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透明的葫芦卜

莫言的短篇小说《透明的红萝卜》讲述了一位名叫黑孩的孩子的悲惨生活。故事的背景是在五十年代，人们生活在大集体中，队长是村子里调遣劳动力的管理者。他派遣村里的小石匠和黑孩去公社干活，小石匠是匠人，而黑孩是面黄肌瘦，在村里干不了活的孩子。队长只是让黑孩去顶个劳力的人数，他善于应付上面的任务。

黑孩是个苦命的孩子，父亲去了关东，他在后妈的身边受尽虐待。故事发生的时节是秋天，黑孩依然“赤着脚，光着脊梁，穿一条又肥又长的白底带绿条条的大裤头子，裤头上染着一块块的污渍，有的像青草的汁液，有的像干结的鼻血。裤头的下沿齐着膝盖。孩子的小腿上布满了闪亮的小疤点。”他没有像样的衣服，小腿经常受伤。就是生活在这样境域中的孩子，他依然想得到他人的认可。

当村长在众人之中看到瘦小无力的他，只是想让他来充当被出工的一个人数，村长的小算盘是这样打的，“你是不是要干点活儿挣几个工分？你这个熊样子能干什么？放个屁都怕把你震倒。你跟上小石匠到滞洪闸上去当小工吧，怎么样？回家找把小锤子，就坐在那儿砸石头子儿，愿意动弹就多砸几块，不愿动弹就少砸几块，根据历史的经验，公社的差事都是糊弄洋鬼子的干活。”他这是拿黑孩来糊弄公社，可黑孩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劳力，他可以自己挣工分了，他是欢喜的。因此他回家取铁锤是跑回家，跑回来的。

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有不同的命运，有的人含着金钥匙出生，有的人衔着苦草出生。小石匠不但有着出众的外貌，殷实的家庭，还是一位手艺人。黑孩喜欢像小石匠这样的人带着他出工，因此他慢慢地蹭到小石匠身边，扯扯小石匠的衣角。当小石匠吹着婉转的百灵鸟的哨声时，在黑孩的头上敲打的时候。“黑孩很小心地走着，尽量使头处在最适宜小石匠敲打的位置上。”他喜欢小石匠的敲打，一方面是讨好巴结，一方面毕竟是一个孩子。虽然生活很苦，但他仍没有泯灭一个孩子可爱的天性，愿意和他人玩耍。尽管这种玩耍带着不公平，是欺辱性质的。他也是喜欢的。

在滞洪闸做工期间，黑孩不断地向身旁的人证明自己是有用之人。刚开始，刘主任看他瘦弱无力，将他派去和女人们用石锤砸石子，他常常心不在焉，用石锤砸碎自己的指甲盖，不愿意在女子们中间干活。他觉得自己是男人。因此，当他被派去桥洞烧火打铁时，火星子烫伤他赤裸的肚皮，小铁匠欺负他，菊子姑娘试图把他从那个她认为受欺负的地方拉出来时，他用牙去咬菊子姑娘拉他的胳膊。他觉得现在烧火修理刚钻是一个男人该干的活，也是一个男人的尊严。时间证明了他的倔强和想法是正确的，他通过努力守住了生活的这方阵地，也凭力气吃到了自己的一碗饭。后来老铁匠的离去，他的到来，还有最后他的新褂子，新裤子，新鞋子，都说明他已经正式成为了小铁匠的徒弟了。他的生活在他自己艰辛努力的挣扎中有了回报。可这一切，却因为菊子姑娘和小石匠的相爱，都成了徒劳，他失去了生活的力量。那个给了他母亲般的温柔，体贴，关怀的女人，却在他的眼前消失，成为小石匠的女人。

他曾经在众人离去时，在众多的石头中间找到菊子姑娘坐过的石头，坐在上面，看河面上奇异的光芒，他的内心是温暖，眼睛是明亮的；他经常凝视桥洞石缝中放着的菊子姑娘给他包扎伤口的手绢时，他眼中的黄麻地被阳光明媚地照亮，他生活中的痛不痛，他生活中的伤也不会伤害他。他喜欢听菊子姑娘隔着河水，桥洞，呼喊她的名字，寻找他。但她和小石匠的相爱，离去，让黑孩的世界再次陷入深海之中，他再也无法游出来，在那个看不见光明的世界中生活下去。

小说中刻画的老铁匠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小说中有两处刻画他突然间的唱腔。一处是小石匠企图打小铁匠的时候，他用铁板一样的身体护着小铁匠的时候，一句唱词从他的嘴里唱出，“恋着你刀马娴熟，通晓诗书，少年英武，跟着你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受尽了世上千般苦——”这句唱词道出一个匠人出道学一种本领的艰辛；第二处是小铁匠打铁本领的学成，他即将离去的时候，黑孩偷来地瓜，小铁匠烤地瓜，小石匠，菊子姑娘，小铁匠吃地瓜的时候，他没有吃地瓜，而是唱出了“恋着你刀马娴熟，通晓诗书，少年英武，跟着你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受尽了世上千般苦——……你全不念三载共枕，如云如雨，一片恩情，当作粪土。奴为你夏夜打扇，冬夜暖足，怀中的香瓜，腹中的火炉……你骏马高官，良田万亩，丢弃奴家招赘相府，我我我我是苦命的奴呀……”这次唱词多出了一句，道出了老铁匠在这里退场的无限悲凉，曾经的风光日月终究在徒弟的强劲有力的铁锤下退场了。他再没有尊严留下，而是默默地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清晨离开了，将一席生存之地留给了黑孩。

小说透明的红萝卜不但是人们的食物，而且它是人们生活的精神力量。黑孩看到那个闪着金光的胡萝卜的时候，是他身边的人和谐相处的时候，老铁匠还没有离去，小铁匠也还没有因为学会了本领而锋芒毕露，小石匠和菊子姑娘还关心着黑孩，特别是菊子姑娘女性的温柔和体贴在他身边。在这种温暖和谐的人群中，黑孩感受到了生活中的光芒，他也感受到食物带给自己的光芒。但那以后，人们开始进入争斗之中，老去的老铁匠和本领学成的小铁匠的争斗，小石匠和小铁匠因为菊子姑娘的斗争，黑孩因为失去菊子姑娘与黑暗世界的争斗，他不停地拔出一个个红萝卜，想寻找那个闪着金光的胡萝卜，那个生命的力量，但一地的胡萝卜终究没有拯救黑孩已经没有温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