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
伤寒例第三
【题解】
本篇在赵刻宋本《伤寒论》中无序号,为阅读与检索方便,本书以原文自然段落为依据,参考内容的相关性对个别自然段略作归纳,单独编列序号,计十九条。
本篇与“辨脉法”“平脉法”在《伤寒论》研究史上曾引发争论,焦点是本篇作者是张仲景还是王叔和?或是另有其他人?自明代方有执开始,把本篇从《伤寒论》原典中删除,而步方氏后尘者不乏其人。其实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争论,删除也是妄为。因为汉代末年张仲景撰著《伤寒杂病论》以后,因战乱兵火等社会因素,原书不久也就散佚了。经魏晋王叔和整理的《张仲景方》也未能得到广泛流传。到了唐代,孙思邈晚年才见到传抄的《伤寒论》。宋代治平年间,林亿、高保衡等人校定《伤寒论》时,在他们所见到的底本或校本中已经包含“伤寒例”以及“辨脉法”“平脉法”的内容,因而“伤寒例”成为宋本《伤寒论》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现今我们所见到的《伤寒论》原文,其中所蕴涵的思想、内容是张仲景的,但是在文本表现形式上,肯定有相当部分已经不是出自张仲景之手,如王叔和所说:“今搜采仲景旧论,录其证候、诊脉、声色、对病真方有神验者,拟防世急也。”“搜采”的过程实际上即隐含对民间传抄文本的默认。
再如把方剂列在有关条文之后,这是孙思邈的做法,孙氏为了“须有检讨,仓促易知”而“以方证同条,比类相符”,从而把相关方剂列在对应条文之下。林亿等在校勘时,接受了王叔和的“搜”“录”,采纳了孙思邈的调整。所以宋本《伤寒论》每卷卷目之下,均有“汉张仲景述,晋王叔和撰次”的署名。“述”,强调原著。表达出张仲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的历史事实。“撰次”,是编辑、排序。“述”与“撰次”表达出张仲景与王叔和在宋本《伤寒论》中的定位,即张仲景是原作者,而王叔和则属后来编辑。《伤寒论》流传史的变迁,造就了现今我们所见到的《伤寒论》面貌。真正推动、促进中医学发展的是宋本《伤寒论》,而不是林亿等人校定之前的任何传本,这从《伤寒论》未能广泛流传时期隋代的《诸病源候论》、唐代《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医心方》(日人辑)等所反映出的医学概貌,与宋代《伤寒论》流传以后金元时期医学繁荣的比较中,可见一斑。本书底本是赵刻宋本《伤寒论》,因此“伤寒例”以及“辨脉法”“平脉法”也是本书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伤寒例第三》明显受到《礼记·月令》《吕氏春秋·十二纪》《淮南子·天文训》等“古训”的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利用汉代或汉代以前的天文历法研究成果,用北斗星斗柄旋转指定的方位,确定“四时八节二十四气七十二候”。《伤寒例第三》援引《阴阳大论》,把人的生命活动置于大自然的时间和空间中,观察天地对人发病的影响,讨论人体在不同四时背景下,感受外邪后的不同反应,从而寻求“决病”之法。从《难经》关于“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湿温,有热病,有温病,其所苦各不同”中,领悟并进一步界定狭义伤寒的发病特征,指出感受寒邪之后随即发病的称为“伤寒”;不随即发病,寒邪毒气藏于肌肤,到了春季就变为“温病”,到了夏季就变为“暑病”。张仲景在《伤寒论》自序中回顾他著述的心路历程时说“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脉证”。这从“伤寒例”中可以得到印证。
如果把《黄帝内经》看作是一个密封的“环”,而把六病诸篇看作是另一个密封的“环”,那么,“伤寒例”就是连接这两个“环”的中间环节。构建六病诸篇的理论框架三阴三阳分证不是一步对接《黄帝内经·素问·热论篇第三十一》,而是通过“伤寒例”的过渡,间接融通蝶变,这反映出张仲景对伤寒发病的认识轨迹。
从《黄帝内经·素问·热论篇第三十一》的“伤寒一日,巨阳受之”,“二日,阳明受之”,“三日,少阳受之”,“四日,太阴受之”,“五日,少阴受之”,“六日,厥阴受之”,到《伤寒例第三》的“尺、寸俱浮者,太阳受病也,当一二日发”,“尺、寸俱长者,阳明受病也,当二三日发”,“尺、寸俱弦者,少阳受病也,当三四日发”,“尺、寸俱沉细者,太阴受病也,当四五日发”,“尺、寸俱沉者,少阴受病也,当五六日发”,“尺、寸俱微缓者,厥阴受病也,当六七日发”,再到《伤寒论》六病诸篇中的“伤寒一日,太阳受之”,“伤寒二三日,阳明、少阳证不见者,为不传也”,“太阳病,头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经尽故也”,“始虽恶寒,二日自止,此为阳明病也”,“伤寒三日,阳明脉大”,“伤寒六七日,无大热,其人躁烦者,此为阳去入阴故也”,“伤寒三日,三阳为尽,三阴当受邪”等,从中可以看出,《黄帝内经》中关于热病的论述是张仲景论伤寒病的理论渊源。“伤寒例”既继承了《黄帝内经》关于热病的阐释,同时又对其进行了符合自己认识与实践的新论述;最后通过《伤寒论》六病诸篇的升华,完成了伤寒发病与治疗的一整套理、法、方、药理论体系的嬗变。
《伤寒例第三》作为六病诸篇的“绪论”或“导言”,对感受外邪所引发的各种热病在不同程度上展开论述,如:“中而即病”的伤寒,中而“不即病”的温病与暑病,同时还论及了疫气为病的寒疫与冬温等,从而为六病诸篇进行了理论上的铺垫,为后续的六病诸篇以狭义伤寒证治为中心的论述,提供了可广可狭、可横可纵的理论空间,同时也为后世医家打开了辨证论治思维的闸门。
四时八节(1) 二十四气(2) 七十二候决病法(3)
立春正月节斗指艮(4) 雨水正月中指寅(5)
惊蛰二月节指甲 春分二月中指卯
