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父女相认
浩东觉得毛得照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自己生意上的贵人。先不论毛得照当时贷款给浩东的初衷，毛得照的的确确是第一个借钱给他的。然后，才陆陆续续有了其它银行送来的贷款。更何况浩东是个知恩图报、饮水思源的人，他不想眼巴巴地看着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如此狼狈。
他最终还是没能顶住毛得照的死缠烂打，心一软，竟背着我们偷偷地从自己的个人账户转了六千万到公司在毛得照的那家银行的账户上。
我发现账户上突然多了那么多钱，便连忙打电话问他。浩东在电话那头说是银行要求做还款能力压力测试，过三天就能再放出贷款来。
我听后顿时懵了。我知道这钱一旦还了就再也借不回来了。而且，更可怕的是其余的十几家银行没过几天一定也会要求我们做这种所谓的“还款能力压力测试”。我没等浩东在电话那头把话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
我要马上将这笔钱转去公司在其它银行的账户上。可当我准备在网银上进行操作的时候，发现一切都已经晚了。那笔钱在到账的下一秒就被扣除了。我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像似自己的脚踩到了猎人在丛林里早早设下的捕兽夹。
以前还在银行的时候，这种事情自己见得不少，也做过不少，但不知道滋味如何。现在互换了一下角色，没想到滋味竟会是这样！
我想，此刻那个毛得照一定是和自己的队友在击掌庆祝了吧。
接下来的事情我真的不敢去想。在我的记忆中，这种事情继续发展下去的剧本都是千遍一律，最终都难逃被银行挤兑的厄运。可我却期待着在像浩东这种善良、讲情义的人身上会有奇迹的出现。
不出所料，毛得照三天后果然以各种理由不发放贷款。他一会儿说银行头寸紧张，一会儿又说银行的资本充足率不达标。总而言之，就是上头不让他发放贷款的意思。
浩东看起来并不着急，也许他早就料到毛得照不会再把贷款发放出来。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这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灾难罢了。可我知道。银行的那些人估计现在每个星期都会在人民银行的系统里查看一次我们公司贷款卡的信息。他们一定是紧紧地盯着我们账面上的贷款余额。只要被他们发现哪一家银行的贷款提前归还了，那便会引起他们的恐慌。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挤兑我们的。
毛得照那边是铁了心不会再把贷款发放出来了。我越想越害怕。绝对不能让我们的贷款余额在贷款卡记录里降下来。我想来想去，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就是赶紧去找毛得照做一笔同等金额的存款质押贷款。这对银行来说是一笔低风险业务，让浩东去活动一下应该没问题。毕竟存六千万进去押在那，再让银行放六千万的贷款出来，银行还是非常乐意的。至于为什么那么做，我也想好了。到时候再一家一家地跟那些银行解释吧。而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先保住贷款余额以及我们和这家银行的借贷关系。
于是，我连忙把这一想法告诉了浩东。他同意了。强哥还让小莉陪着浩东一起去找毛得照，希望能缓解一下谈判的气氛，免得弄不好打起来。
小莉知道自己被派去帮忙，内心又一次绽放出喜悦的花朵。她从我们平时谈论的语气中能感觉到情况紧急。她猜到浩东和清风在鸡场那儿一定已经焦头烂额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爸爸，如果爸爸挺不过这关，万一真成为了像新闻报道的那些老板一样失联的话，自己又会再一次成为孤儿了。小莉无论如何都想贡献一份力量。哪怕只是在爸爸的身旁站着！
那天，清风一大早就开着车回来接小莉去渭州了。
小莉一上车便心急地问起了清风：“清风哥，怎样了？是不是很严重？老板他人没事吧？”
清风扭头看了看小莉，双手微微抓紧了方向盘，盯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高速公路，笑了笑，说道：“小莉啊！你那样问，我还以为是谁出了车祸呢？”
“会有什么事？好得很呢！”清风说完，又笑了笑。他胡子下露出的那排整齐的牙齿和他的脸一样，显得特别的苍白。勉强的笑并没能把他眼神里的焦虑掩盖住。
