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珊王朝的文明
在被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之后,伊朗就一直处于希腊各王朝的统治之下。从公元前330年到前250年,这种状况一直持续着。大约在这一时期,伊朗民族中的一个分支在科尔萨巴德地区独立了。此后,这支民族被称为帕尔提亚人,也称为安息人。古波斯语,称其为“帕尔塔瓦”,又叫“帕拉瓦”。这支民族所用的语言便被称为“帕拉维语”,是由古波斯语发展而来的一种伊朗方言。不管研究者们提出什么样的假说,都不能改变帕尔提亚人也就是安息人属于伊朗民族的事实。在那个时代,游牧在“外伊朗”地区的伊朗人,都被称为月氏人。有说法认为,帕尔提亚人中混杂有西塞亚人也就是月氏人的血统,具有雅利安人的特性。
公元前247—前224年,这一时期存在着一个由安息人所建立的阿萨栖兹王朝。其创始人名为阿萨栖兹或阿沙克。自建立政权起,这个王朝便开始与希腊的塞琉西王朝争斗。我们都知道,国家间的争斗大多与领土纷争脱不了关系。阿萨栖兹王朝的士兵们在君主号令下,从希腊人手中夺走了伊朗西部、亚美尼亚和美索不达米亚的领土。而希腊人不甘示弱,毅然对其宣战。而后,罗马人继承了希腊文化,并建立了强大的政权。阿萨栖兹王朝也没有放弃扩张领土,同样与他们展开了争斗。
阿萨栖兹王朝有两位著名的君主,他们都对王朝的政权稳固和疆域拓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第一位是密斯利德提斯一世,或被称为密斯拉德特大帝。他于公元前174年至前136年在位,主要功绩是奠定了安息帝国历史上由玛尔夫到巴比伦尼亚的疆域。另一位是奥罗德斯,他继承了先王领土,主要功绩是抵御外敌入侵。公元前53年,罗马帝国由克拉苏执政,发起了对阿萨栖兹王朝的攻击。奥罗德斯积极应对,在卡里地区成功阻拦了敌人。我们顺着时间线的发展,纵观阿萨栖兹王朝的历史路径。它恢复了伊朗的独立,并且在长达四个世纪的时间里,都能保证政权的稳固和领土的完整。因此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它都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继承者,并且担得起“大王”和“列王之王”的称号。尽管有许多英明的君主在治理国家,但伊朗文明总是显得十分低调。与影响力强劲的希腊文明相比,伊朗文明似乎还处在蛰伏的状态中,毕竟亚历山大大帝的铁蹄所及之处,都或多或少带着希腊文明的色彩。
从建立政权开始,阿萨栖兹王朝就与希腊人争斗不休。伊朗的版图一度曾由叙利亚伸展到印度河流域,并且因为领土问题与希腊、罗马的君王们刀锋相向。但是战场上的对阵,没有影响文化间的交流沟通。阿萨栖兹王朝的人们从上到下,对待希腊文化都秉持着友好的态度。比如在货币流通方面,他们所铸造的钱币都有“亲希腊人”的称号。在铸造技艺和设计灵感等细节上,这些钱币借鉴了希腊人的文化特色。钱币上雕刻的铭文也是用希腊字组成的,学习希腊文化俨然已经成为一种时尚。不管是阿萨栖兹王朝的诸位君王,还是同一时期统治着大夏和印度河流域的贵霜王朝的诸位君王,他们都不约而同采纳了希腊人的习俗,或多或少开始变得“希腊化”。这固然与个人兴趣爱好有关,但更多的因素在于时代趋势。举一个有趣的例子,据说在两国交战,罗马君主克拉苏的人头被斩下呈上来时,阿萨栖兹王朝的奥罗德斯王还在入迷地听欧里庇德斯所写的戏剧。在希腊文化发挥极大影响力的同时,雅利安精神仍有其存在的据点——波斯。毕竟,拜火教的精神是最不会妥协的。希腊人将波斯本部称为波西斯,也就是现在的法尔斯省。这个地区的历史韵味厚重,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世袭统治之地。在法尔斯省内,统治当地的诸侯一般都是塞琉西王朝的藩属。后来,此地的人们又臣服于阿萨栖兹王朝。在现代发掘出的他们铸造的钱币上,我们能看出这群人对拜火教的虔诚信奉。