清明三月节指乙 谷雨三月中指辰
立夏四月节指巽 小满四月中指巳
芒种五月节指丙 夏至五月中指午
小暑六月节指丁 大暑六月中指未
立秋七月节指坤 处暑七月中指申
白露八月节指庚 秋分八月中指酉
寒露九月节指辛 霜降九月中指戌
立冬十月节指乾 小雪十月中指亥
大雪十一月节指壬 冬至十一月中指子
小寒十二月节指癸 大寒十二月中指丑
二十四气,节有十二,中气有十二,五日为一候,气亦同,合有七十二候,决病生死,此须洞解之也。[1](6)
【注释】
(1)四时八节:四时,春秋冬夏。八节,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
(2)二十四气: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3)七十二候:古代黄河流域的物候历。以五日为一候,三候为一气,一年分二十四气,共七十二候。各候均以一个物候现象对应,称“候应”。候应分两大类,一大类是生物类候应,其中又分植物候应与动物候应。如植物候应用幼芽萌动、开花、结实等表示;动物候应用动物的始振、始鸣、交配、迁徙等表示。另一大类是非生物类候应,用始霜、结冰、始冻、解冻、雷发声等表示。七十二候候应的依次变化,反映了一年中气候变化的大体概况。按,七十二候始见于先秦古籍《逸周书》。
(4)立春正月节斗指艮:立春,二十四节气之首。正月,一年的第一个月,是一年的开始,又称岁首。按,在中国历法史上,选定哪一个月为一年的开始,即岁首正月,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选定。据历法史学者考证,夏以寅月为正月,商以夏历十二月(丑月)为正月,周以夏历十一月(子月)为正月(《史记·历书》)。汉武帝修《太初历》,以冬至所在之月为十一月,以寅月为岁首正月。以季冬十二月(丑月)为年终。节,在二十四节气中处于奇位的,含立春、惊蜇、清明、立夏、芒种、小暑、立秋、白露、寒露、立冬、大雪、小寒,位在月初,称为十二节。十二节是按天干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八干的顺序排列,其中立春、立夏、立秋、立冬是用四维艮、巽、坤、乾表述。十二节多在上半月。斗,北斗七星,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等七颗星组成。第一至第四为魁,第五至第七为杓(biāo)。因北斗七星排列形状如斗,故以“斗”命名。按,《黄帝内经·素问·生气通天论篇第三》曰:“因于寒,欲如转枢,起居如惊,神气乃浮。”此处之“枢”就是指北斗星,北斗七星的第一星称“天枢”,转枢,就是指北斗星围绕太一(北极星)自东向西旋转于外,根据斗柄旋指方向以定四时八节二十四节气及十二辰,这在天文史上称为“斗历”。指,北斗星斗柄旋指的不同方位。《鹖冠子·环流第五》曰:“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又用八卦中的艮、巽、坤、乾表述方向。又按,八卦源于《周易》,相传为伏羲所作,其八种具有象征意义的基本图形,命之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后世释其蕴意为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宇宙现象。斗柄指东北为立春,以艮代表方位,此所谓“立春正月节斗指艮”;斗柄指东南为立夏,以巽代表方位,此所谓“立夏四月节指巽”;斗柄指西南为立秋,以坤代表方位,此所谓“立秋七月节指坤”;斗柄指西北为立冬,以乾代表方位,此所谓“立冬十月节指乾”。
(5)正月中:二十四节气中处于偶位的,含雨水、春分、谷雨、小满、夏至、大暑、处暑、秋分、霜降、小雪、冬至、大寒,位在月半,谓之中气。五日称为“候”,三候称为“气”,蕴每月气候特征的标识。此十二气是按地支顺序排列。因为言“节”则“气”必在其中,所以习称“节气”。
(6)[1]:关于四时八节、二十四气、七十二候之间的关系,我参考古图,重新设计了星斗八卦四时八节二十四气阴阳升降图如下:
【译文】
四时八节 二十四气 七十二候决病法
立春是正月第一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东偏北方“艮”
雨水是正月第二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东偏北方“寅”
惊蛰是二月第一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向正东方“甲”
春分是二月第二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向正东方“卯”
清明是三月第一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东偏南方“乙”
谷雨是三月第二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东偏南方“辰”
立夏是四月第一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南偏东方“巽”
小满是四月第二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南偏东方“巳”
芒种是五月第一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向正南方“丙”
夏至是五月第二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向正南方“午”
小暑是六月第一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南偏西方“丁”
大暑是六月第二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南偏西方“未”
