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分歧与抉择

法兰西王国，图尔。

距离奥尔良的胜利已经过去了四个星期。这场胜利意义非凡，其终结了原本王国宫廷与民间的悲观气氛，不少因为法国的颓势而摇摆不定的人终于决定支持瓦卢瓦王室，这给查理王储争夺王位的行动提供了更多的助力，主要是拥有更多的兵源、资金、以及地方教会的支持。

如今法军主力在奥尔良集结休整完毕，已经做好了继续向英格兰人的占领区进军的准备。然而即使是过去了近一个月，宫廷的内部依旧为了接下来的进攻方向产生了巨大分歧：以拉特雷穆瓦耶为首的一派坚持要向巴黎和诺曼底进军，收复法兰西王国重要的核心地区；而另一派则以王室统帅里奇蒙为首，认为他们应当向卢瓦尔河谷进军，一鼓作气带领查理王储前往兰斯加冕。

查理王储的威望虽比之前涨了不少，他的影响力已经隐隐能够左右宫廷。然而，他自己也在这个问题上矛盾不已：加冕自然是最重要的事情，但目前他也没有把握己方是否能一路捅穿勃艮第人与英格兰人的军队，最终抵达兰斯；巴黎和诺曼底是法兰西最富庶的地区，如果能夺回自然是可以壮大己方实力，增加自己的胜算，但他依旧没有信心取得对英格兰人的连续胜利。

瓦卢瓦王储的犹豫，使得宫廷中的无意义争吵一直进行着。就算前线的指挥官已经三次请求出击，但每一次都是以“战略方针仍在讨论中”为由被驳回。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再这么拖下去就要耽误战机了，但谁又能结束宫廷中的这场辩论，做出决断呢？

至少有一个人坐不住了。

——

“贞德，宫廷中的政治斗争很复杂，请你不要趟这趟浑水。他们会作出决断的，我们只需等待——”一名留着黑色长发的贵族将领抓着一名金发少女的手，试图阻止她继续朝图尔城堡走去，但是他的手随后被甩开了。

“再拖下去就要出问题了，吉尔。”金发少女神情严肃地看着将领，“况且，我身为王储殿下任命的战争总指挥，有权在宫廷中发言，也有责任阻止他们做出错误的决策。法兰西和法兰西人民现在经受不起失败。”说毕，她转身继续朝城堡快步走去，将吉尔·德·雷留在原地。

“……唉……”吉尔·德·雷看着对方开始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随意触动那些大贵族的利益是极其危险的，即使是法国国王也会顾忌得罪他们，何况是一位乡村少女，她这么直来直往，不知又会得罪哪些人。不过他也很清楚，当贞德做出重要决定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够说服她。而作为少女的追随者，吉尔·德·雷也只能选择跟随在她身旁给予支持了。

少女和将领来到了图尔城堡的大门前，守卫一见是那位“奥尔良少女”，立刻就开门放行了。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城堡内部，来到了议事大厅。

议事大厅依旧是如同热那亚的集市般喧闹，廷臣与贵族们的争吵与咒骂让少女微微皱眉，不过她没有对此表示什么。有些人认出了她，开始逐渐地停下了与政见不合者的嘴炮大战，而是转头望向了她。虽然仍有人在继续争论，但议事厅相对于之前显然安静了不少。贞德没有理会这些人，而是直径走向了查理王储所坐的主位。

“少女让娜·达尔克，参见王储殿下。”她单膝跪在王储面前说道，言行举止还是和以往一样不卑不亢。

“奥尔良的少女，很高兴看到你过来。”王储微微点头道，“你有何事相见？”

“作为您的战争总指挥，我认为有必要提出我自己的意见。”

“哦？那说说看。”王储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女。而到此刻，宫廷中的所有喧哗声也平息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名少女发言。

“我认为，”贞德微微停顿了以下，转身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所有贵族与廷臣，“我们的军队应当扫荡卢瓦尔河谷，随后直接进军兰斯，护送您前去加冕。”

此言一出，议事厅内再度陷入了混乱的吵闹中。很快，有一名年轻的法国贵族，阿朗松公爵走上前来表示了反对：

“殿下，我反对。巴黎和诺曼底乃我国之核心地区，此刻应尽快夺回。”

“公爵阁下，请让我为你解释目前的局势。”贞德看向了这位年轻的贵族异议者，“我们击溃了围攻奥尔良的敌人，卢瓦尔河地区的敌人如今士气低落，而且被分割为两部。让奥尔良的主力倾巢而出，将雅尔若与卢瓦尔河畔默恩的敌人逐个击破，几乎没有失败的可能。而且这样一来，前往兰斯的道路也会被扫清，王储殿下可以更加顺利地前往兰斯。”

