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该不该恨
天地不在为众生发声,它失语于虚假与荒谬之中————教团
这条江实在太宽了,以至于两岸的陆地都模糊到让人怀疑它们的存在。这也难怪,怎么说这块也是这条江范围最广的一片水域,说是湖也不过分。
照现在这个时间,在过一会儿就可以看到落日了。江上的日落很特别,在空无一物的江面上,落日的背景只有天空与晚霞,配上现在的雪景,别有情调。
如果不是因为船被冻在江心,让人满是焦虑失了兴致,诂计现在甲板上会挤满拍照和观光的人。
当然,还是有那么几个心态异于常人的存在。尽管天寒地冻还被困在江心,仍有那么一份雅兴。
一个兴奋的年轻人,拿着笔和速写本,一边写生一边对天空与江面大呼小叫。
一对老夫妻,雪淋在他们的白头发上,仿佛成了一体。
一位衣衫褴褛的男人,他倚着栏杆睡着了,身上己经开始积雪。
还有一对父子,儿子差不多十几岁戴着不和身的大外套和大毡帽,父亲徒劳的划着火柴,嘴里叼着烟。
“平衡态是高度对称的无序状态,非平衡态是对称破缺的有序状态。突发事件的产生,是系统从平衡态向非平衡态发展的过程……这个字怎么念来着”
“念熵。”父亲收起了烟,拿起了孩子的书“算了,现在让你学这个果然是太早了。”
“为什么都出来玩了还要念书啊。”
“首先,不是出来玩的,第二,我压根就没想带你出来”父亲说“都说了,爸爸一个朋友出了点事儿,爸爸要去帮他,过几天就回来,乖乖在家等我,我现在都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偷偷混上船的…”
“我们还是继续温习功课吧。”孩子赶紧说。
“行吧。”父亲又翻出一本书。“考考你经济学吧,如果面临经济危机,你作为一个企业家该如何应对。”
“打造垄断产业以控制产业链,减少成本并控制恶意竞争。”
“冶标不冶本。”父亲说“随着产业扩张,市场容量同样无法承受。”
“那就扩大市场,将产品销往世界各地。”
“你忘了你还要面对来自不同行政区的问题。”父亲说“来自本地的竞争对手占据绝对优势,他们能轻易限制你,更不要提其他冲突与突发事件。”
“即然无法扩张,只能由上层干预,首先限制扩张,以工代赈雇佣失业人士。”
“你不要忘了,你是作为企业家,不是政治家。”父亲说“而且此举风险极大,一旦走向极端,后果无法挽回。”
“嗯……”孩子想了一会儿。“产业升级,没错,就是产业升级。对传统企业信息化改造,最大程度优化企业模式,建立高附加值,高增长,高效率,低消耗,低风险的现代化企业。”
“将缓慢被动的市场,进行主动观测,最大程度的规避伤害。”父亲表示赞赏“很高明,不过还有更好的方法。”
儿子表示疑惑。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远古时期的动植物化为的燃料,永远比不上构成万物之物的链式反应,人工永远比不上自动化流水线。”父亲说“所谓危机,不过是历史阶段性产物,只要文明进一步发展,危机也终会成为历史。”
儿子望着父亲,表情似懂非懂。
“只可惜我们身在一个特殊的年代,一个特殊的世界,文明的发展只能依靠求索先人的遗产。”
“啊,这个我知道。”孩子说“我们老师说这叫,科技全靠考古。”
“所以说你要好好念书,等你出人头地,让这个世界像个样子。”父亲望向江面“或许我让你学习太多课本之外的知识让你很疲惫,但这些都是有必要的。你们的老师…他是个好人,但在那样的教育体系下,你在学校能学会的只有怎么考试。”
儿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与父亲一同望向江面。
为了考试而学习,不考的一虑不学,多么荒唐。学习的意义似乎不再是知识的积累与运用,而是成为去解开那些刻意让人解不开的题,为了分出学生的高下而设计的又偏又难的题,这就是应试教育。父亲把孩子送去念书,主要是希望让他在学习知识并知世明理。应试,不过是无数种教育方式的一种,而且绝对不是上程的。所以,至于孩子是否擅长考试,他并不在乎。在父亲看来,名为成绩的分数也只能证明孩子是否擅长考试而已。
“或许送你去学校并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爹,有两个人在冰上走诶。”
父亲顺着儿子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冰封的江面上发现两个人影。
这多少让人有些难以至信,虽说江面已经被冻结,但没有人会愿意在上面行走,更别说从岸边走过来了。
那两个人发现了被冻在江上的船,开始朝着船招手。当他们走的更近时,父亲不由得警惕起来,那二人都带了武器,一个背着一把大弩,一个背着一根极粗的棍子。
“你快回船舱,把门关好。”父亲边对孩子说,边把手伸进口袋“我来对付他们…最多十分钟。”
十分钟之后。
“我们大老远的来接你,你就这么欢迎我们的?”阿浩捂着红肿的半边脸“你是真敢下死手啊,我的通缉令可写明白了只要活的。你就是图我赏金你也一分拿不到。”