但这种信仰并非永久持续的,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改变。在公元后第三世纪初叶,法尔斯省内的民众又转向了萨珊王室。巧妙的是,萨珊王室同样发源于拜火教祭祀家庭。公元前224年,萨珊王朝的君主阿打失一世举起义旗,浴血奋战推翻了阿萨栖兹王朝的政权,并杀死了这个王朝的最后一位帝王。胜利的果实总是充满芬芳,为人们带来诸多欢愉。譬如阿打失一世胜利后,便自立为全伊朗的王中之王。当然,他所统治的版图并不包括那时的大夏,那里仍然由大月氏人拥戴的贵霜王朝占据。萨珊王朝的首都有两座城池,一个是在法尔斯省内的伊斯塔克尔地区,位于故城波塞波利斯的北面;另一个是在迦勒底的泰西封—塞琉西双城,即维·阿打失,这里原来是阿萨栖兹王朝的首都。
公元224—652年,波斯始终被阿打失建立的萨珊王朝所统治。这个政权自成立起,便始终以保卫伊朗及伊朗文化为一贯宗旨。它不仅对抗着西方的罗马人和拜占庭政权,还抵御着东方代替外乌浒河的贵霜王朝而崛起的突厥人。突厥人是蒙古的游牧民族,在公元前5世纪时是嚈哒白匈奴人,到了第6世纪后半叶时成为突厥人。
萨珊王朝诸位君王的心愿,是复兴曾扬名天下的阿契美尼德帝国。他们越过伊朗本部边境,试图将领土的范围扩张到从兴都库仕山直达地中海。萨珊王朝的第二代君主沙普尔一世(公元241—272年在位),始终未曾停下征伐的脚步。公元259年,他俘虏了罗马帝国的君主瓦利里安。这是一次惊人的胜利,理所应当被铭刻到萨珊王朝的石刻上作为纪念。随后,沙普尔一世又继续征伐叙利亚,但是没能持续占领当地。公元531—579年,统治萨珊王朝的喀斯鲁大帝,他是王朝末期较为杰出的君主。人们又称其为克斯劳埃丝(或称喀斯鲁)一世阿努希完,寓意着“灵魂不朽的人”。这位帝王长于征战,不仅成功侵入叙利亚,还在公元540年奇袭攻取了安提阿城。他的脚步没有就此停下,反而继续开拓疆土,一直远达也门地区。在喀斯鲁大帝之后,他的子孙们也继承了同样的野心。公元590—628年,治理萨珊王朝的是克斯劳埃丝二世帕维兹。公元613年,这位君王收服并统治了叙利亚、巴勒斯坦、埃及和小亚细亚,并且一度夺得了君士坦丁堡。公元628年,拜占庭帝国的皇帝赫拉克琉斯发起反击,在美索不达米亚本土打败了帕维兹。
除了向西方扩张版图之外,萨珊王朝的诸位君主也在东方展开了行动。他们用饱满的热情和诚恳的努力,不断保卫并扩张雅利安主义。公元276—293年期间,巴拉姆二世瓦拉兰在位。他最为人所称道的功绩,是从萨迦王朝末代君主手中夺取了塞伊斯坦地区。公元303—310年,荷尔米兹二世在位。他当政时,开始拥有支配在喀布尔地区的贵霜王朝国君的权力,还娶了那位国君的女儿作为妃子。4世纪末期,蒙古人种的一股势力崛起,主要由游牧民族嚈哒人组成。他们迅速从贵霜王朝的末代国君手中夺取了外乌浒河地区,又在公元425年占领了大夏和喀布尔,其实力不容小觑。出于扩充疆土的雄心壮志,这个游牧民族继续开始攻打萨珊王朝。双方展开了厮杀,过程十分艰辛。公元420—438年,萨珊王朝由巴拉姆五世统治。他名叫巴拉姆·古尔,击退了崛起的游牧民族势力。但其后的继任者腓鲁兹(公元459—484年)没能维持这种胜利,反而于公元484年在巴尔克地区被敌人所杀。正面杀敌不能取胜时,人们往往会选择盟友来壮大势力。而后的公元565年时,萨珊王朝的喀斯鲁一世联合中亚的另一民族——突厥人,也就是今天所说的土耳其人,一起对抗劲敌嚈哒人。最终,这场战争以嚈哒人走向覆灭为结局,其统治下的领土尽为萨珊人和突厥人所瓜分。具体来说,萨珊王朝收复了大夏,而突厥人则取得了索格地安即乌浒河地区的统治权。这个时期,波斯帝国最为瞩目的成就,就是将其版图扩展到大夏。最能证明这一点的证据,是两个分属不同政权的地区出现了同类的壁画。前者是安德烈·戈达尔夫妇在巴米延即梵衍纳所见到的萨珊—佛教壁画,后者则是哈金氏在杜克塔尔—夷·奴希尔番所见到的壁画。然而领土有扩张就有缩减,这都是历史更迭的常态。经过数年,突厥人在外乌浒河的政权稳固之后,他们开始打起了萨珊王朝的主意,将大夏从旧日盟友手中夺走了。