立秋是七月第一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西偏南方“坤”
处暑是七月第二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西偏南方“申”
白露是八月第一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向正西方“庚”
秋分是八月第二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向正西方“酉”
寒露是九月第一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西偏北方“辛”
霜降是九月第二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西偏北方“戌”
立冬是十月第一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北偏西方“乾”
小雪是十月第二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北偏西方“亥”
大雪是十一月第一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向正北方“壬”
冬至是十一月第二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向正北方“子”
小寒是十二月第一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北偏东方“癸”
大寒是十二月第二个节气,北斗星斗柄指北偏东方“丑”
二十四气,节有十二,中气有十二,五日为一候,气亦同,共有七十二候,决病生死,由此可以明察理解了。[1]
《阴阳大论》云(1):春气温和,夏气暑热,秋气清凉,冬气冰列(2),此则四时正气之序也。冬时严寒,万类深藏,君子固密,则不伤于寒,触冒之者(3),乃名伤寒耳。其伤于四时之气,皆能为病,以伤寒为毒者(4),以其最成杀厉之气也(5)。中而即病者(6),名曰伤寒。不即病者,寒毒藏于肌肤,至春变为温病,至夏变为暑病。暑病者,热极重于温也。是以辛苦之人,春夏多温热病者,皆由冬时触寒所致,非时行之气也(7)。[2]-(1)
【注释】
(1)《阴阳大论》:汉代以前的医籍,后世亡佚,今已不可见。
(2)冰列:义晦,疑误。本条后文有“十一月十二月寒冽已严”,律以上下文例,作“冰冽”是。
(3)触冒:接触。此处引申为感受。
(4)毒:此处表达程度严重。
(5)杀厉:暴厉肃杀。
(6)中(zhòng):遭受。
(7)时行:此指流行性或传染性疾病。
【译文】
《阴阳大论》说:春气温和,夏气炎热,秋气凉爽,冬气严寒,此属四季正常气候的常态。冬季气候严寒,生物都深居蛰藏,善于养生的人防护周密,则不会感受寒邪,如果感受了寒邪出现了症状,此称为伤寒。人感受四时温热凉寒邪气,都能引发病证,而以感受寒邪最为严重,因为寒邪最暴厉肃杀。感受寒邪之后随即发病的,此称为“伤寒”。不随即发病,寒邪毒气藏于肌肤,到了春季就变为温病,到了夏季就变为暑病。暑病的热势盛重于温病。因此体力劳动辛苦的人,春夏多发温热病,这些都是由冬季感受寒邪藏于肌肤引起的,此不属于春夏时节流行性邪气所引发。[2]-(1)
凡时行者,春时应暖而反大寒,夏时应热而反大凉,秋时应凉而反大热,冬时应寒而反大温,此非其时而有其气,是以一岁之中,长幼之病多相似者,此则时行之气也。夫欲候知四时正气为病及时行疫气之法,皆当按斗历占之(1)。九月霜降节后宜渐寒,向冬大寒,至正月雨水节后宜解也。所以谓之雨水者,以冰雪解而为雨水故也。至惊蛰二月节后,气渐和暖,向夏大热,至秋便凉。从霜降以后,至春分以前,凡有触冒霜露,体中寒即病者,谓之伤寒也。九月十月寒气尚微,为病则轻。十一月十二月寒冽已严(2),为病则重。正月二月寒渐将解,为病亦轻。此以冬时不调(3),适有伤寒之人,即为病也。[2]-(2)
【注释】
(1)斗历:古代以北斗星斗杓运转所指以定四时,称斗历。占:推测,测算。
(2)寒冽:极冷,严寒
(3)不调(tiáo):不协调,此指人体阴阳失调。
【译文】
所谓流行病证,是春季应温暖反而大寒,夏季应炎热反而大凉,秋季应凉爽反而大热,冬季应严寒反而大温,这些都不是四季应有的正常气候,因此在一年之中,能引发老幼不同年龄的人发生相似的病证,此属于流行性的邪气。要想判断四季春暖夏热秋凉冬寒正常气候引发的病证与流行性的邪气引发的病证,都应当按照斗历推测。九月霜降节过后气候应当逐渐寒冷,到了冬季则变为大寒,到了正月时,雨水节后则严冬冰雪应当逐渐解冻。所以这个节气称为“雨水”,这是因为冰雪解冻而成为雨水的缘故。到了惊蛰二月节之后,气候逐渐和暖,到了夏季则大热,到了秋季,便开始凉爽。从霜降以后,到春分以前,凡是感受霜露寒冷,寒邪侵袭身体随即发病的,称为“伤寒”。九月、十月寒气还比较轻微,发病则轻缓。十一月、十二月气候严寒,发病则深重。正月、二月寒冷气候逐渐缓解,人体发病也轻缓。这是因为冬季养护不当,阴阳失调,人体感受寒邪随即发病。[2]-(2)
其冬有非节之暖者,名为冬温。冬温之毒与伤寒大异,冬温复有先后,更相重沓(1),亦有轻重,为治不同,证如后章。从立春节后,其中无暴大寒,又不冰雪,而有人壮热为病者,此属春时阳气发于冬时伏寒,变为温病。从春分以后至秋分节前,天有暴寒者,皆为时行寒疫也。三月四月或有暴寒,其时阳气尚弱,为寒所折(2),病热犹轻。五月六月阳气已盛,为寒所折,病热则重。七月八月阳气已衰,为寒所折,病热亦微,其病与温及暑病相似,但治有殊耳(3)。[2]-(3)
【注释】
(1)重沓(tà):重叠,复杂。
(2)折:减损,损伤。
(3)殊:不同。
【译文】