“行了行了,你小点声。”父亲示意阿浩收声,环视了一周空无一人的船上餐厅后才放松警惕。“在这种情况下,面对两个有武器的人,做出这种判断无可厚非。”
“你变了,我的朋友。”阿浩坐正“还记得你以前,在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呆头呆脑的拉着那群敌对方的佣兵在防空洞里喝了一晚上酒,那个时候你怎么没做出这种判断。”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现在的我自然也容不下当年的我。”
“怎么你也和老白说一样的话。”阿浩一副受够了的表情“不过你变的确实挺多的,我看看昂,穿的更体面了,还戴了副眼镜,头发剪短了,大胡子也不留了,连儿子都有了。证上名字也改了,叫琅黑了是吧。”
“你什么时候拿走的。”琅黑一把夺回自己的证件。
“叫黑郎不很好么。”阿浩再次捂住红肿的脸“不过本事是一点没退步,直接扯下栏杆砸我脸上。”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小六全程站在餐厅的窗户边,对着江与雪发呆,落日的余辉照了进来,把一切的影子拉的老长。但这阳光似乎没有一点温度,没有灯光的船内如同黑暗的冰窟。
“我说,就不能把暖气打开么。”阿浩打着哆嗦。
“谁也不知道还会困多久,船上的资源能省一点是一点。不过好在食物和水是足够的。”琅黑站了起来“还是去我房间里吧,一会天黑了更冷。”
琅黑正打算领路,回头一看,阿浩正拿着菜单对厨房里比划着。
“这个,还有这个,烤饼要最大的,做好了麻烦送房间里来。对,全记那位先生账上,在你们休息的时候打搅真是不好意思,但我真的一天没吃了。”
“没有的事。”头发花白的厨师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点活挣点钱也好。”
片刻之后,琅黑看了看扁了许多的钱包,看着狼吞虎咽的阿浩,无奈的合上钱包。
“这炖肉夹饼里头真的好吃,这汤汁鲜的哩。”阿浩嘴里塞满了食物“你们吃啊,不吃我一个人吃光了哦。”
小六正翻着书桌上散落的课本,随意的回答着好奇的孩子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身后背着的转经筒也在孩子的拨弄下旋转着,发出低沉的声音。
琅黑看了看他们二人,又看了看阿浩。“你先把东西咽下去在说话。”琅黑说“你还没告诉我,老白和天一他们为什么没在这儿呢。”
“哦,天一他对付追兵去了,晚点会到,老白在路上碰上熟人,跟他们去办点事。”
“熟人?你们走哪条路来的。”
“就山上那条路喽。”
“啧,那只有他们了。”琅黑拧起眉头“我应该跟他说过少和那些会说话的树打交道。”
“得了吧,不过是群树精,你住的地方不也很多么,也没见你多大反应。”
“他们是树人,不是树精。这二者有很大的不同。”
阿浩一边使劲咽下烤饼,一边发出含糊的声音。
“树精是指拥有灵智的植物,而树人是空白史之前物种大分化事件中诞生的新物种,他们本质上是人类,与我们有共同的祖先,这种事连小孩子都懂。”
“你这么说我就懂了,我们空山城那儿最早就是地底人建的,他们也是那些学者说的什么,不同种类的人。”阿浩说“不过你为什么会对树人那么反感呢?”
“正是因为他们本质上是人类,我才会反感他们。”琅黑说“你我都清楚,人类,我们的同胞,能做出怎么样伤天害理的事。更别提树人这种从极端环境下进化而来的半生物半植物的诡异人类。比起他们,我更愿意和会说话的植物一同生活,哪怕它们是其他人眼中的妖怪。”
“哦,对了,老白他有交代,如果你说这种话,就这样应对。”阿浩取出小本子。“看来还是你无法接受时代的变化我的朋友,你是否想过这是一种歧视,就如同被野兽养育的你曾一度歧视并不认同自己是人类一样。”
“随他怎么说,我就是不喜欢那些长叶子的人,他们的存在毫无道理。”琅黑说“还有,让他别拿我的出身作文章。”
“怎么感觉你们两个在隔空吵架,你看看老白后面写的,他好像知道你会说什么一样。”阿浩翻了翻本子“那啥,小六,你带老黑儿子先出去走会儿,老白和他爸要吵会架。”
等到房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后。
“说吧,他后面又写了啥。”
“你先别急,我这就念”阿浩说“看来你以经成了一个人类至上主义者,自大的认为只有人类才是正确的存在。”
“这个国度是人类费尽心血,牺牲无数代人建造的,这个国度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更好的生活而存在。而那些树人,他们阻止人类开发山林,阻止人类食用植物,他们的存在,已经严重危害到了整个国家,乃至文明。”琅黑说“或许那些长叶子的人不过是一群神经病用康威细胞制作的玩笑。”
“算了,我不想读了,你还是自己看吧”阿浩把本子一丢。“听着,说来惭愧,但我的工作是当统治者的爪牙你也知道,什么空山城的军人只是说来好听。真的,好多场仗打起来时,双方的人都是你这种思想,真的很可怕。”
“……”
“这并不是种族的问题,在上古的时候,这片大地上的人类只有一种,但仍然纷争不断。”阿浩叹了口气“或许,有人类就会有战争,这是人类的悲剧,也是文明的悲剧。”
