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艺术
任何艺术的发展,都不能脱离对前人思想的继承。在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艺术中,不仅有对前一时期古老文明的继承,还有在此基础上全面的创新与改革。这种艺术创新首先体现在了建筑物方面,如建造在石料结构上的王室宫殿,完全颠覆了亚述文明中的旧有建筑构造。经历了几千年的风吹雨淋,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宫室建筑仍然保存完整。在此之前,亚述建筑物常以砖块搭建台基,外层覆盖石材,从此来容纳表面的浮雕。除了对建筑材料的革新之外,阿契美尼德王朝人还效仿了埃及文明中的设计风格。他们借鉴了石柱的元素,并将它广泛应用在宫室建筑物中。在萨尔恭王朝的宫殿设计中,圆柱只是一种装饰物。而到了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这种圆柱的地位已然大大提升,成为建筑物主要的构成部分。这种设计来自卡尔纳克和卢克索,在设计柱头时采用了典型的亚述风格。我们仔细观察圆柱上所刻画的图案,其主要题材与萨尔恭王朝时期的作品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由两个互相背对着的牡牛的上半身组成的图案。在坟墓设计方面,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艺术家们也普遍借鉴了埃及文明中的相关设计。值得注意的是,据萨尔教授所说,这些艺术家们也会借鉴波斯的石椁形式,比如在玛什哈德—夷·木尔伽布地区发现的居鲁士的小型丘冢。除此之外,这一时期的君王陵墓都是在半山腰开凿而成的,在陵墓正面的石壁上还有雕刻装饰。从这几处细节,我们很快就能联想到埃及坟墓的入口处设计。当然,这种借鉴并非全盘吸收。那些石壁上的装饰画题材大多是伊朗式样的,比如拜火坛和阿胡拉·玛兹达的光轮等。
□苏萨之柱头
在迦勒底—亚述文明中,纪念物的设计初衷大多带有宗教色彩,与某些宗教目的有关。但是在伊朗,袄教信奉虚空抽象的唯灵主义,认为人们建造神庙是受到外教异端污染的结果。所以为了保证宗教信仰的纯洁性,建筑物不能作信众膜拜之用,而仅仅是为了君王统治而服务。因此,在波塞波利斯和苏萨两个地区,挖掘出的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建筑物遗址,都是宫殿而非神庙。
波塞波利斯卫城的装饰与设计可以说是极具特色。这座城池的台基是一个自然形成的丘壑,有106级台阶可供人们向上攀登。台阶踏道的两侧,有用薄浮雕装饰的石壁。这些浮雕的题材大多是人物,比如战士、扈从和纳贡的王公等。远远望去,仿佛形形色色的人物也在顺着台阶攀登一样。一直向上走到这条道路的尽头,能看到薛西斯王门阙,穿过后继续向前能看到一个极大的平台。在这块平台上,有一条西北至东南方向的直线。我们顺着这条直线,能看到的分别是薛西斯柱殿、大流士宫、薛西斯宫和阿塔薛西斯三世所建的宫殿。顾名思义,薛西斯柱殿以殿中的72根圆柱闻名,这些粗壮的柱子每根都高达80英尺。相较之下,大流士宫殿显得规模较小,而薛西斯宫则更加巨大。在这一系列的宫殿建筑物背后,即东北方向,有第二块平台,比此前的平台高出足足十英尺。第二块平台上屹立着“百柱大殿”,颇有底比斯柱殿的恢宏气势。据萨尔教授所说,这片建筑物是大流士受到底比斯柱殿的启发建造的。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柱廊及上面的薄浮雕作品,在波塞波利斯遗迹中属于保存较好的部分。因为材质的耐受力不同,那些采用亚述式样的砖瓦所构造的居室部分,已经完全坍塌覆灭。