如果由于冬季有不合时令的温暖而引发外感病,这称为“冬温”。引发“冬温”的邪气与“伤寒”大不一样,“冬温”发病可早可晚、可先可后,症状复杂,病证也有轻重差别,所以治法也不相同,具体证候在后面的章节讨论。从正月立春之后,如果没有突发的严寒,也没有冰冻大雪,这时有人发病高热,这是冬时伏寒化热,随春天阳气升发之际弥漫于内外,而发为“温病”。从春分以后到秋分以前,气候若有突发寒冷,这都属于流行性的“寒疫”。三月、四月如果有突发寒冷,这时人体阳气还处在相对微弱不振的状态,被外来的寒邪损伤,发病后热势还比较轻缓。到了五月、六月期间,人体阳气已达充盛,这时如果感受寒邪,病人热势严重。七月、八月期间,人体阳气开始潜敛,这时被寒邪损伤,发病后热势也略缓和,这种“寒疫”病证与“温病”及“暑病”相似,但是治疗不同。[2]-(3)
十五日得一气,于四时之中,一时有六气,四六名为二十四气。然气候亦有应至仍不至,或有未应至而至者,或有至而太过者,皆成病气也。但天地动静,阴阳鼓击者,各正一气耳(1)。是以彼春之暖,为夏之暑;彼秋之忿,为冬之怒(2)。是故冬至之后,一阳爻升,一阴爻降也(3);夏至之后,一阳气下,一阴气上也(4)。斯则冬夏二至,阴阳合也;春秋二分,阴阳离也。阴阳交易(5),人变病焉。此君子春夏养阳,秋冬养阴,顺天地之刚柔也。小人触冒,必婴暴疹(6)。须知毒烈之气,留在何经,而发何病,详而取之(7)。[2]-(4)
【注释】
(1)“但天地动静”以下几句:天为阳,地为阴,所以天地之间的变化,也就与阴阳之间的变化相对应;天地之间的动与静,阴阳之间的升与降、离与合,是伴随着寒暑往来的变化彰显出来的。动,变化。静,稳定。天地之间不断地运动,造化出表达气候变化的四时八节、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这种变化,周而复始,循环无端。鼓,振动、鼓荡的意思。击,碰撞。鼓击,指阴阳离与合的瞬间状态,也是动与静之间的一刹那。由于天地阴阳的碰撞、离合、相搏,所以节气有四立与二分二至,岁有春夏秋冬,四时春温夏热秋凉冬寒各有六个节气,这正是所谓“十五日”“各正一气耳”。正,恰好的意思。
(2)“是以彼春之暖”以下几句:语出《黄帝内经·素问·脉要精微论篇第十七》。从此“夏之暑”来看,其“暑”不是突兀而来,而是由“彼春之暖”渐变来的。“彼秋之忿,为冬之怒”,以拟人化的比附,借用人在秋时的怨忿与压抑、冬时的暴怒与发泄,表达秋天的萧瑟清冷与冬天的凛冽惨切。同样,此“怒”也不是突兀而来,而是积彼“忿”渐变成此“怒”。
(3)一阳爻(yáo)升,一阴爻降也:爻,八卦中的基本符号。《周易•系辞上传》:“爻者,言乎变者也。”《易经》中原只有符号“⚊”与“⚋”,没有名称,至其后的《易传》时,才称“⚊”与“⚋”为“爻”。“⚊”称阳爻,“⚋”称阴爻。“一阳爻升,一阴爻降”动态地反映出从复卦䷗至乾卦䷀,阳爻一爻一爻地逐渐递增,从下往上升长,阴爻一爻一爻地自上而下递减,寓意阳气由生至升而至隆,逐渐增强,阴气从盛而降而沉,逐渐减弱。此过程象征着气候由冬寒转向春温。
(4)一阳气下,一阴气上也:乾卦䷀虽六爻全阳,但阴气已始孕育。姤卦䷫是由乾卦䷀初爻的阳变为阴而成,分值五月,节气为芒种、夏至;姤卦䷫寓阳气虽盈盛,一阴已初生尚微。姤卦䷫之后,遁卦䷠二阴生,否卦䷋三阴生,观卦䷓四阴生,剥卦䷖五阴生,阳气将尽,直至坤卦䷁。从姤卦䷫至坤卦䷁,阳爻从上往下一爻一爻递降,阴爻从下往上一爻一爻递升,寓意阳气逐渐减弱,阴气逐渐增强。此过程象征着气候由夏暑转向冬寒。此即本条文中所言“夏至之后,一阳气下,一阴气上也”。
(5)阴阳交易:此指天地间阴阳的“离”与“合”及“升”与“降”的变化。
(6)婴:触犯的意思。暴:急骤,猛烈。疹:在此指疾、病。
(7)取:选择。引申为决断。
【译文】
十五天中有一个节气,分布于一年四季,一季之中有六个节气,四六为二十四个节气。但是,也有的时候节气到了,而相应的气候还不到,或者有的时候,节气还未来到,而气候变化则提前来了,或者节气到了,但相应的气候来得太猛烈,这些异常的气候都属于引发疾病的邪气。然而正常情况下,天地之间的动与静、阴与阳之间的升与降,决定了每一个节气恰好表达一种相对应的常态气候。所以从春季的温暖,逐渐变化为夏季的炎热;从秋季的凉爽,逐渐变化为冬季的严寒。因此,冬至之后,阳气由萌生开始逐渐上升,阴气由盛强开始逐渐衰退;夏至之后,阳气由隆盛开始逐渐敛降,阴气由初生开始逐渐滋长。这种变化反映出冬至与夏至之间阴阳相合的过程,春分与秋分阴阳相离的过程。天地间存在这种阴阳的“离”与“合”、升与降的变化,人体也随之而变,这正是容易引发疾病的时刻。所以那些懂得养生的人,应当在春夏时节调养阳气,秋冬时节顾护阴气,顺应天地之间的寒热变化。不懂养生的人违背气候变化规律,感受外邪,必引发烈性病证。应当知道毒烈邪气侵袭哪些经脉,引发了什么病证,从中获得详细的信息以做出决断。[2]-(4)
是以春伤于风,夏必飧泄;夏伤于暑,秋必病疟;秋伤于湿,冬必咳嗽;冬伤于寒,春必病温(1)。此必然之道,可不审明之!伤寒之病,逐日浅深,以施方治(2)。今世人伤寒,或始不早治,或治不对病,或日数久淹(3),困乃告医,医人又不依次第而治之,则不中病。皆宜临时消息制方(4),无不效也。今搜采仲景旧论(5),录其证候、诊脉、声色、对病真方有神验者,拟防世急也。[2]-(5)
【注释】
(1)“是以春伤于风”以下几句:语出《黄帝内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第五》。必,可能。飧(sūn)泄,夹有不消化食物残渣的泄泻。
(2)方治:常规治疗。方,常法,定规。
(3)久淹:长久滞留。此处引申为迁延。
(4)消息:状况,征兆,端倪。
(5)搜采仲景旧论:《伤寒杂病论》问世以降,尽管几经传抄分合流传,仲景书之外壳形式已肯定有所变异,但其原文精神内核则是稳定而守真的。赵开美翻刻宋本《伤寒论》计十卷,每一卷次之下均署名为“汉张仲景述,晋王叔和撰次,宋林亿校正”等。而“张仲景述”与“王叔和撰次”正表达出林亿等对张仲景与王叔和在《伤寒论》成书与流传中的定位。宋代林亿等校勘时,对《伤寒论》的认定与定位是张仲景“述”,“述”是著述、论述的意思。王叔和“撰次”,撰次,是编辑、记述的意思。
【译文】
