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人间狐(6)
魏阳,卒。
“你杀了我啊!你杀了我啊!”
崩溃的褚凌寒嘶吼着,情绪失控之下,血红色的妖瞳似从地狱而来的光。褚凌寒脚步凌乱,一袭白衣如凛风中残余的白雪,暮春之景下多落魄可笑。
牧松冷冷看着发疯的褚凌寒,长剑如银蛇,剑锋如雪芒,红色的血液沿着白色的长剑划过,从剑尖滴在地上。
那是魏阳的血,血滴在地上就化成了红色的霜,恰如红烛凝成的蜡泪。一旁魏阳的尸体渐渐变成一片白光,化成碎片飘落四方。
仙陨,清平城暮春飘起来白雪,百姓纷纷沿街望向天空,天空一片悲哀的淡血色。白光碎片随风飘到了清平城,混在白雪之中,比白雪暖几分,陨仙赐福。
魏阳守护了清平城几十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清平城的安宁。或许他手里死了不少妖,这些妖有好有坏,对于妖来说他是一个魔头,可是对于人来说,魏阳却是一个英雄。
要怪就怪他做事太绝了。
牧松冷笑着,身后的八条尾巴很是张扬。方才与魏阳一战,若非他躲闪的快,趁着其间的空隙手起剑落稳准狠地给了魏阳最后一剑,恐怕他又要折去一尾了。
魏阳心狠手辣,他也一点也不差。可是魏阳无时无刻都这样,他只有在被逼急了的时候才会。别人若想取他性命,他不但不会杵在原地,还会反将一军。
“你恨魏阳,我帮你除了他,你如何还不高兴,说什么我杀了你?”牧松惨笑看着台下发疯的褚凌寒,此时他的眸底全无笑意。
那双好看的狐狸眸不复最初的澄澈天真,他的眼里装满了怒火,也满目都是嘲讽。对自己的嘲讽,对别人的嘲讽。
他杀了魏阳是报仇,与别人何干?
他只是一只狐妖,没有底线没有原则,爱憎分明,全然不顾人世的那套陈规旧俗。世人的忠孝仁义,他的吃喝玩乐,人间,本来就是他寻欢作乐的地儿。
可是,即使如此,在他的心中,也有对同族的怜悯,对世事的喜怒。他并非无情无义之人,恰恰相反,因为他的心中只有感情,所以做事总免不了鲁莽草率,又从不后悔垂泪。
这就是人和妖的区别。
褚凌寒被牧松这么一问,有些茫然无措了。可是她看到魏阳是尸体,心就会一阵一阵的刺痛,几十年来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舍得下的。
若是魏阳没给过她温暖,她也不必如此死心塌地的跟着魏阳,为他刀山火海不辞,为他宠辱不惊不变,为他春雨夏风秋叶冬雪、心比石坚。
“你胆小怯弱,只会把魏阳当成挡箭牌,所言所行都把魏阳推出来。”牧松惨笑着,用恶心的怜悯看着台下的同族,接着说道,“而魏阳呢?什么脏手的事情他都交给你去做,自己享受着世人的名誉追捧。”
牧松说着说着就开始狂笑,他看着台下茫然无措的褚凌寒,风雪刮过她的身旁,看着她就像看着四面受敌的自己。
清平观的人把他围得水泄不通,一圈又一圈的白衣道士像极了棋盘上的白色棋子。他们是魏阳的棋子,现在魏阳死了,他们就是弃子了。
牧松颜色不改,一步步地逼近褚凌寒,眼底仿佛敛着世间一切肮脏,嘴角高扬起的笑意卑劣无比,身上萦绕着的妖气愈来愈黑。
“你肮脏如泥,他高洁如云。”
他轻声细语,贴在在褚凌寒的耳旁说道。
……
三百年后,清平城少了一只吃喝玩乐的小狐,多了一只喜欢打砸抢的魔狐,所到之处,一片凄然破败之景。
继魏阳之后,清平观的掌门褚凌寒以妖身继任掌门之位,发布召令全天下通缉昔日同族牧松,三百年不曾间断,时人震惊。