波斯艺术家对于亚述文明的借鉴,我们能从波塞波利斯和苏萨两处遗迹的巨大建筑群中找到论据。比如,那些栩栩如生的薄浮雕和柱头雕刻作品。在波塞波利斯遗址所挖掘出的薛西斯柱殿中,有许多用作装饰的双翼牡牛和人头牡牛雕像。这些颇具现实主义风格的雕像正是效仿了亚述文明的特色,如面部为圆雕手法,身体则采用浮雕手法。在略有差异的细节处,则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艺术家们加以创新的地方。他们放大了圆雕手法中的表现形式,使其更加惹人注目。而在身体部分,他们取消了亚述文明中存在的五条腿的式样,削弱了原来那种故弄玄虚的风格。在刻画怪物的双翼时,他们采用了更为精致的处理手法,使其更加优美别致。在对人体的刻画方面,阿契美尼德的艺术家们没有直接临摹亚述作品的风格。我们曾在前文中提到,亚述艺术家们十分注重对人类肉体特质的刻画,同时在内心深处充满了对强大力量的崇拜。这种精神追求表现在雕刻作品中,就会是夸张表现的人体肌肉和刻画细致的装束修饰。如果体现到极致,甚至会让雕刻作品成为一切事物的物质面貌的奴隶,变得很是刻板规矩。在后世人眼中,亚述文明中的雕像作品虽然生机勃勃、充满了力量感和运动感,但是未在此基础上做出突破。那种整体上的风格太过繁华秀丽,失去了在精神世界做出更多探索的空间。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的波斯人则刚好相反,他们成功摆脱了物质世界对艺术创作的限制,将作品升华到了沉思冥想的纯粹境界。我们在研究迦勒底—亚述文明中的神灵时,不难看出他们身上的浓厚肉身气质。那种感觉充满了牺牲的味道,吸引了诸多如蝇子一般的信众。而波斯人在这方面更加纯粹,他们对宗教的感受停留在了对抽象观念和美好品质的感悟阶段,如神灵“阿美沙—斯朋陀”。萨尔教授认为,从迥然不同的艺术理念出发,波斯艺术一改亚述文明的华丽之风,变得超脱隽意且有肃穆之风。这是文明的进步,更是人类精神追求的进步。这种进步能够从两种文明的差别对比中看出,如两个时期艺术家们对衣着的细节的不同处理。我们在前文中提起亚述雕像,曾说到它们的服装大多是华丽厚重且仅仅依附在人身体上的。虽然被遮盖的身体线条不甚分明,但是在裸露的手臂部分,亚述艺术家们又用略微夸张的处理手法表现出肌肉的活动。相对而言,伊朗艺术家们对雕像衣着的处理则略显肥大宽松。但这种宽松,远不像西塞亚人的衣着一样空空荡荡,反而用审慎的手法达到了简洁高雅的效果和匀称适当的境界。这时我们能在作品中看到真正的端严庄丽,也能欣赏到柔和安适的线条美感。比如在薛西斯宫殿前的石阶两侧墙壁上,我们能看到浮雕里的塞种人、叙利亚人和其他纳贡者。笔者认为,这些作品与印度阿育王时代的艺术有密切关系,且二者的艺术造诣不分伯仲。常言道,物极必反,这是符合客观规律的。伊朗艺术中体现出的脱离现实、有意简化的风格,有时会显得过于质朴,反而会有教条化和枯燥的感觉。这种缺陷在阿契美尼德王朝的作品细节中,能充分体现出来。这种隽永飘逸的风格与罗马艺术或中国北魏的佛教艺术有许多相通之处。比如,他们的作品都具有神韵,还将前一期的异教造型技巧变得柔和起来,作品内容也变得空灵虚无。
□叙利亚及塞种人进贡者,薛西斯柱殿踏道,波塞波利斯
与大多数宗教相同,迦勒底—亚述雕刻作品中有形形色色的神明。当然,拜火教的信众们也造出了神像。在波塞波利斯遗址,我们发现了阿胡拉·玛兹达的造像。也有一种说法认为,这是君王的“弗莱瓦什”护神像。这个形象的来源可以追溯至萨尔恭王朝时期,我们在那时的军旗上就能看到长着双翼和轮的亚述神像。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艺术家们借用这一题材创作出新的形象,将“智慧之神”的形象刻画得更加超脱与唯美。这位神祇头戴形似软帽的低宝冠,穿着肥大袖子的衣服,还装饰有线条优美的日轮和涡纹。在神明身后,还有一双极大的羽翼作为背景存在,翅膀上面的条纹与衣服上的图案相互呼应。整体来看,这些细节都适合作为纯精神方面的宗教造像,与西方旧约圣经的风格类似,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主义。这个神祇造像代代沿袭,一直到了萨珊王朝时期,拜火教信众们才以他们的君王形象为模型,把它改为阿胡拉·玛兹达塑像。
