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正月十五,古玩店竟在紧锣密鼓中开业了。按照古玩行的惯例,一般都是过了正月十五才陆续开市营业,可在萧大中撺掇下,父亲提前看了黄历,这天宜开业、宜出行、宜盖屋上梁,是好日子。不过,是在有的条件尚不具备的情况下,霸王硬上弓的。章家几乎抖空家底,钱庄那边周转真成问题了。
父亲没辙,便找关系不错的钱庄拆借资金,佩玉草堂的架眼上的坛坛罐罐有一半是萧大中家里的东西——这个门面总要撑起来吧?新刷了绿色油漆的门楼上方悬挂的黄褐色匾额,在彻骨的寒风中熠熠生辉,上面镌刻的石绿色“佩玉草堂”四个大字格外抢眼,落款为津门著名书法家王垿。一改商家通用的黑地金字招牌,倒是古色古香新颖典雅。牌匾两旁红灯高挂,随风摇曳,平添几分喜庆。
开业那天,鞋帽商还来看热闹,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他远远地站在人堆里,对周围的人说,人家风水先生说这个门脸不适合干买卖,可章佩玉非干不可,诸位等着瞧好吧,兔子尾巴长不了!人们便一起嘬牙花子。真的不行吗?可是开业当天上午,父亲和萧北斗便迎来一位客户。此人五十开外,高挑个白净脸,通直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灰礼帽灰围脖,藏青色棉袍一尘不染,父亲断定这是个文化人。便上前拱手问候。来人并不说话,却打开手里的画盒,取出一幅轴画。萧北斗忙接过来展开细看,原来是黄宾虹的真品《东楼诗意图》,便说,先生品位不低!这里刚开业就得到您老信任!来人说,鄙人姓常,是北洋大学教授,是在《大公报》上看了广告才来的,朋友告诉我老板章佩玉口碑不错,而业务经理萧北斗更是行家里手。父亲和萧北斗连忙客气不止。大家正要细品名画,二叔来了。
二叔把父亲拉到一边说,哥,你先停停,我跟你说句话。父亲说,干什么?这里正忙,你却不见人影?二叔说,你开古玩店为什么不跟我商量?父亲说,不是告诉过你吗?二叔说,我还没同意呢!父亲说,你不同意我也得开!二叔说,你别忘了,没有咱爸留下的钱庄支撑,你就开不了古玩店!父亲说,是,又怎样?二叔伸出手说,你更得给我钱花了!父亲不给,说,现在不比从前,哪有闲钱?再说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不能四六不通!二叔说,你要不给,我就让你的佩玉草堂过不了三天就关张!父亲说,越说越离谱,你还是章家的人么?怎么专干窝里反的事情啊?二叔说,你真不给?父亲说,真不给!二叔扭头便走。
在二叔的逻辑里,我花的是祖上留下的钱,没花你章佩玉的,你说我窝里反我还就得窝里反,我不窝里反你们肯给钱吗?转头二叔就招来一群蓬头垢面、破衣滥衫的要饭花子。这群要饭花子正四处找饭辙,见生意来了,屁颠屁颠跟着二叔走。他们来到佩玉草堂附近,藏在暗处,一个一个地出场,敲着牛胯骨,站在佩玉草堂门前念数来宝:打胯骨,走上前,不要别的只要钱;章佩玉,不给钱,明天就叫你玩儿完!开草堂,骗人钱,来世生女不生男;生女卖到窑子里,毁了闺女赔了钱!一下子引来一大群看热闹的人,把个佩玉草堂围得水泄不通。
这种情况一般都出现在饭馆、餐厅,要饭花子主要是为了混口饭吃,给饭馆老板数说拜年话、吉利话,如果饭馆老板不赏饭,要饭花子便换了口气开骂。而佩玉草堂门前却没听见拜年话,上来就开骂。屋里父亲正和常先生品画,不觉一惊,忙让萧北斗出去看看。
萧北斗见是一群花子,便耐住性子婉言相劝,好话说了一个溜够,眼看要饭花子说声后会有期走了,一转眼又换个人,仍旧打起牛胯骨开骂。萧北斗急得火烧眉毛,立马差人去叫萧大中,因为萧大中和黑道以及“下九流”的人都能说上话。开业第一天就有生意,本来是大喜,却来了搅局的,不想办法及时制止,自己这个业务经理就太没面子,至于萧大中怎么摆平,随他去吧!
这时父亲已经做出反应,带了一兜铜板走出来。萧北斗迎住父亲道,章兄,别急。父亲说,不就是要钱吗?萧北斗说,别急着给钱,等会大中。父亲说,客人在屋里等着呐!就对一个正要开骂的花子说,嗨,兄弟,你们的头儿来没来?花子说,干嘛?给钱怎么的?父亲说,没错!花子说,别骗人,我就是头,你给吧,给了我就走!父亲便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道,兄弟肯不肯留个名?这个花子从父亲手里一把抢过铜板道,我就叫个屁!转身便跑。父亲摇头长叹。萧北斗说,章兄,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便扶父亲进屋说话,刚进屋,门外又响起牛胯骨的呱哒声,父亲急忙出门去看,难道刚才那小子又回来了?却见换了新人,冲着父亲开口便骂,不给钱,不赏脸,生了孩子没屁眼!父亲道,别胡数了,拿去!便扔过几个铜板。
这时藏在远处的花子们蜂拥而出,呼啦一下子就把父亲围住了,吵嚷要钱。于是顷刻间兜里铜板便散个一干二净。花子们还在喊叫,父亲还想说点什么,萧北斗不由分说便把父亲推进屋里,说,章兄,那是无底洞,你能有多少钱往里填?父亲说,那怎么办?萧北斗道,一会大中就来,咱商量着办。这时门外突然一阵鬼哭狼嚎,喊爹叫娘,乒乒乓乓的声音响成一团。父亲和萧北斗急忙走出门外,原来是三梆子带了一群人来,见面就打。只见佩玉草堂门前尘土飞扬,棍棒飞舞。要饭花子们抱头鼠窜。父亲大喊,住手!别打!哪有人听?这时见萧大中领着一个穿黑制服的巡警来了,三梆子发一声喊,爷们儿,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