的“神出鬼没”,这里就像他的另一个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有人会大惊小怪。
澈儿不自觉地走进景赫的房间,床铺已经收拾好,几乎没有人住过的痕迹,这是景赫的习惯,也许是回纽约了,澈儿破天荒的在这个房间里发了一会呆,然后懒懒地走出来,在吃早饭的时候想今天的工作安排。
学校里没什么重要的课程,可去可不去,MB那里上午要露一下面才行,毕竟昨晚自己先回来,后面都是玄子在顶着,她还是应该打一声招呼的,况且,她现在是实习生的身份,虽然可以不用像其他员工那样每天按照严格的时间上下班,还是经常要去一下为好,她那个部门的主管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因为自己最近筹备发布会的事,MB经常好几天没去,估计大家对她意见已经很大了,再不去说不过去,父亲那也不好交代。
下午肯定要去工作室了,昨天发布会结束,今天要看各方反馈,还有一些工作需要收尾,接下来要忙了,并且她准备换一家生产商来合作。
澈儿习惯在吃早餐的时候将一天的行程和工作计划打好腹稿,因为她总是在吃饭的时候想事情或者思考问题,吃饭又没有规律,所以弄得肠胃很不好。
早餐匆匆结束之后,澈儿就开车去了MB,除了要做好部门主管交代自己的事情外,还要找到玄子,暗中了解整个公司的运营,玄子现在已经做到总裁助理了,按照计划,今年春天澈儿本来也要接任总裁,她拖延了,但是玄子不能拖延,这也是慕容天禾安排好的。
所以她这个实习生比公司里的任何人都忙,大小事都得了解,这样有利于将来她从宏观和微观上经营管理公司。
中午没有同玄子一起吃午饭,直接去了工作室,她现在的身份还没有公布,所以没法和玄子走的太近,并且澈儿也想犒劳一下工作室里的其他人,毕竟,大家都努力了这么久,最主要的是她今天心情很不错,巴黎也是艳阳高照,如果景赫没回纽约的话会更不错,澈儿想。
将所有工作都做完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澈儿迟疑着要去哪里,是去寄宿家庭和大家一起热闹呢,还是回自己那个冷冷清清的大房子。
她承认在寄宿家庭这几年她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兄弟姐妹之间互相照料的温馨,可是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越快乐,过后她就越觉得自己落魄,就像没有烟花盛开时的绚烂,就永远对比不出烟消云散后的寂寞,但是现在,她突然感到即便是自己一个人也不再寂寞了,何况,她还有他,那个还未出世的宝宝,澈儿再次下意识地将手抚上了小腹,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以后,这几乎成了她在没人时刻的习惯性动作。
可以想见,他将会给她的生活带来多么大的改变,不仅是生活,甚至是人生,甚至是她的性格,以前她看什么都是冷冰冰毫无感情的,现在就觉得世界也许不像她之前看到的那样,这样一来,不管是接触的人和事,就都奇迹般地在她眼里变得美好生动起来,就连那个臭脾气的、多嘴的、每天早上起床后都因为有起床气给她脸色看的瑞希,澈儿今天看她都比以往漂亮。
她倒并不是讨厌瑞希,只是觉得这是父亲安排给她的人,就像是派来监视她的一样,虽然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发现瑞希背后向父亲打自己的小报告,可是这一点始终让她觉得不舒服。
澈儿个性也很冷,并不太懂得怎么和人相处,偏偏瑞希的脾气也很大,她始终有自己的骄傲,有时见到,澈儿如果不主动同她打招呼的话,没有什么事情的情况下她是绝对不会主动同澈儿搭讪的,澈儿也习惯了。
但是慢慢的,澈儿觉得瑞希是她可以相信的人,瑞希也理解了澈儿并不是看不起她,而是不善于同人接近,这样一来,主仆两个人虽然面子上依然不冷不热,实质上却是互相信任磨合得很好,当然,如果瑞希不那么大嘴巴就更好了。
澈儿去停车场拿了车子都没决定好要去哪里,可是等上路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是回自己别墅的路,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她现在还真的想回家了,因为她突然想到,景赫不见得是回纽约,也许出去办什么事情也说不定,在经历昨天那样的事之后,他还能走得那么洒脱才怪,她自己都比平时舍不得他,他就能这么狠心吗?不过这也只是自己的小想法,毕竟景赫是男人,不能期望他也会多一些儿女情长的,不过澈儿的这个预感却越来越强烈,强烈到竟然开始有了些许的盼望。
她盼望着回到家的时候,能够看到他,即便是他马上要离开,也让她同他告个别,毕竟,他们的关系不再同以前一样了,她多少开始在心理上依赖他的,难道她不该依赖他吗?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等澈儿到了家的时候,她的那个愿望果然成了真,她从来没觉得上帝有如此厚待过她,景赫没有离开,不仅没有离开,还做了让她大吃一惊的事。
首先是院子里停了一辆新车,她车子一进来,瑞希就跑出来告诉她这是景赫今天新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