某日夜间,清平观掌门褚凌寒屋里的窗台上多了一只浑身萦绕着黑色妖气的狐狸,这是堕落成魔的狐妖。
狐妖变成一个玉面公子,款款向褚凌寒走去,双眸间是被冰封住的柔情。三百年里喜欢上一个执着通缉了他三百年的褚凌寒,不过分。可是他又不敢完全动心。
他还是三百年前第一次在茶馆内见到褚凌寒的扮相,一身内白衣、外灰蓝色长衫,朱色的发带绾着栗色长发,干净而优雅,脸上荡漾着的笑意温和柔目。
浅浅的月光照在他的脸庞上,抬眸的那一刹那血红色的妖瞳妖冶动人,眸光如一滩浅水而眸色红黑深不见底,和褚凌寒那双眼眸惊人的相似。
褚凌寒为魏阳杀戮了太多的同族,手里是怎么也洗不干净的血,她早已魔化。现在,他们是一样肮脏如泥的狐妖了。
“世界怎样都好,我还有你啊。”
牧松走近褚凌寒,轻轻拥她入怀,细嗅着褚凌寒的发香。可是他手里却握着褚凌寒的长剑,以防褚凌寒趁着这会儿用剑刺穿他的胸膛。
他的血会流出来,他的心会痛。
牧松用脸颊轻轻蹭了蹭褚凌寒的下颔,唇瓣亲吻着褚凌寒的光洁的颈,舌尖一寸寸的在她的肌肤上游走,他小心翼翼如呵护一朵哑然的花。
褚凌寒往牧松的背后贴了一张道符,因为她也是妖,所以道符也把她的手灼伤了。很快,牧松的背后就火光一片,松开了褚凌寒。
“等我的伤养好了,我再来看你。”
牧松飞快念咒,熄灭了背上的火。可是背上火焰灼烧过后的地方,伤口还在不断向边沿延伸。痛感席卷整个肩背。
褚凌寒似乎还不甘心,拿起长剑又朝牧松追去。牧松跑到宽敞的院落内,跑着跑着却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凝笑注视着褚凌寒。
洁白的清辉冲淡了他妖瞳中的异红,他的笑容又如往昔那般澄澈烂漫。目光中的柔情婉婉流转,几百年的痴心与等待皆凝聚其中。
相顾无言,一笑盈盈诉心意。
“你还不走?”褚凌寒横眉冷对,问道。
他就知道褚凌寒舍不得杀他。牧松纵身一跃,跃上瓦顶,留恋的朝褚凌寒回看了一眼,然后消失在月色之中。
牧松离开之后,一群道士纷纷赶到,向褚凌寒询问着牧松的踪迹。
“他逃走了。”褚凌寒淡淡回答。她回想起牧松离开时,背影上那一大片红色被灼烧的痕迹,心中落下几分后悔。
道士们看到褚凌寒手上也有被灼伤的痕迹,想找褚凌寒的话柄也无从开口,于是心中的不满被摆在了异样的目光里。
褚凌寒假装没有看到他们异样的目光,径直回屋休息,辗转反侧睡不着,于是倒了些小酒,坐在窗头遥望天边那轮孤寂的明月。
每一次牧松来找她,她都想和牧松离开这是非之地,清平观里的每一个人都看不起她,全都是因为她是一只妖,却坐在掌门的位置上。
可是她又不能走,清平观是魏阳的心血,魏阳于她有恩,她不能因为个人得失而让魏阳的心血毁在这群小肚鸡肠的人身上。
皎皎明月,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另一边,逃离之后的牧松没有回到自己的洞府,而是来到一处悬崖边,坐在悬崖上凝望着天边那一轮孤寂的明月。
明月在人间洒下一片清辉,月色朦胧如雾弥漫在清平城,另一座山上的清平观仍在云端之上,清辉把山间缭绕的云雾照得闪闪发亮。
牧松的目光落在山上的清平观里。
她明明爱的是一只妖,却让牧松体会到如爱上一个人的悲楚。思而不得,求而无果,只能远远观望这镜花水月。
——无妨,他们还有余生的漫长光阴,纵使彼此相爱相杀,也总有一天某人都会回心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