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问：人能改造自然吗？

我们常说“人定胜天”，意思是人力定能战胜上天，改造大自然，让它按照我们的意愿来发展。然而老子却说道“独立不改”，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又说“天之道，坦而善谋”；又说“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坦”，是展示得很明白的意思。天之道是自然而然存在的，就明明白白的展示在天地间，但却没有人能谋算得了它。它就好像一张大网笼罩在天地间，看上去到处都是疏漏，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钻得过去。

人，只能发现“道”，而不能创造、改造“道”。我们制作乐器，调五音，可以演奏出动人的乐曲。但是，什么样材质的乐器，就会拥有什么样的音质，这其中的规律，我们能创造出来吗？拨动不同位置的琴弦，会发出不同的声音，这其中的规律，又会因为我们而有所改变吗？

《庄子·内篇·齐物论》中探讨了“人籁”、“地籁”和“天籁”。所谓“人籁”，是指人吐息为气，切竹成箫笛，配五音而吹奏出来的乐曲；所谓“地籁”，是指大地吐气为风，以山棱、树木、山谷、地窍为乐器，而演奏出来的宏大乐章。而所谓“天籁”，天地万物皆为乐器，自作自发声，那么指挥者是谁？同样的，天地万物皆自作自生自长，却又都遵循着一定的规则，那么主宰者是谁？

不管人类存不存在，这些规则都自然存在，它们继承于上层建筑。人只是这整个大建筑中的一个小部件，自身尚且被这建筑的规则所层层约束，有形体限制，有出生死亡等等，终生而不得解脱，又有何能力去改变或制定这建筑整体的规则呢？

20世纪初叶，美国亚里桑那州北部的凯巴伯森林还是松杉葱郁，生机勃勃。大约有四千只左右的鹿在林间出没，凶恶残忍的狼是鹿的大敌。美国总统罗斯福想让凯巴伯森林里的鹿得到有效的保护，繁殖得更多一些。他宣布凯巴伯森林为全国狩猎保护区，并决定由政府雇请猎人到那里去消灭狼。

经过25年的猎捕，有六千多只狼先后毙命。森林中其他以鹿为捕食对象的野兽（如豹子）也被猎杀了很多。很快，森林中的鹿增多了，总数超过了十万只。但是一切能被鹿吃的食物都难逃厄运，森林中的绿色植被一天天在减少，大地露出的枯黄一天天在扩大。

灾难终于降临，先是饥饿造成鹿的大量死亡，接着又是疾病流行，无数只鹿消失了踪影。两年之后，鹿群的总量由十万只锐减到四万只。到1942年，整个凯巴伯森林中只剩下八千只病鹿在苟延残喘。

罗斯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下令捕杀的恶狼，居然也是森林的保护者！这与人们对狼和鹿的认识似乎是相悖的。在任何一个民族，凡是以动物为题材的童话，狼几乎永远担着一个欺负弱小的恶名。狼是凶残的，所以要消灭；鹿是善良的，所以要保护。

但是在凯巴伯森林中发生的这一系列故事说明，仅仅根据人类自身的片面认识去判定动物的善恶益害，有时就会犯下严重的错误。森林中既需要鹿，也需要狼。人们必须尊重动物乃至整个生物界中的这种相互关系。尊重它，也就是尊重“自然”。

我们一味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去对待自身，去对待大自然，就会为自己引来灾祸。《黄帝内经》也强调人要“顺四时而適寒暑”，“服天气而通神明”，认为对自然界阴阳的变化，“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

因为我们正是遵从于这些自然存在的规则，才得以拥有生命、生存并发展的，所以一旦违背，就是灭亡的下场。处于这宇宙中层层规则之下，我们就好像被关进了一个大笼子，老子称其为“天网”——“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这个精密无比的大笼子，你既可以把它看成牢房，也可以把它看成孕育和保护我们的母体。但不论是犯人还是胎儿，都得遵守这笼子里的规矩，才能顺顺利利活到出狱，或是出生的那一天。

既然守之才能得以生，我们也就永远无法超脱出这种规则，更无法去臣服它、改变它，而只能去遵从或效法于它。效法它，也就是效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