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布尼茨自然哲学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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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两个自然主义者派别注130

当今时代,自然主义注131者(Naturalistes)有两个时髦的派别,其源头可以一直上溯到古代。其中一个派别复兴了伊壁鸠鲁注132的意见,而另一个派别实际上则由斯多葛派注133的各种意见组合而成。前者认为,任何一个实体,包括灵魂和上帝本身,都是有形的,也就是说,都是由有广延的物质或物质团块(une matire ou masse étendue)组合而成的。注134我们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说,根本不可能存在有全能和全知的上帝(un Dieu tout puissant et sachant tout)。因为一个物体如何能够在不受到任何一件事物的影响又不曾遭到破坏的情况下作用于任何一件事物呢?这一点是某个名叫沃斯特注135的人所承认的。他拒绝赋予他的上帝以其他人通常赋予其上帝的宏伟属性(ces grands attributs)。一些人曾经认为,依据这样的意义进行判断的话,太阳无疑是所有可见事物中最有能力者,从而也就是上帝;注136但他们并不知道恒星也和诸多太阳一样,从而仅仅一个太阳是既不可能看到一切事物,也不可能做一切事情的。所有的物体,凡是大的就是重的,特别活跃的,凡是小的就是弱的,但倘若它们体积虽然很小,能力却很大(如火药就是如此),则它们便能在其活动中毁掉自身。一个物体之所以不可能成为上帝,究其原因,即在于此。再者,很久以前有伊壁鸠鲁,当今时代有霍布斯注137,他们都认为所有的事物都是有形的,他们提供了足够的证据表明,按照他们的观点,根本不存在任何天命(providence)。

新斯多葛派(La secte des nouveaux Stoiciens)认为,存在有无形的实体(des substances incorporelles),人的灵魂并非物体,上帝乃世界灵魂(l'ame du monde),倘若您乐意的话,乃世界的原初的力(la premiere puissance du monde),如果您乐意的话,也可以说,上帝乃物质本身的原因,但一种盲目的必然性(une necessité aveugle)决定着他去活动。由于这层理由,上帝之于世界一如弹簧或重量之于时钟。他们还进一步认为,在所有的事物中,都存在有一种机械的必然性(une necessité machinale),各种事物实际上是藉上帝的能力而非由于这种神圣的理性选择(un choix raisonnable de cette Divinité)而活动的,因为严格地说,上帝既无理智也无意志,理智和意志都只是人的属性。他们认为,所有可能的事物都一个接一个发生,依照物质能够发生的所有变化而变化;我们绝对不要寻找什么目的因注138(des causes finales);我们对灵魂不朽(l'immortalité de l'ame)或来生(la vie future)都说不准;至于上帝,也没有任何正义或仁慈可言,上帝决定构成仁慈和正义的东西,从而他并未做过任何有违正义的事情,致使清白无辜者总是罹难。因此之故,这些人只是在名义上承认天命。至于那些至关紧要的东西,那些与我们的生命活动息息相关的东西,一切都归结为伊壁鸠鲁派的意见,也就是一切都归结为这样一种观点:此世今生,除因满足自己的命运而获得生活的宁静(la tranquillité)再无任何幸福可言。因为阻挡奔腾不息的万物,抱怨无可变易的事情实在是一件蠢事。要是他们知道万物都是为着那些知道如何使用它们的人士的普遍的善和特殊的福利而受到安排的,他们就不会将幸福等同于单纯的忍耐了。我知道,他们的具体措辞与我刚才所说到的一些很不相同,但凡洞察他们观点的人都会赞同我的上述看法。其实,这些也就是斯宾诺莎的观点,而且,在许多人看来,笛卡尔似乎也持同样的意见。笛卡尔也确实值得怀疑,因为他反对探究目的因,主张既不存在任何正义,也不存在任何仁慈,甚至也没有任何真理,除非上帝以一种绝对的方式已然决定了它们,无意中(尽管是顺便地)透露物质中所有可能的变化都连续不断地一个接一个地发生。注139