因此,应当知道春季感受到风邪,到了夏季可能发生泄泻完谷不化;夏季感受了暑邪,秋季可能发生疟疾;秋季感受了湿邪,冬季可能发生咳嗽;冬季感受了寒邪,春季可能发生温病。这些都是一般的规律,怎不应当仔细明辨!伤寒发病,是逐渐由浅入深,应当依据病情变化按常规法度用药。现今人们患了伤寒病,或者开始时不及时治疗,或者治疗错误,或者病情迁延日久,等到病情加重了才求医治疗,而医生又不按照病情由浅入深的变化随证治疗,于是治不对证,都应当根据病人当前的病情变化状况,斟酌制方用药,这样,没有不获得良好效果的。现今搜集张仲景先生的遗著,记录他所论述的证候与诊脉、闻声、望色方法以及有良效的经验方,整理编次,以备世人急用。[2]-(5)
又土地温凉,高下不同,物性刚柔(1),餐居亦异。是故黄帝兴四方之问,岐伯举四治之能(2),以训后贤,开其未悟者。临病之工,宜须两审也(3)。[3]
【注释】
(1)物性:本意为万物的本性,在此指人的个体禀性,含心理、性格等。
(2)黄帝兴四方之问,岐伯举四治之能:典出《黄帝内经·素问•异法方异论篇第十二》,黄帝问岐伯,医生治病,一种病而治疗方法为什么会有不同呢?岐伯从生活在东西南北中不同方向的人,受不同的自然环境与不同的生活习俗的影响,形成了不同的特质说起,指出不同地域的人,虽然发病相同,但治疗的方法不同。东方治宜砭石,西方治宜汤药,北方治宜艾灸,南方治宜针刺,中央治宜按等。能,引申为特长。
(3)两审:一曰审“时”,二曰审“地”。按,本节文前曰“又”,这表明前节的“四时八节二十四气七十二候”与本节“四方之问”“四治之能”是并列讨论治病要因“时”因“地”制宜。
【译文】
又因为地域气候有温凉不同,地势有高低不同,人的个体禀性因地域不同而有差异,饮食起居习惯也各有特点。因此,上古黄帝提出不同地域的人患相同的病,为什么会有不同治法的问题,岐伯指出不同地域有不同特长的治法,以教诲后世医生,启发他们的悟性。在临证操作时,应当依据四时节气、气候变化与生存地域、生活习惯,因“时”因“地”从两个方面思量。[3]
凡伤于寒,则为病热,热虽甚不死。若两感于寒而病者(1),必死。[4]
【注释】
(1)两感于寒:此属表与里同时感受寒邪,表里同病,发病急骤。
【译文】
人体感受寒邪,由表而犯里,发为热病,热势虽然严重,但不至于死亡。如果寒邪同时两袭内外,表里同时发病,则病势危重,或可威胁生命。[4]
尺、寸俱浮者,太阳受病也,当一二日发。以其脉上连风府(1),故头项痛,腰脊强。
尺、寸俱长者,阳明受病也,当二三日发。以其脉夹鼻,络于目(2),故身热目疼鼻干,不得卧。
尺、寸俱弦者,少阳受病也,当三四日发。以其脉循胁,络于耳(3),故胸胁痛而耳聋。此三经皆受病,未入于腑者(4),可汗而已。
尺、寸俱沉细者,太阴受病也,当四五日发。以其脉布胃中,络于嗌(5),故腹满而嗌干。
尺、寸俱沉者,少阴受病也,当五六日发。以其脉贯肾,络于肺,系舌本(6),故口燥舌干而渴。
尺、寸俱微缓者,厥阴受病也,当六七日发。以其脉循阴器,络于肝(7),故烦满而囊缩。此三经皆受病,已入于腑,可下而已(8)。[5]
【注释】
(1)以其脉上连风府:太阳经脉起于目内眦,上额至巅顶,入络脑,连于风府穴,并且下行循肩胛,夹脊抵腰。风府,督脉穴位,位于项后正中,发际下陷处。
(2)以其脉夹鼻,络于目:阳明经脉起于鼻孔两旁,上行交于鼻梁凹陷处,经过足太阳经的睛明穴,沿鼻旁下行。
(3)以其脉循胁,络于耳:少阳经脉起于目外眦,其中的一条支脉从耳后进入耳内,再回出走向耳前。其中直行的经脉,经过腋下沿胸胁下行。
(4)此三经皆受病,未入于腑者:此指邪在表,尚未入于里。三经,本指太阳、阳明、少阳,在此泛指“表”或“外”。腑,在此泛指“里”或“内”。
(5)以其脉布胃中,络于嗌(yì):太阴经脉起于足大指,上行入腹,属脾络胃,上膈挟咽,连舌根。嗌,咽喉。
(6)“以其脉贯肾”以下几句:少阴经脉起于足小趾,上行贯脊属肾,上行入肺中,循喉咙,联络舌根。
(7)以其脉循阴器,络于肝:厥阴经脉起于足大趾,上行循大腿内侧,入阴毛中,环过外阴,抵小腹,上行属肝。
(8)“此三经皆受病”以下几句:三阴发病为里证、热证。其“未入于腑”与“已入于腑”,只是外与内、表与里的指向。腑,在《黄帝内经·素问·热论篇第三十一》中原本是“脏”字,无论是“腑”还是“脏”,均非正言五脏或六腑。此“未入于腑”与“已入于腑”,其大意是指表与里、外与内。因为“已入于腑”,“里”有无形邪热,所以用清下的方法。按,此节文字语意出自《黄帝内经·素问·热论篇第三十一》,但对热病的发病与发展的表述与六病诸篇不同,如“其未满三日者,可汗而已,其满三日者,可泄而已”。从中既可看出张仲景在伤寒发病的认识上对《黄帝内经·素问·热论篇第三十一》的继承,同时也反映出张仲景对热病理论与实践的探索与发展。
【译文】
病人寸、关、尺三部脉俱浮,反映出太阳感受外邪,按一般规律应当在一二日发病。因为太阳经脉起于眼内角,上额至巅顶,内入联络脑,所以其脉连于风府穴,并且循肩胛下行,因此发病后,症见头项痛,腰脊僵滞。
病人寸、关、尺三部脉俱长,反映出阳明感受外邪,按一般规律应当在二三日发病。因为阳明经脉夹鼻,与眼睛相关联,所以发病后,发热、目疼、鼻干,不得安卧。
病人寸、关、尺三部脉俱弦,反映出少阳感受外邪,按一般规律应当在三四日发病。因为少阳经脉循行胸胁,联络耳内耳外,所以发病后,胸胁痛伴见耳聋。以上这些“三阳受病”是人体感受外邪,引发为表证或外证,还未入于里,可用发汗的方法治愈。
病人寸、关、尺三部脉俱沉细,反映出太阴感受外邪,按一般规律应当在四五日发病。因为太阴经脉分布于胃中,与喉咽相关联,所以发病后,证见腹满咽干。
病人寸、关、尺三部脉俱沉,反映出少阴感受外邪,按一般规律应当在五六日发病。因为少阴经脉贯连肾脏,入肺中,关联舌根,所以发病后,口燥、舌干而渴。
病人寸、关、尺三部脉弦中略有和缓之势,反映出厥阴感受外邪,按一般规律应当在六七日发病。因为厥阴经脉循环外阴部,联络肝脏,所以发病后,病人烦闷且伴见阴囊抽缩。以上这些“三阴受病”是人体感受外邪引发的里热证,可用清下法治愈。[5]
