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虚无主义
尼采把自己计划中的代表作叫作《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这表明尼采哲学的使命就是“价值重估”,即对苏格拉底以来的西方文明进行全面的反思和批判,对2000多年中流行的一切传统价值进行彻底的翻转。如果我们把尼采比作一个医生的话(实际上,这也是尼采对未来哲学家的要求),他所面对的病人正是西方文明以及这种文明的“骄子”——西方人。西方文明和西方人生病了吗?传统哲学家会说,我们很健康,从苏格拉底开始,我们成功地摆脱了感性的世界,过上了体面的理性生活,在生生不息的表面世界之上、之后,我们“发现”了一个“真实的世界”;基督徒会说,基督教文明是给人希望和意义的文明,我们虽然在现世还会遭受生老病死,但我们有了希望,我们终将逃离这个世界;道德学家告诉我们,理性=德性=幸福,随着西方文明的进步,同情之心、怜悯之心、慈善之心得以张扬,我们借助于理性和上帝的光辉,摆脱了野蛮人,成了有教养的人和道德的人;民主主义政治学家会说,脱胎于这种文明的现代民主政治,使愈来愈多的人享受到了“自由、民主、平等、博爱”,我们的社会正在“进步”;科学家会说,脱胎于这种文明的近代科学,极大地延长了人的肢体,提高了人类征服和改造自然的能力,科学的进步正在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上造福于人类。然而,尼采却诊断说,西方人和西方文明正患有一种非常严重而又无以名状的疾病,这种病也许连患者本身都不知道。尼采的诊断是:虚无主义(nihilism)。这种诊断受到了病人本身的强烈质疑。但我们不能回避或逃避虚无主义。因为“我们生活于其中”,因为“不去重估迄今为止的价值,而试图逃避虚无主义:会适得其反,使问题弄僵。”4既然西方文明患了虚无主义的疾患,那么,病症是什么?病因是什么?药方又是什么?
服兵役时的尼采
(一)消极的虚无主义与积极的虚无主义
虚无主义来自拉丁文nihil(无,虚无),根据海德格尔的考证,哲学上对“虚无主义”一词的首次使用可能源于雅可比(Friedrich Jacobi,1743—1819)。19世纪早期,雅可比在否定的意义上用虚无主义指称先验唯心论。屠格涅夫的《父与子》(1862)问世以后,该词开始流行。屠格涅夫在书中用虚无主义指称残酷的科学主义。在尼采著作中,出现过很多种虚无主义。总的说,有消极的虚无主义和积极的虚无主义两种类型。“虚无主义。它有双重意义: A.虚无主义是精神权力提高的象征:积极的虚无主义。B.虚无主义是精神权力的下降和没落:消极的虚无主义。”5“它可以作为强力的象征,精神之力可能急剧上升,致使迄今为止的目的(‘信念’、信条)与力不相适应。(因为,一般来说,信仰所表现的乃是对生存条件的强制,是对某人繁荣、滋长、获得权力所处的种种关系的权威的屈服……);另一方面,它也可能成为强力不强的象征,不足以生产性地再次设定目的、信仰。”6就是说,“作为一般现象的虚无主义可以是日益壮大的象征,或者是日益虚弱的象征。一方面,创造力、意志力十分强大,因此它不再需要对总体作解释和赋予意义……另一方面,连创造意义的创造力,也懈怠了,并且变成了对现行状况的失望。对信仰力量无能为力,这就是‘非信仰’。研究这两种前景的科学意味着: 1.强大和自制的表现,可以不要消灾灭病、慰藉人心的空想世界;2.损坏、解剖、失望、削弱。”7
德勒兹(Gilles Louis Réné Deleuze,1925—1995)认为,消极的虚无主义实际上包括否定的虚无主义、反动的虚无主义和被动的虚无主义三种形式,其共同特点是:认为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是一个没有意义的世界,因而我们的生活也是无意义的生活。其中,“悲观主义乃是虚无主义的前期形式。”8“悲观主义发展为虚无主义。”9否定的虚无主义是虚无主义的主体;反动的和被动的虚无主义是虚无主义的中期;积极的虚无主义则是虚无主义的完成。
(二)(消极的)虚无主义是低下的种类对于高等的种类的胜利