在萨珊王朝立国的初期,其国君就开始恢复原来的民族、宗教和治理体制。在这个政权存续期间,这个王朝上上下下的民众都信奉民族主义,也都是虔诚的宗教信徒。从铭文和钱币中,能看出萨珊王朝真实的民族特质。这个王朝对于国王尊号的设计,也有很微妙的变化。从希腊式的“王中之王”和“希腊人之友”,变化为“奥尔玛兹德之仆”和“阿利亚之王”。其中“奥尔玛兹德”是一种帕拉维语,代表阿胡拉·玛兹达。萨珊王朝的诸位国君十分看重其王位的政治意义,他们直接越过了马其顿或帕尔提亚的篡位者,自称为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继承人。他们还特意将本国帝王阿打失一世,与大流士、薛西斯的血统与姓氏联系起来,编制出一个宗谱。但从文明的传承角度来说,阿契美尼德王朝与萨珊王朝可谓泾渭分明。具体来说,前者大量汲取了亚述—巴比伦文明和希腊文明的精华,而后者,即阿打失与他的后裔们,始终完全属于波斯。大流士帝国发展至末代时期,已经成为一个世界性的帝国,它同时被希腊人和萨迦人守护与保卫。但萨珊帝国并没有这样的特质,它始终属于伊朗民族,并且严格意义上属于其中的分支——雅利安人。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希腊—罗马帝国,它的政权更迭频繁,导致了各民族都曾有握得权柄的时候。我们细致列举这个帝国中的历代皇帝,就能看到其中有西班牙人、叙利亚人、非洲人和伊利里亚人。萨珊帝国则没有如此多元,帕尔提亚政权的统治者们是清一色的伊朗人。在这个帝国最为多元与包容的时期,也只是当权者允许在某种可控的范围内,使亚美尼亚和叙利亚的文化与本民族的帕拉维文化并存。
萨珊王朝以民族的情感为基础,重兴了由大流士所建立的高效的行政机构。帕尔提亚政权即安息政权充斥着封建主义,帕尔提亚政权有着和君王几乎同等的权力。从根本上来说,它与那些世袭的“萨拉特普”完全相悖,所以不断产生纠纷。在党派之间的权力倾轧之下,萨珊王朝的君王们并不能完全消灭这些封建贵族,也未能解除他们世代承袭的职位。但是其斗争的结果是成功的,因为诸位君王获得了世袭贵族的拥戴。而后,中央继续收服地方势力。从边疆长官“玛尔兹班”和“拉德”,到省区长官们与大地主庄头们(“沙里干”和“狄克汗”),都尊服至高无上的帝国统治者。
与此同时,我们也不能忽略,伊朗复国与琐罗亚斯德的拜火教有千丝万缕的密切关系。萨珊王朝的初代国君曾经命人编订了一部完整的玛兹达教圣书——《阿吠斯陀》。这一部圣书一直流传到今天,是研究史实的重要资料。在宗教政策方面,萨珊王朝颁布的敕令也与阿契美尼德王朝有所不同。虽然在阿契美尼德王朝统治时期,民众们也信奉阿胡拉·玛兹达,这种崇拜与信仰实际上是一种一神教。严格来说,他们并不像是琐罗亚斯德的教徒。冈比斯王去世时,玛兹达教人篡夺了政权。自此之后,这个王朝再也不信任祭司阶级。但是在另一方面,萨珊王朝的诸位君王却对教士们给予了极大的信任,任由他们占据政府高层的职位。随着这个王朝的正式建立,一个正式的教会也产生了,即由类似教皇的“摩巴丹—摩巴德”领导的一个拜火教徒的组织。任何事情超出合理的度之外,就会将局势的平衡打破。在贵族的支持下,教会势力变得愈发强大。这种形势发展到4世纪时,君王统治的政府力量也开始警觉,想办法抵制教会的侵蚀。但是诸位君主在实施对抗教会的策略时,却得到了惨烈的结果。阿打失二世(公元379—383年)被废黜,沙普尔三世(公元383—388年)和雅兹达伽德一世(公元399—420年)都被杀害,巴拉什(公元484—488年)被大贵族和拜火教徒们弄瞎了双眼。最后一位要实施改革的君王,是卡瓦德或称阔巴德一世(公元488—531年)。为了限制贵族们和拜火教徒们所享有的社会特权,他不惜同意了玛兹达克的财产公有的主张。但是最终,卡瓦德也遭到了放逐。后来,他又成功复位返回国家,恢复了正式的宗教传统。诸位君王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证明了政治宗教原则是不可撼动的。萨珊朝君主专制政体与玛兹达正统教会的联盟,是十分稳固密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