若两感于寒者(1),一日太阳受之(2),即与少阴俱病,则头痛口干,烦满而渴(3)。二日阳明受之,即与太阴俱病,则腹满身热,不欲食,之廉切,又女监切,下同语(4)。三日少阳受之,即与厥阴俱病,则耳聋,囊缩而厥,水浆不入(5),不知人者,六日死。若三阴三阳、五脏六腑皆受病,则营卫不行,脏腑不通,则死矣。[6]
【注释】
(1)两感:一阳一阴相表里的腑与脏同病。即本条文所讲:“一日太阳受之,即与少阴俱病”,“二日阳明受之,即与太阴俱病”,“三日少阳受之,即与厥阴俱病”。
(2)受之:感受外邪。
(3)烦满:烦闷。满,通“懑(mèn)”。
(4)(zhān)语:神志不清状态下的胡言乱语。
(5)水浆:汤水等流质食物。
【译文】
如果三阴三阳中,一阳一阴相表里的腑与脏同时感受外邪,第一日,太阳感受寒邪,如果与少阴同时发病,则会表现出头痛、口干,烦闷而渴。第二日,阳明感受外邪,如果与太阴同时发病,则会表现腹满、身躯发热,不欲饮食,并且伴见神志不清而语言混乱。第三日,少阳感受外邪,如果与厥阴同时发病,则表现为耳聋、阴囊挛缩而肢体寒冷,病人汤水不进,神昏不知人事,六日病危濒死。如果三阴三阳、五脏六腑都受邪发病,则营卫运行不畅,脏腑气机闭塞阻滞,此属于死证。[6]
其不两感于寒,更不传经(1),不加异气者(2),至七日太阳病衰,头痛少愈也(3)。八日阳明病衰,身热少歇也(4)。九日少阳病衰,耳聋微闻也。十日太阴病衰,腹减如故,则思饮食。十一日少阴病衰,渴止舌干已而嚏也。十二日厥阴病衰,囊纵,少腹微下(5),大气皆去(6),病人精神爽慧也。[7]
【注释】
(1)传经:病势的自然发展变化,从发病早期,经过症状期而至转归期的过程。传,变化的意思。经,过程。按,在本论中,经是指六日为一过程。“辨太阳病篇”第8条:“太阳病,头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经尽故也。”此“经”字是指有规律的时间或过程。
(2)异气:此指前文第4条“凡伤于寒”之外的致病因素,如时行之气、寒毒、温毒等。按,“凡伤于寒,则为病热”此属于单纯的伤寒,若再复感其他的外邪,则会改变病势发展,改变病程,加重症状。
(3)少:不久。
(4)歇:停止。
(5)少腹微下:少腹由紧缩变化为松缓舒和。下,落。在此引申为松缓。
(6)大气:此指邪气的大部分。大,概略过半之意。
【译文】
如果病人不是一阳一阴表里同时感受寒邪,病势也不进一步发展,而且没有另外感受其他的时行之气,那么太阳受邪,一二日发病,病势经过七日,外邪会逐渐衰减于太阳肤表,以头痛为代表的太阳病表症不久就会痊愈。阳明受邪,二三日发病,病势日渐减缓,到了第八日,以身热为代表的阳明热盛症状不久就会消失。少阳受邪,三四日发病,病势日渐减缓,到了第九日,耳聋的症状会逐渐减轻,听力会逐渐得到恢复。太阴受邪,四五日发病,病势日渐减缓,到了第十日,脾气逐渐恢复,原本的腹满症状逐渐减缓而恢复正常,同时由不欲食而逐渐恢复为有食欲。少阴受邪,五六日发病,病势日渐减缓,到了十一日,由原本的口渴舌干,变化为口不渴舌不干,病人喷嚏连连,此是阳气已通。厥阴受邪,六七日发病,病势日渐减缓,到了十二日病人原本挛缩的阴囊逐渐复原,少腹由紧缩变化为松缓,此是邪气由盛而残,大势已衰,病人精神日渐振作起来。[7]
若过十三日以上不间(1),寸、尺陷者(2),大危。若更感异气(3),变为他病者,当依后坏病证而治之(4)。若脉阴阳俱盛,重感于寒者(5),变成温疟。阳脉浮滑,阴脉濡弱者,更遇于风,变为风温。阳脉洪数,阴脉实大者(6),更遇温热,变为温毒,温毒为病最重也。阳脉濡弱,阴脉弦紧者,更遇温气,变为温疫一本作疟。以此冬伤于寒,发为温病,脉之变证(7),方治如说(8)。[8]
【注释】
(1)若过十三日以上不间:本条上承第4条、第5条与第7条。前几条讨论感受外邪后,正常情况下三阳病与三阴病从受邪、发病与正盛邪衰、阴阳和而病愈的自然过程。不间,犹连续的意思,此指病情缠绵不愈。间,隙,离。
(2)寸、尺陷:此指寸、关、尺三部脉沉微不起。
(3)更感:重(chóng)感。
(4)坏病证:与前第4条“凡伤于寒,则为病热,热虽甚不死”对比,“若更感异气,变为他病者”,则属于“坏病证”。此泛指不同于原发病的病证。
(5)重(chóng):再次。
(6)阳脉洪数,阴脉实大者:此指寸、关、尺三部脉俱洪数实大。阳,指寸脉。阴,指尺脉。
(7)“以此冬伤于寒”以下几句:与前文“若更感异气,变为他病者,当依后坏病证而治之”相呼应。前述“温疟”“风温”“温毒”与“温疫”四种病都属于“冬伤于寒”之后,又“更感异气”所引发的“坏病证”,又都属于温病。对于这些不同的温病,需要观察脉症的变化,以辨别“温疟”“风温”“温毒”与“温疫”的不同,按所论述的常规方法治疗。脉,诊察、诊断的意思。
(8)方治如说:依据所论述的常规方法治疗。方,常规,定法。说,论述,解说。
【译文】
如果过了十三日以上,病情缠绵不愈,寸、关、尺三部脉沉微不起,此属于危证。若病人又感受了其他邪气,变化为另外的病证,这就应当依照后文阐述的不同于原发病的病证治疗。如果寸、关、尺三部脉俱盛实有力,这是再一次感受寒邪,病证变化成“温疟”。如果寸脉浮滑有力,尺脉濡弱无力,这是又感受了风邪,病证变化为“风温”。如果寸、关、尺三部脉俱洪数实大有力,此是再次感受了温热之邪,病证变化成为“温毒”,“温毒”发病来势更为凶猛。如果寸脉濡弱无力,尺脉弦紧,此是又一次感受蒸腾温热之邪,病证则会变化成“温疫”另一版本作“疟”。以上这些都是“冬伤于寒,发为温病”,应当依据脉象变化,辨别“温疟”“风温”“温毒”与“温疫”各种变证的不同,按照所论述的常规方法治疗。[8]
凡人有疾,不时即治(1),隐忍冀差(2),以成痼疾。小儿女子,益以滋甚(3)。时气不和,便当早言,寻其邪由,及在腠理,以时治之(4),罕有不愈者。患人忍之,数日乃说,邪气入脏,则难可制。此为家有患,备虑之要。凡作汤药,不可避晨夜,觉病须臾,即宜便治,不等早晚,则易愈矣。如或差迟(5),病即传变,虽欲除治(6),必难为力(7)。服药不如方法,纵意违师,不须治之。[9]
【注释】
(1)不时:随时。
(2)冀差(chài):期望病愈。冀,希望。差,同“瘥”。病愈。
(3)益以滋甚:尤其严重。益,增、进的意思。此处引申为格外、尤其。滋,更加的意思。