在尼采看来,世界就是强力意志。他特别强调强力意志的“谱系”,即它的出身和性质。于是,就有了肯定和否定两种形式的强力意志。“我们在斗争中看到了两种‘权力意志’”。10所谓肯定的强力意志就是维护、促进生命的强力意志,否定的强力意志则与此相反。这两种性质的权力意志通过两种不同类型的人体现出来:高等的种类即强者和低等的种类即弱者。我们有理由期待,在历史的长河中,肯定一定是占支配地位的意志或力。但是,我们看到的却是最离奇的景象: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否定的强力意志战胜了肯定的强力意志,弱者战胜了强者。尼采把这种现象叫作(消极的)“虚无主义”,其核心是否定生命、贬低生存。“虚无主义的原因:1.缺乏高等的种类。即这样的种类,其用之不尽的富庶和权力维持着对人的信仰。(想一想吧,该把什么归功于拿破仑:几乎是本世纪一切更高的希望。)2.低下的类(‘群畜’、‘群众’、‘社会’)会丧失谦恭,并且夸大其对宇宙和形而上学价值的需求。这样一来,就把整个生命庸俗化了。即,一旦群众掌权,他们就会对特殊者实行暴政,从而使这些人丧失自信,成为虚无主义者。”11“虚无主义运动只是生理颓废的表现。”12怀有虚无主义理想的人“是非生产性的、受动的种类,一种对生活感到厌倦的种类。假如我们真能设想一种相反种类的人,那么这个种类也许不必去信仰存在物了。因为,他们甚至会蔑视这种信仰,认为它是僵死的、无聊的、无足轻重的……相信本该存在的世界是存在的,是真正有的,这是非生产性的人的信仰,他们不想创造一个应当存在的世界。他们设定这样的世界已经有了,他们去寻找达到这个世界的方法和途径。‘要真理的意志’——乃是无力创造的意志。”13
问题是:弱者即低下的种类如何能战胜强者即高等的种类?而且,这种胜利不是一时的胜利,似乎在西方文明之初,就埋下了弱者战胜强者的种子。尼采对此做出了回答。“在鸟瞰人的命运时,最使我感到惊奇的是,满目所见皆与达尔文及其学派所看到的、想看到的截然相反。他们认为应该优先选择强者、成功者、进步的种类,而结果适得其反,幸运儿被剔除了,高等的类型变得无用,平平乃至中下水平的类型成为主宰已势在必然。……权力意志使我重新认识了一切变革的最终原因和特点,正是它向我们说明了特殊者和幸运儿没有优先入选的原因。因为,假如强者和幸运儿被有组织的群畜本能、弱者恐怖性和数量优势所吓倒,那么他们就会变得软弱。我的全部价值世界观表明,今天高悬于人类头上的最高价值那里,幸运儿和优选类型是不得势的。确切地说,颓废类型占了上风。……我认为,低等的乃是通过巨大的数量、聪明、计谋而获优势的。”14这样看来,一部西方文明史根本不是什么“进步”的历史,而是“倒退”的历史,至多是“原地踏步”的历史,因为人及其生命非但没有能够得到提升,反而成了“仇视”或“怨恨”的对象。
(三)虚无主义的发展阶段
1. 否定的虚无主义。尼采将否定生命和贬低生存的事业称为消极的虚无主义,其典型形式是否定的虚无主义。由柏拉图肇始的整个形而上学传统以及基督教都属于否定的虚无主义,它是悲观主义的一个必然后果。“逻辑就是:悲观主义最后必然发展为虚无主义。什么是动力呢?——无价值性、无意义性的概念。”15人们生活在一个变化莫测和充满了生老病死的世界,这样的世界令人恐惧和不安,甚至令人生厌。于是,人们急于逃离这个短暂、无常、平庸、充满变数的世界。于是人们虚构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无条件的世界、一个摆脱了矛盾的世界、一个有意义的世界,一句话,一个存在的世界。这个存在的世界是不变的,因为“存在者不变化,变化者不存在。”人们以“真实的世界”之理想去评价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变化是无秩序的、不稳定的、骗人的,因而就是不道德的。“道德便是:摆脱感官的欺骗,摆脱生成,摆脱历史,摆脱谎言,——历史无非是对感官的信仰,对谎言的信仰。”16于是,这个世界就成了“有问题的”世界,成了“虚假的世界”(而过去它是真实的、惟一的世界!)。于是,人们形成了“偏见的偏见”:“随着‘表面’和‘真实’这一对旧的对立物又产生相关的价值判断:‘渺小的价值’和‘绝对的价值’。”17所以,“虚无主义是迄今为止对生命价值解释的结果。”18否定的虚无主义虽然为人提供了生存价值,但它仍然是虚无主义的,因为它使生命贬值,使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贬值。尼采也把这种虚无主义叫作“宗教的虚无主义”。尼采认为,“对理性范畴的信仰乃是虚无主义的原因。”19而人们之所以迷恋理性,是因为据说理性可以给人们带来真理,从而带来永恒和快乐。