今日不在有对话
夜深了,所有人都沉沉睡去。只有阿浩睡不着,他坐过道里,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遍又一遍调试着他的弩。
它的弓弦常人难以拉开,力量足以贯穿攻城车的装甲。
黑色晴空,这把弩在张浩天手中度过了无数的岁月,弩身上的每一个零件都己经熟悉的如同自己的器官一般。抚摸着这位老友,阿浩陷入回忆。
黑色晴空的历史比空山城还要长,早在空山城建立之初,黑色晴空与它的第一任持有者就已立下无数战功。利箭击落高天之上的神明,黑色的血液布满整个天空,它得名的同时,一代与天神一同陨命。
第二任持有者,是一位来自大地深处的同祖异族。当时空山城处于特殊时期,并没留下太多关于她的记载,当然,她也是战死。
第三任,阿浩的祖父,空山城倍受尊敬的战士,如今健在。
按理说,此等责任不应世袭。但整个空山城都没有人愿意接过黑色晴空了。
八岁那年,阿浩的双亲因职务离开空山城,将阿浩交由祖父母照顾。两年后,祖母去世,阿浩从祖父手中接过黑色晴空,开始了成为一个战士的训练。
多年以后,阿浩成为了空山城的一人防线。时值政权更替期,他奉命前往被改成临时管教所的母校协助安防。在哪儿,他见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一个在集会时被抬上操场,仍然呼呼大睡的二货。
那人给当时的空山城带来了很多麻烦,当然他自己也帮了不少忙。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阿浩决定加入白无铭他们,去见一识一下这个世界。
“虽然不算是一段很好的回忆,至少我不曾后悔。”阿浩取下箭袋,上面刻有历代持有者的名字。
“锊”,“布玛”,“张柱国”,“张浩天”。
“爷爷…”抚摸着祖父的名字,又想起他的话。
阿浩小学没上完就辍学了,因为祖父认为,想培养一个优秀的战士,必须由另一个优秀的战士亲自指导,也就是他自己。
“学习历史对你相当重要。”祖父指着书页上的年表说。
“可在学校老师已经教过我这些了。”阿浩说
“学习历史可不仅只是会背年表。”祖父说“我们是花费多少心血,付出何等努力建起了这座城市,我们又是基于什么想法发动战争。如果你无法从历史中汲取先祖的经验,你的学习便毫无意义。”
“可为什么当个战士要学这些。”阿浩说“会战斗不就行了么。”
“一个战士如果没有与之力量相匹配的知识、文化与独立自主的思想是很可怕的事。”祖父严历的说“你是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而不只是统治者的爪牙。”
“可今天是星期天,我想和朋友出去玩。”
“听话,你也该懂事了。”祖父说“好好学,晚上爷爷带你出去吃好的。”
祖父没当过老师,他所传授的大多是他个人的思想与经验。
“鬼子,这个字眼是用来形容那些丧尽天良,失去做为人的资格的敌人。而有一国的士兵,它们的非人行为让它们得到了这个词的永久权。”
“关于上古时期,那场来自大陆最东部的岛国的侵略战争,侵略者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在战争结束后,未曾经历战争的每一代人都对那岛国的一切抱有无差别的仇恨,他们所仇视的是发动侵略的国家还是那国家的人民。”
“都不是,他们始终是在仇视自己。”
“绝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与异邦人有过多交集,更淡不上仇恨,本质上,人不会无端的仇视任何人。对于所谓历史的仇恨,如果没有切身感受,他很难成为现实情绪的根源。”
“像隔壁的老奶奶,一百八十多岁,空山城都没出过几次,敌人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对她来说,敌人就是敌人。为什么,因为在她眼中,统治者说谁是敌人谁就是敌人。”
“铭记历史教训的目的,是为了我们的当下与将来,而不是制造延续数代的仇恨。”
“就像我爱你和你父亲,我希望你们能自立自强,确保你们不再经历我所经历过的痛苦。让你们也活在我们这一代的仇恨中,让你们养成为我报仇的心态的这种行为。除非我已被仇恨所扭曲,不再具备人性,成了如同敌人一样的鬼子,我是万万做不出来。”
“一些人常常用一种高尚的借口为理由,肆意的向周围的人发泄内心的不满。消极与恶劣的情感。如果他们真的想让敌人付出代价,完全不会这么做,也不是将这种恨转向他人。”
“几乎所有这样的人,除了嘴臭一无是处。他们只会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身边的人,鬼子成功的把那些人也变成了鬼子。”
“我们不需要仇恨任何国家或任何人,但并不代表我们会愿谅,仇恨会把我们变成更可怕的存在,不仇恨,是因为我希望我能活的像个人,而不是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