(4)以时:及时、即时的意思。
(5)差(chài)迟:病情迁延不愈。
(6)除:病愈。
(7)为力:奏效的意思。
【译文】
大抵人体有病,应当随时治疗,如果隐瞒病证或忍受病痛,期望病痛自愈,就有可能拖延成难治的顽疾。婴幼儿和女性这样,后果就更为严重。适遇四时不正之气,身体若有违和不适,应当及早告知医生,寻找身体不适的原因,趁着病情轻浅,邪在肌表腠理之际,及时治疗,这样很少有不能治愈的证候。如果病人忍受病痛,过几日以后才告知,此时邪气已深入脏腑,就难以控制病势了。此是家中有病人,务必要想到的事情。大凡用汤药,不论白日还是晚上,一旦感到身体不适,就应当立即服药治疗,不要等待时间的早晚,这样才容易治愈。如果病情耽搁,病势就会有变化,即使想治愈,必难以奏效。如果服药不遵循医生嘱咐的方法,任意违背医嘱,那么,治疗就没有意义了。[9]
凡伤寒之病,多从风寒得之。始表中风寒,入里则不消矣,未有温覆而当不消散者(1)。不在证治(2),拟欲攻之,犹当先解表,乃可下之。若表已解,而内不消,非大满,犹生寒热,则病不除。若表已解,而内不消,大满大实,坚有燥屎(3),自可除下之,虽四五日,不能为祸也。若不宜下,而便攻之,内虚热入,协热遂利,烦躁诸变,不可胜数,轻者困笃,重者必死矣(4)。[10]
【注释】
(1)温覆:覆盖保暖。覆,盖被。
(2)不在:不观察。在,观察,察知。
(3)燥屎:停滞在肠道内的坚结干硬的粪块。关于这一点“辨阳明病篇”第238、239、241等条文中有详细论述。
(4)“若不宜下”以下几句:文意上承前文“若表已解,而内不消,非大满”。协热遂利,表证未解又出现下利的症状,此称协表热而下利。按,协热利又分协热寒利与协热热利,“辨太阳病篇”第139条、163条有详细论述。困笃,病重。
【译文】
凡是伤寒病,多由风寒外邪引发。发病之初是风寒侵袭肌表腠理,邪气一旦入里则难以消散。邪气在表时,覆盖保暖发汗得当,表邪没有不消散的。如果不预先审察辨别证候与治疗法则,即想用攻下法,这是不妥当的,应当先用解表的方法,然后再考虑用攻下法。如果表邪已解,而入里之邪不得消散,腹不是很胀满,病人伴见寒热,此属病证仍在。如果表证已解,而里证未除,腹大满大实,肠道内有坚硬的粪块,此可用攻下法,即使病证已过四五日,但不会引发严重后果。如果病证不宜用攻下法,而反用攻下法,此会造成里虚而热入,病势挟表热内陷而下利,引发烦躁等多种不可预料的变证,轻者病重难治,重者则属濒死危候。[10]
夫阳盛阴虚(1),汗之则死,下之则愈。阳虚阴盛(2),汗之则愈,下之则死。夫如是,则神丹安可以误发(3),甘遂何可以妄攻(4)!虚盛之治,相背千里,吉凶之机,应若影响(5),岂容易哉(6)!况桂枝下咽,阳盛即毙;承气入胃,阴盛以亡。死生之要,在乎须臾,视身之尽,不暇计日。此阴阳虚实之交错,其候至微,发汗吐下之相反,其祸至速。而医术浅狭,懵然不知病源,为治乃误,使病者殒没,自谓其分(7)。至令冤魂塞于冥路,死尸盈于旷野,仁者鉴此,岂不痛欤![11]
【注释】
(1)夫阳盛阴虚:阳盛,指热与实结聚于内。阴虚,指津枯肠燥。按,里热里实之证,热与实结聚,热盛于内,炽张于外,必热灼津枯而肠燥,故曰“阳盛阴虚”。
(2)阳虚阴盛:阳虚,指卫气不固。阴盛,指风寒外袭。按,此“阳虚阴盛”只是相对比而言,泛指风寒表证。
(3)神丹:古代发汗方,佚。在此泛指发汗方药。
(4)甘遂:在此泛指攻下药。
(5)影响:影子和回声。影从形,响应声,形容反应快捷。
(6)容易:草草地改变。容,宽容。易,变易、改变的意思。
(7)分:料想,意料。
【译文】
病人如果是热结津枯肠燥,误用发汗法,这会导致死亡,而运用攻下法泻热则可治愈。卫阳虚风寒外袭,用发汗的方法可治愈,误用攻下法则会导致死亡。由此可见,即使像神丹这样的发汗圣药,怎么可以滥用,即使像甘遂这样的攻下妙药岂可以妄投!虚证与实证的治则治法,相差巨大,治疗中所蕴含的凶吉变化,反应迅捷,若影之随形,如响之应声,发汗与攻下的指征与法则怎能随意改变呢!比如,阳盛的病人误服桂枝汤,就会丧命;阴盛的病人误用承气汤就会导致死亡。生死的关头就在转瞬之间,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去,来不及计算时日。阴阳虚实错综复杂,证候微隐,难以辨识;汗、吐、下法,功效相反,误用后危害严重而急剧。医术浅陋的人,糊涂无知,不明病因病机,会误诊误治,造成病人死亡,他们还自认为这是料想中的病情严重导致的死亡。这使被误治而冤死的灵魂拥堵在阴间的路上,尸体遍荒野,善良仁慈的人,面对这种状况,岂能不痛心疾首![11]
凡两感病俱作(1),治有先后,发表攻里,本自不同。而执迷用意者(2),乃云神丹、甘遂合而饮之,且解其表,又除其里。言巧似是,其理实违。夫智者之举错也(3),常审以慎;愚者之动作也,必果而速。安危之变,岂可诡哉(4)!世上之士,但务彼翕习之荣(5),而莫见此倾危之败。惟明者居然能护其本(6),近取诸身(7),夫何远之有焉?[12]
【注释】
(1)凡两感病俱作:本条文意上承前文第6条。
(2)用意:意向。
(3)举错:措施。错,通“措”。
(4)诡:违背。
(5)翕(xī)习:庄重的声威,盛大的仪容。翕,盛。习,重叠。此处引申为隆重。
(6)居然:安然,坦然。
(7)近取诸身:语出《周易·系辞下》,唐孔颖达疏曰:“近取诸身者,若耳目鼻口之属是也。”意指通过观察身边事物的特征,推断其他事物也有相同或相似的特征。在此指总结自身的体验。
【译文】
凡是阴阳两感表里同病,在治疗上是有先后顺序的,发表的方法与攻下的方法有根本的区别。而那些固执于僵化意向的人,坚持认为像神丹那样的发汗药与甘遂那样的攻下药可以合并应用,既能解除表证又能清除里证。听他们的巧辩,好像有道理,其实是违背治则与法度的。医术高明医生的做法常常是细心而慎重;医术浅陋的庸医则必是草率莽撞。治病牵动着病人的安危,怎么可以违背治疗大法呢!当今那些有点社会地位的人,只是忙于操持自己虚伪的声威与仪容,而忽视即将发生的恶果。只有通达事理而有远见的人,才能固护好自己的身体与生命,并总结自身的体验,如此一来,健康长寿怎么会是遥远而不可及的事呢?[12]