在波塞波利斯和苏萨地区发掘出的浮雕作品中,我们能看到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诸位君王形象。这与萨尔恭王朝时的君王塑像有同样的风格,即类似的简约化。雕刻师们用心观察生活,在作品中表现一切细节。在那个时代,国王的形象较之以往减少了不少,只剩典型的四种。首先,是在圣火祭坛前参加礼拜仪式的端庄肃穆的君主;第二是制服敌人使他们臣服的君主,例如,在贝希斯敦(或比苏敦)地区所发现的石刻画卷中的大流士形象;第三是霸气威武登位临朝的君主,如在波塞波利斯城中一座中心建筑物的一面浮雕上的大流士形象;第四则是斩妖除魔、代表无上光明的君主。在这形形色色的图像中,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国王形象和阿胡拉·玛兹达的雕像有相似之处。例如,他们都戴着上宽下窄的软帽型的三重冠。这种特别的装饰物,被称为“希达里斯”。除此之外,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国王还穿着肥大的长袍。这种衣服与米代式样类似,又宽又长的袖子一直垂到脚面上,显示出尊贵的气质和庄严的感觉。君主常号令军队与民众,他的威严与气势可想而和。我们站在雕像作品面前,就能感受到那非凡不俗的王者气息。希腊人也十分爱戴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君王,真诚地称其为“伟大的王”。更别提在那个时代,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整体领土面积十分庞大,堪称为前所未有。
前文中,我们曾提到过一块在波塞波利斯发掘出的薄浮雕作品。这幅作品的主题较为特殊,主要刻画了一个被民众所真心扶持的君主形象。那些被统治的民众来自不同的民族,他们穿着各自的服饰服装,聚在一起拥戴这位仁爱睿智的君主。这幅遗迹的图形旁,还刻画着许多铭文,写道:“如果要弄清楚大流士陛下统治的领土有多大,那么看看这图中拥立他的不同民众就能清楚。并且我们还能知道,对于波斯帝国来说,它的利刃出鞘后,其锋芒毕露,直指最远的地方。”
□苏萨之彩釉炼瓦弓箭手
在苏萨地区,德·摩尔根氏带领考察团发掘出了彩釉炼瓦雕壁。这些遗迹能帮助我们完成在前面提到的课题,即对波塞波利斯所蕴藏文明作出的论述。仔细观察这些琉璃瓦,我们能发现它们的制造方法沿袭了亚述人的精神和思想。具体的例证从我们在尼姆罗德和科尔萨巴德两个地区发掘出的残片上可以看出,比如上面雕刻的国王、战士、雄狮、牡牛、鸟类和柳木等形象。到了阿契美尼德王朝,波斯人承袭了亚述人的雕刻艺术,并极大地普及了这项技艺。他们还在此基础上进行组合与创新,比如将原来的小图像组成为装饰。相对比而言,波斯工匠们对色调和线条的处理更加细致,使最终效果更加美丽柔和,令人赏心悦目。同时,这些作品的意象崇高悠远,且因为对别致图形的重复而营造出一种堂皇富丽的感觉。现在收藏在卢浮宫中的,有一幅刻画着“射手”“雄狮”和“长着双翼的牡牛”形象的彩釉雕壁。我们细细观察,能看到射手们个个都被描绘得栩栩如生。他们穿着与君主类似的肥袖宽袍,头上戴着铁胄并用小带系着。为了攻击敌人,这些射手身上还装备着弓、箭袋和长枪。而雄狮的雕像同样运用了雄劲动人的手法,细致刻画出猛兽的肌肉与怒号的神情。与萨尔恭王朝的狮子塑像相比,这头狮像的写实风格略逊一筹,但是更有装饰性,富有审美价值。再看那幅长着双翼的牡牛,也是同样的风格,较之前朝文明少了雄健的风格,而多了华贵优美的感觉。
□苏萨之翼牛
简单来说,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艺术承袭了亚述文明的风格,并且变得更为恬静柔美。与萨尔恭王朝的艺术风格相比,此时期的作品没有刻意强调动态感和变化感,更加浑厚、肃穆,而且充满了庄严端丽的风格。在下一卷中,我们会深入研究这一时期的文明如何对孔雀王朝的艺术产生影响,然后了解它在萨珊王朝的艺术中是如何延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