这让小莉更加着急、担心了。
等车开进了鸡场，小莉远远就看见浩东蹲在办公楼的门前抽着烟。
看他们的车渐渐驶了过来，浩东也慢慢站了起来，动作显得有点不利索。
“老······板，你还好吗？”车一停，小莉便迫不及待地跑了过去。自从知道浩东是自己的父亲，她在心里已经默默地喊他“爸爸”喊了无数遍了。这一路上心里着急，没想到一见面，张口就差点儿把“老板”喊成了“老爸”。
小莉的那个“板”字喊得有点犹豫，又特别小声。
正抽着烟的浩东突然被烟呛了一下，连咳了好几声。
“哎呦。你这个小莉，没见几天，一来就说我老······”
看浩东咳嗽咳得泪珠都从眼角里钻了出来，小莉连忙上前给他拍了几下背。然后，她一把抢过浩东手中还没抽完的半根烟，扔在地上，还用脚踩了两下，说道：“消灭你！消灭你！”
这时，清风走了过来，呵呵一笑，说道：“你怎么像多了个女儿似的。”
在一旁正擦着眼泪的浩东一听，干脆就不擦了。他想让自己多挤出几颗泪珠子来，好带走一直压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的憋屈。管他什么钱不钱的，挤兑不挤兑的，先来场戏娱乐娱乐，放松一下。于是，他展开了双臂，假装朝着小莉的方向走去，还装模做样地呜咽了起来：“女儿，爸爸找得你好苦啊！呜呜······”
上一秒还得意地踩着烟头的小莉，突然停了下来。她看着正向自己敞开怀抱的爸爸，泪水顿时从眼里涌了出来。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了。她要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女儿，她要告诉他一切。
“爸爸！”
小莉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冲过去紧紧地抱住浩东，哭成了个泪人。
浩东被突然冲过来的小莉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伸出的双臂还荡在半空中，怀里的小莉却一个劲地哭着。
清风和鸡场里那些挨挨挤挤的荔枝树都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密密麻麻的树叶被微风轻拂着，“沙沙”地低声细语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推开了遮挡了好些天的乌云，把温暖的阳光再次洒在了鸡场的树林间。
过了许久，小莉停止了哭泣。浩东和清风领她进屋坐下，便着急地问了起来。
“小莉啊，你怎么啦？是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浩东见小莉刚喊了一声“爸爸”，又哭得如此伤心，便猜测着会不会是陈冬梅和她现在的丈夫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小莉从包里掏出了钱包，拿出那张泛黄的旧照片。她一边递过给浩东，一边说：“照片里的两个人，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爸。”
她说完看着浩东，一起一伏地呼吸着，显然是还没从刚才激动的哭泣中完全平静下来。
浩东拿过照片，盯着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小莉：“不会吧？怎么可能？这张照片不是那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莉又从她的包里翻出来一张一摸一样的照片。
“你说的那张在这。强哥给的。你手上那张是我妈给我的。”
浩东看着看着照片突然想起来了。当年陈冬梅还专门带了自己的相机，硬是要强哥拿着她的相机给她和自己再拍一张。当时他还觉得陈冬梅多此一举呢。不过至于是哪一张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不用怀疑了。你手上那张是用我妈的相机拍的，我拿着的这张是用强哥的相机拍的。”小莉说完，把自己手中的那张照片也递了给浩东。
浩东拿着两张照片，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了。他把两张照片翻过来看，其中一张照片的背面画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小女孩微笑着伸出了双臂，左右手各牵着一个飘起的气球；左手牵着的气球上写着“爸爸：邬浩东”，右手牵着的气球上写着“妈妈：陈冬梅”。在那小女孩漂亮的裙子上写着“小莉”。
这么熟悉的画风，那么难忘的字迹。对！这是陈冬梅画的，是她写的！浩东拿着照片的手颤动了起来，泛着泪光的眼珠子平静不下来了。