凡发汗温暖汤药(1),其方虽言日三服,若病剧不解,当促其间(2),可半日中尽三服。若与病相阻(3),即便有所觉。病重者,一日一夜,当晬时观之(4),如服一剂,病证犹在,故当复作本汤服之。至有不肯汗出,服三剂乃解。若汗不出者,死病也。[13]
【注释】
(1)温暖:指适寒温。
(2)促其间:缩短服药时间的间隔。
(3)相阻:互相隔绝。引申为相反。
(4)晬(zuì)时:一日的某一时辰至次日的同一时辰。指一昼夜。晬,满一周期。
【译文】
凡服寒温适宜的汤药发汗,虽然药方上规定日服三次,但如果病情严重,服药不解,就应当缩短服药间隔的时间,可以在半日中,三次服尽。如果药与病情不相符,立即就可以察觉到。对病重的病人,应当昼夜观察,如果服一剂药后,病证仍在,应当再煎服原来的汤药。如果病人仍不出汗,连续服三剂可解。如果服三剂后,病人依然还不出汗,病仍不解,此已属危证。[13]
凡得时气病,至五六日而渴欲饮水,饮不能多,不当与也。何者?以腹中热尚少,不能消之,便更与人作病也。至七八日,大渴欲饮水者,犹当依证而与之。与之常令不足,勿极意也(1),言能饮一斗,与五升。若饮而腹满,小便不利,若喘若哕(2),不可与之也。忽然大汗出,是为自愈也。[14]
【注释】
(1)极意:尽意,极限。
(2)哕(yuě):膈肌痉挛,俗称呃忒。
【译文】
病人得时气病,到了五六日时,虽然口渴欲饮水,但是又饮不多,此时不宜勉强其过多饮水。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此病虽有里热,但热势还不严重,不能消水,如果此时再给病人多饮,就会引发新的疾患。至七八日,病人大渴,有饮水的欲望时,可根据证候状况而适当给水。给病人饮水要有所克制,不能肆意饮水,病人声称能喝一斗,只能给予五升。如果病人饮到腹满的程度,小便不利,或喘息或呃忒,此时切不可再饮水了。如果病人忽然出大汗,此属病证有自愈的趋势。[14]
凡得病,反能饮水,此为欲愈之病。其不晓病者(1),但闻病饮水自愈,小渴者乃强与饮之(2),因成其祸,不可复数也。[15]
【注释】
(1)晓:懂得。
(2)小渴:略渴。
【译文】
患病之后,反而能饮水的病人,此属病证有痊愈的趋势。那些不了解病机变化的医生,只听说病人能饮水是自愈的表现,尽管病人只是略微有些渴意,便勉强病人大量饮水,因此引发病情加重,这样的情况不可胜数啊。[15]
凡得病,厥脉动数(1),服汤药更迟(2),脉浮大减小(3),初躁后静,此皆愈证也。[16]
【注释】
(1)厥脉动数:此指脉搏跳动得快。厥,其。脉动,此处指脉搏跳动,此“动”不是言动脉。
(2)更迟:此指脉搏由原本的“数”变为不数。更,变更、变化的意思。迟,是对比原本的数脉而言。
(3)脉浮大减小:此指脉势由原本的浮盛趋向减弱。大,此言脉象浮盛有力。
【译文】
患病的人,脉数,服汤药后,脉由数变化为不数,脉象由浮盛有力变化为舒缓平静,病人由最初的烦躁不宁,转化为安静平和,这是病证将要痊愈的表现。[16]
凡治温病,可刺五十九穴(1)。又,身之穴三百六十有五(2),其三十穴灸之有害(3),七十九穴刺之为灾(4),并中髓也。[17]
【注释】
(1)五十九穴:首见于《黄帝内经》,散见于《灵枢·热病第二十三》《素问·水热穴论篇第六十一》《素问·气穴论篇第五十八》《素问·刺热篇第三十二》《素问·刺疟篇第三十六》等诸篇,具体穴位与穴位的具体位置不可确考。历代注家诸如王冰、吴崑、马莳、张志聪等均有不同的解析。
(2)身之穴三百六十有五:意出《黄帝内经·素问·气穴论篇第五十八》以天人相应推论,“气穴三百六十五以应一岁,未知其所”。具体未详。
(3)其三十穴灸之有害:此说在中医经典文献中似首见于本篇,出处不明。
(4)七十九穴刺之为灾:本篇所言之七十九禁刺穴,出处不明,其具体穴位亦不可确考。
【译文】
大凡治疗温病,可以针刺身躯五十九个穴位。另外,人身有三百六十五个穴位,其中三十个穴位不宜灸,如果误灸对人会有伤害,七十九个穴位禁刺,如果误刺,对人体会造成严重祸患,并且损害骨髓。[17]
脉四损(1),三日死。平人四息,病人脉一至,名曰四损。
脉五损,一日死。平人五息,病人脉一至,名曰五损。
脉六损,一时死。平人六息,病人脉一至,名曰六损。[18]
【注释】
(1)损:此指脉搏跳动缺损、减少。属《脉经》记载扁鹊所言屋漏脉之类,脉来如屋漏残滴,良久一滴,且可见参伍不调,此属真脏脉现,反映出病人胃气已败,气血已衰竭至极。按,损脉又见《脉经》卷四,但表述不同:“脉四损者,再息而脉一动。”“脉五损者,人再息复一呼而脉一动”。
【译文】
脉见“四损”,病人三日就会死亡。所谓四损,是说健康人一呼一吸四次,病人脉搏只跳动一次,此称为“四损”。
脉见“五损”,病人一日就会死亡。所谓五损,是说健康人一呼一吸五次,病人脉搏只跳动一次,此称为“五损”。
脉见“六损”,病人一个时辰短时间内就会死亡。所谓六损,是说健康人一呼一吸六次,病人脉搏才跳动一次,此称为“六损”。[18]
脉盛身寒(1),得之伤寒;脉虚身热,得之伤暑。脉阴阳俱盛,大汗出不解者死。脉阴阳俱虚,热不止者死。脉至乍数乍疏者死(2)。脉至如转索(3),其日死。言妄语,身微热,脉浮大,手足温者生;逆冷,脉沉细者,不过一日死矣。此以前是伤寒、热病证候也。[19]
【注释】
(1)脉盛:此概言太阳伤寒时脉象浮紧而有力。
(2)脉至乍数乍疏:脉来节律不匀,散乱无章。
(3)脉至如转索:在此语境下,是表达脉来急且坚硬,毫无柔和之性。
【译文】
病人脉浮紧有力且怕冷,此是病患伤寒;脉弱而伴见身热,此是病患伤暑。伤寒寸、关、尺三部脉俱盛实有力,大汗出而热不退,此属危证。暑病寸、关、尺三部脉俱虚,热势不减,此属危证。如果脉搏忽快忽慢,节律散乱此亦属危证。病人脉来急且坚硬,毫无柔和之象,此属濒死之象。病人虽然神志不清,语言混乱,伴有低热,脉象浮大,但如果手足温和,此反映出病人尚有生机;如果病人手足逆冷,脉沉细,死亡随时都可发生。综前所述,这些都是伤寒、热病最后危重阶段的脉症表现。[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