“但诺曼底也很重要！”阿朗松公爵试图抓出少女话语分析中的漏洞，但是他失败了，于是他只能试图用别的手段来反驳，“那里的财政和土地——”

“有许多应该是属于您的，对吧？”少女直言道，阿朗松公爵滞住了，因为对方说出了内心的想法，“您想要夺回封地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帮助王储殿下加冕更重要。我们不知英格兰人何时会为他们的傀儡国王戴上假王冠，因此我们必须尽快确保殿下的王位。”

王储听完少女的解释后十分满意，表示认可地朝贞德点头示意。毕竟，她明确表示了对自己王位继承权的重视，这让他很受用。阿朗松公爵看了一眼王储的表态，比较识相地退了回去。

“我完全同意她的意见。”一名身材高大的贵族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正是王室统帅阿尔蒂·德·里奇蒙，“殿下，只要您在兰斯完成加冕，至少没有人能够再质疑您的王位了。您将会得到全体法兰西人民的支持，并将那些英格兰人赶回不列颠群岛。”

“而且，诺曼底的敌人并未遭遇失败。如果我们执意进攻那里，可能会遭遇一系列的苦战。而且，我们的运输线也无法完全确保。从卢瓦尔河，沿特鲁瓦、香槟一线进军兰斯，更为合理。”少女随后补充道。

“嗯……有道理……很有道理……”查理王储用右手托着下巴，根据他们的发言再次进行了一轮权衡利弊。他最后基本认同了里奇蒙与贞德的意见，并且即将开口说道：“那么，我——”

“王储殿下，我反对。”

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依旧是身穿华服的内务大臣，拉特雷穆瓦耶缓缓踱步上前，向查理王储微微欠身。

“我的内务大臣，为何反对？”

“我并不反对进军兰斯，毕竟您的王冠是最重要之事。”拉特雷穆瓦耶露出了谄媚而不夸张的笑容，“不过，我认为进军路线可以修改一下。我们应当直上北方，沿途夺取巴黎。”

“巴黎？但那里的局势……”

“名义上他们依旧属于英格兰王国，是我们的敌人。而且在上一次与勃艮第人的大战后，他们虽然大胜，但估计自身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拉特雷穆瓦耶说道，他得尽可能地去说服王储，让他调转方向去进攻巴黎，“如今奥尔良集结了近一万人且士气高涨，我认为攻下巴黎是完全可能的。而且一旦拿回旧都，可以大振我方军心，同时也可以从巴黎获得更多战争所需的资源。巴黎的意义非凡，其意义仅次于您在兰斯加冕，因此我认为，应当趁我方胜利之际乘胜追击。”

查理王储又有些动心了，因为按照拉特雷穆瓦耶所说，夺回旧都似乎不用付出多大代价，却可以获得大量的收益，不进攻似乎就成了傻瓜。

“不可，殿下。”少女察觉到查理王储的内心转变，立刻说道，“进攻巴黎实乃冒险举措，请您慎重。”

“为何？我认为拉特雷穆瓦耶卿说得很有道理。”

“巴黎的英军实力强大，从与勃艮第人战斗的结果中便能看出。而且他们依城墙等工事据守，我认为他们未必在那次战斗中损失惨重，相反，我认为他们的精锐并未损失，反而是经历了一场胜利后变成更难对付的对手。”

“那有如何？勃艮第公爵仅派出了六千人，可我们已经召集了一万——”拉特雷穆瓦耶刚想反驳，又被少女打断了。他恼怒地瞪了贞德一眼。

贞德无视了内务大臣的怒火，继续阐述道：“攻城中一味地堆人数不是明智之举，内务大臣阁下，而且这会拖延王储殿下加冕的步伐。勃艮第人遭遇惨败，此刻他们的威胁性大大降低，反观英格兰人，他们的主力军仍在，贸然进攻巴黎可能会让他们趁机发起背刺。”

“英格兰人不会发起背刺！如果我们进攻巴黎的话！”拉特雷穆瓦耶听对方的言语愈加有力、愈加难以反驳后有些急眼了，不顾着风险说出了一个重要情报。当他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与他敌对的里奇蒙已经投来了怀疑的目光，那个奥尔良村姑也是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他。

“大臣阁下，您怎么能够确认的？”贞德歪头说道。她心思单纯，没有怀疑拉特雷穆瓦耶的立场，只是好奇为什么刚刚内务大臣阁下信誓旦旦地说出那句话。但城府更深的里奇蒙显然就是抓住了这个点，开始朝拉特雷穆瓦耶发难。

“尊敬的内务大臣，你怎么就知道英格兰人不会背刺我们？而且只要我们进攻巴黎就不会？难道说，你——”

“这只是猜测！我的猜测！”拉特雷穆瓦耶连忙为自己摆脱嫌疑，但他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些汗。如果他此时彻底暴露身份，那之后的计划就全部要被打乱了。一步错步步错，真该死！他在内心暗骂自己先前的不理智行为。