“这······小莉······你妈妈······”
“妈妈当年发现自己怀上了我，她很害怕。她不敢告诉任何人。但妈妈非常爱你，她爱你爱到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她甚至······”小莉说着说着，声音有点哽咽。
她拿起纸巾擦了擦鼻子，接着说。
“她甚至不顾一切地把我生下来！妈妈怕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迟早会被学校发现将她开除。她苦苦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学校。她要从你们的世界里消失。这样，外公外婆就不会蒙羞，更不会影响到你！”
小莉说着，突然用一种痛恨的眼神看着浩东。
“离开学校之后，妈妈回到长沙躲了起来。她去了长沙的一家孤儿院里工作。也就是在那儿，她把我生下来的。妈妈本来打算等你毕业后，带着我一起去找你。可是······可是妈妈她······”
小莉说着说着，放声哭了起来。
“可是什么？可是你妈怎么了？”在一旁一直听着的浩东突然激动了起来。
小莉用手捂着脸，一边呜咽一边说：“可是······可是就在你毕业的那一年，妈妈她在一场车祸中······死了。”
“什么？”浩东一愣，照片如同归根的落叶，从他那颤抖的手中掉落到了地上。
一次又一次大声哭过的小莉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显然看起来没有那么悲伤了。
“好啦！不哭了。我答应过妈妈不哭的。然后，我就在孤儿院里长大，一直到念完大学，出来工作，接着跳槽；像只小兔子一样蹦啊跳啊，跳到爸爸你的身边啦。”
小莉倒是恢复得挺快的。这或许是她自小在孤儿院长大的缘故。但更多的估计是遗传了陈冬梅坚强的个性。
清风看小莉刚刚哭成个泪人，现在见浩东又如此伤心和激动，他想赶紧说上一两句缓和一下气氛：“对！小莉，你就是一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白兔！”
可浩东看起来却萎靡不振，他仿佛完全陷入了悲伤之中。他俯下身子慢慢地捡起地上的那张照片，然后起身缓缓地向门外走了出去。
小莉想起来跟上去再说些什么，可是被清风伸手拦住了。
“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下吧，小莉。”
看着爸爸伤心的背影，小莉开始埋怨起自己来了。她后悔自己没能忍住，竟然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她也有点埋怨清风，要不是他开了个玩笑，事情也不至于变成这样。不过，要不是清风，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去认这个爸爸，去告诉他一切。她垂下了头，安静地坐在那儿。
门外的浩东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还一直盯着手上的那张照片。他埋藏在心底二十多年的悲伤仿佛再次被挖了出来。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二十多年前的真相、一个让人伤心欲绝的事实就这样赤裸裸地在他面前揭开了。他感觉到的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悲伤。陈冬梅啊陈冬梅！该如何称呼你呢？一个浪漫的爱人，还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呢？浩东现在只能假设陈冬梅是快乐的、幸福的。她一直活在浪漫的期待中，她的生命定格在了她最灿烂的岁月里。浩东突然抬起头凝视着天空，在眩目的阳光下他仿佛看见了陈冬梅在天际的那头对着他微笑。
过了许久，他转过身来，缓缓地走进了屋里。
“小白兔！”浩东朝小莉喊了一句。
小莉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浩东。
“小白兔，快跳过来。让爸爸再抱抱你！”浩东再次向小莉展开了双臂，脸上那愧疚的笑容里含着迟来的父爱。
小莉开心地冲了过去，再一次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爸爸。
在一旁的清风已经沏好了一壶乌龙茶。茶的香气散发着果实甜蜜的气息。
这时候，太阳已经越过了天空的最高处，暖暖的阳光悄悄地穿过了门，正往屋子里爬。和毛得照吃午饭的时间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