如果说伊壁鸠鲁派和斯多葛派这两个派别对于虔诚注140(la pieté)有危险的话,则苏格拉底注141和柏拉图注142这一派别,在我看来其部分地来自毕达哥拉斯注143,对虔诚则要适合得多。人们只要读一读柏拉图的值得赞赏的讨论灵魂不朽的对话,就会发现一些意见与我们时代的新斯多葛派的意见完全对立。注144在这篇对话中,苏格拉底是在临死的当天,在其接过盛满毒药的酒杯之前一会儿讲灵魂不朽这番话的。他努力消除其朋友心头的悲伤情绪,以其精妙绝伦的论证反而使他们惊愕不已,看来,他之离开今生今世,只不过是为了做准备使其崇高的灵魂到另一个世界享福而已。我相信,他说,当离开此世时,我将会发现有许多比现存世界更为优秀的人士;但至少我敢确定,在另一个世界将会有发现有诸多神灵。注145他主张,目的因是物理学的原则,为了解说事物,我们必须探究目的因。当他在嘲笑阿那克萨哥拉注146时,他似乎也是在嘲笑我们时代的新物理学家(nouveaux physiciens)。注147苏格拉底关于阿那克萨哥拉所说过的这些话是值得我们认真倾听的。

他说,一天我听说有人在阿那克萨哥拉的书中读到,据说一个理智存在者注148(un estre intelligent)是万物的原因,这个理智存在者决定并安排万物。这使我极为高兴。因为我认为倘若这个世界为一个理智的产物,一切事物就会以最可能完满的方式造出来。正因为如此,我才认为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想对万物何以产生或毁灭作出说明,或者说只要他想对万物何以存在作出说明,他就必须寻找与任何给定事物的完满性相称的东西。这样,一个人也就需要在他自身或某个别的事物中考察那唯一使其成为最好的或最完满的东西的东西。凡认知这最完满事物的人,他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判断由此产生出来的不完满的事物,因为认知其一也就等于认知其二。注149

在考察所有这一切时,我高兴地发现了一位教师,他能够教给我们万物的种种理由,例如,他能够教给我们地球为何是圆的而不是扁平的理由,以及为何事情是这样一种方式而不是另外一种方式会更好一些的理由。再者,当人们说地球处于宇宙中心的时候,或者当人们说地球不在宇宙中心的时候,我期待他将给我解释清楚为何地球处于这样一种状态是最为合适的,而且,我还期待他将同样告诉我太阳、月亮和星辰及其运动的有关情况及其理由。最后,在表明每件特殊事物最适合的情况的同时,他也就表明了通常最好的东西。怀着这样一种希望,我很快地找到了阿那克萨哥拉的有关书籍,急匆匆地将它们浏览了一遍。但我却感到大失所望。注150因为我惊奇地看到,他虽然第一个设定了支配理智(cette intelligence gouvernatrice),他却并未利用之,此后他便既不再讲及对万物的安排,也不再讲及万物的完满性,而且,他还引进了一些天上的物质,而这样一些物质却几乎不可能。在这方面,他似乎像有些人,在说过苏格拉底藉理智行事,随后又继续特别地解释他的各种行为的原因,说苏格拉底坐在这里,乃是因为他有一个由骨头、血肉和肌腱组成的身体,乃是因为他的骨头是坚硬的,但它们却为空隙或节骨眼所隔开,各个肌腱也能够绷紧或松开,而这也正是身体何以柔韧的原因,最后也是我何以坐在这儿的原因。否则,要是他想要对当前这个谈话作出解释的话,他将会说到空气,说到发声器官和听觉器官等等,然而他却遗漏了真正的原因,亦即希腊人认为谴责我要比赦免我更好一些,而且我也认为坐在这儿要比跑掉更好一些。因为我担保,如果不是这样,如果我不认为遭受我的祖国施加给我的处罚比到别处作为一个流浪者或被放逐者活着更为正义和更有体面,则这些肌腱和骨头早就到维奥蒂亚人(Boeotiens)和麦加拉人(Magariens)注151中间了。注152正因为如此,将这些骨头、肌腱及其运动称作原因是不合理的。诚然,任何一个人,他若说倘若没有这些骨头和肌腱,我便无法做所有这些事情,这也不无道理。但除此之外的东西则构成了真正的原因,而这些东西构成的只是一种条件,倘若没有这样的条件,则这原因便不可能成为一个原因。那些只说各种物体环绕地球的运动使之保持在它所在的地方不动的人忘掉了上帝的能力以最好的方式安排了一切,他们并不理解连接、形成和维系这个世界的东西是善的和美的。注153至此,这就已经是苏格拉底的观点了,而按照柏拉图对话中的观念或形式(des idées ou formes)继续思考下去困难会更大一点,尽管其中也不乏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