“既然是猜测，那说服力就比我们有理有据的推理弱多了。”里奇蒙挖苦道，“内务大臣，我们是讲道理之人，对吧。”

“好了，里奇蒙。”查理王储出言打断了他们的言战，试图缓和两人之间的逐渐紧张的关系，“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刻，毕竟我们还面对着共同的敌人，英格兰人和勃艮第人。你说是吧，我尊敬的内务大臣阁下？”王储看向了拉特雷穆瓦耶。

“您说的很对，王储殿下……很对……”拉特雷穆瓦耶连忙装出一幅忠臣的模样，微笑着回答道，试图继续保护他作为查理王储宠臣的地位。然而他已经感受到了，王储的眼神中已经出现了猜疑。查理王储虽然优柔寡断，但是猜忌心却不是一般的重。这顿时让拉特雷穆瓦耶心觉不妙。

“那好，拉特雷穆瓦耶卿。如果你还有其他反驳的意见，请尽管提出来。”查理王储继续心平气和地说道，但内务大臣却感觉对方实际上是在对自己施压。

“没，没有了……我的王储殿下。我……没有异议了。”

“那么已经有定论了。”查理王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说道，“在奥尔良集结的远征军将会出兵扫荡卢瓦尔河谷地区，随后延特鲁瓦、香槟一路，护送本王储至兰斯，完成最终的加冕仪式。”

见王储已经作出决定，剩余的大臣们选择了同意或者屈服。不过有些人自然是没那么满意的，除了拉特雷穆瓦耶之外，还有想要夺回封地的阿朗松公爵。他如今失去封地，只能背靠着瓦卢瓦的王储，因此他不能反对王储。所以，他将不满倾泻到了那名让他吃瘪的少女身上。公爵用不友善地目光盯着少女。

贞德似乎是注意到了一束异样的目光，随后转头看去，与阿朗松公爵对上了双眼。阿朗松公爵随后冷哼一声，撇开了头。

“接下来，我将任命此次远征的两名总指挥。”查理王储清了清嗓子，随后宣布道，“一位将是我身旁的这位奥尔良少女，让娜·达尔克。我相信她的旗帜被主所祝福，将会带领我们走向胜利。而另一位……”

“王储殿下，”少女突然开口道，“请问我能推荐一位人吗？”

“哦？”查理王储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位金发少女，“可以。作为奥尔良大捷的第一功臣，你有权利提名另一名总指挥。”

底下的所有军事贵族都望向了贞德，等待着她的选择。

少女向人群中摊开了手，“我提名阿朗松公爵阁下，担任此次的总指挥。”

阿朗松公爵顿时有些惊讶。自己明明表示了不友好，对方却提名了自己，这是要干什么？公爵转念一想，突然想到了一种不好的可能。“这个臭丫头，难道想着让我担任战争总指挥出丑吗？亏我还以为她只是单纯耿直，原来内心这么狠毒……”他在内心自言自语道，“可惜了，我也是实打实的军事贵族。就凭你一个村姑也想要算计我？”

贞德此刻内心却是这么想的：这位公爵想要夺回自己的领地，我却阻止了他，应该要给他点补偿……那就让他当战争总指挥吧，王储殿下抵达兰斯顺利加冕后，一定会给予他更多奖赏的！

此外，拉特雷穆瓦耶正在疯狂盘算如何弥补今日的失误。说实话，他是很想要报复这名少女的，但是这不可能被允许，毕竟她是总部最看重的人，不能出任何问题。他只能将怒火按耐下去，继续谋划接下来的行动。

里奇蒙则是有些失望。他本来在宫廷中本就失势，原本借着今天与奥尔良少女站在同一立场的份上，他希望对方能够将这个宝贵的机会交给他，以让他能够重新参与到法兰西的战争行动中，为自己获取军功，重回王国宫廷的顶端。不过按照现在的状况，似乎是没辙了。

最终，查理王储宣布散会。所有人都开始退场。里奇蒙正准备离开，却被王储叫住了。

“王储殿下，您有何事吩咐？”

“我打算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当一位指挥官。”王储嘴角略微上扬地看着对方。

里奇蒙愣了半晌，随后连忙说道：“感谢您的信任，王储殿下。我里奇蒙必然不会辜负您的——”

“好了，”查理王储抬手制止对方说下去，“客套话就不用说了。重新提拔你的原因，你应该清楚吧。”

里奇蒙神色凝重了下来，思考了片刻，回答道：“清楚。”

“他很可疑。他与英格兰人可能有什么暗中交易。”查理王储低声说道，“如果他真的是叛徒……那么他将会领教我的怒火，而你，可以拿回曾经的东西，甚至还能获得更多。”

“我明白了。感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