“人寻求‘真理’:(真理乃是)一个不自相矛盾的世界,不欺人的世界,不变化的世界,真实的世界——即一个没有苦难的世界。因为,矛盾、迷惑、变幻乃是痛苦的原因!他不怀疑应该有一个存在的世界;他想寻找通向这个世界的途径……。总而言之:本该存在的世界是有的;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个错误,——我们这个世界不该存在。”20“虚无主义者是这样的人,他从现存的世界出发断定,这个世界不该存在,而且,从那个本应存在的世界出发认为没有这样的世界。这样一来,生命(行动,受动,意愿,感觉)就没有任何意义了。”21尼采认为,虚无主义是哲学、宗教和道德合谋的产物。哲学家虚构了一个理性世界,于是有了“真实的世界”;宗教家杜撰了一个神性世界,于是有了“反自然的”世界;道德家虚构了一个“自由的”世界,于是有了“善良的、完美的、正义的、神圣的”世界。“结论:哲学、宗教、道德乃是颓废的象征。”22
2. 反动的虚无主义。在虚无主义历史上,反动的虚无主义的出现是比较晚近的事情。历经两千余年之后,“真实的世界”的虚幻性得以暴露:它非但没有给人带来希望,反而给人增添了新的痛苦,于是人们奋起推翻了这个世界,亲手杀死了上帝,实现了对否定的虚无主义的“反动”。但上帝虽然死了,上帝的位子还在,只不过现在它被一些人性的、太人性的价值所占据。所以,生存并没有因此得到颂扬,“表面的世界”依然得到了保留。对此,德勒兹评论道:“尼采认为上帝之死是一件热闹的大事情,但它并不彻底。因为‘虚无主义’还在延续,形式几乎没变。虚无主义以前意味着:打着更高的价值的旗号贬低和否定生存。现在它则意味着:否定更高的价值,用人性的、太人性的价值取而代之(用道德代替宗教;用效用、进步、历史代替神圣的价值)。什么都没变,因为是同样的反动的生存,是同样的奴隶制,以前靠神圣的价值取得胜利,现在则靠人性的价值取得胜利。是同样的脚夫,是同样的驴,以前是因为在上帝面前负有责任而担负神圣遗物的重荷,现在却作为自己的责任而主动承担起来。人们甚至向虚无主义的沙漠处又迈了一步:人们声称把握了所有的‘现实’,但是人们把握的只是更高的价值遗留下来的东西,反动的力的残渣和虚无的意志的残渣。这就是为什么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第四部描绘了叫作‘上等人’的巨大不幸。他们希望代替上帝,他们承担人的价值,他们甚至相信重新发现‘现实’,恢复肯定的意思。但是对他们来说惟一可能的肯定只是驴的叫声‘是(I-A)’,只是反动的力,这个反动的力主动承担虚无主义的产物,并相信在每次承担否的时候都要说是。”23这实际上是随着实证主义哲学的兴起而出现的历史时期。如果说以柏拉图主义、基督教和康德哲学为代表的否定的虚无主义构成了西方文化的“漫漫长夜”,那么,实证主义则迎来了人类历史的“拂晓”。但阴影犹在。所以,尼采说,“通过消灭存在世界的办法战胜哲学家,这是虚无主义的中期。因为,事情发生在重估价值、神化和确证生成物和表面世界为惟一的世界之力未到之前。”24
年轻时的尼采
3. 被动的虚无主义。被动的虚无主义是“真实的世界”和“上帝”被推翻以后一种被动的消逝;这种虚无主义是通向积极虚无主义的桥梁。“上帝死了”之后,人们用各种各样的地上“神物”取代了天上的“上帝”,曾几何时,人们对这些新“偶像”——现代科学和民主政治——寄予厚望。但人们看到的依然是无穷无尽的灾难和无意义,于是,悲观主义卷土重来,重新开始支配这些“苦命人”,其直接后果就是所谓“最后的人”的出现,即更喜欢意志的虚无的人,更愿意被动地消逝的人,而不是虚无意志。“虚无主义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最高价值自行贬值。没有目的。没有对目的的回答。”25被动的虚无主义仿佛已经看破红尘,所以,不再有任何追求,也不再寻求任何理想,他们只是“忍受”这种无意义的生活。它“是疲惫的虚无主义,它不再进击,它是有名的佛教形式。这是消极的虚无主义,是弱的象征。精神之力可以是倦怠的、衰竭的,以致使迄今为止的目的和价值都变得不合适了,再也得不到信仰了——。因此,价值和目的综合(任何强大的文化都以此为基础)自行消解。”26在尼采看来,欧洲的悲观主义仍处于幼稚状态,远没有达到一度在印度达到过的那种如饥似渴的程度,所以,他把佛教视为典型的被动虚无主义的宗教,他甚至认为佛教赋予被动虚无主义一种高贵性。就此而言,佛教“优于”基督教。“虚无主义的灾难一定会随着这种佛教文化而告终。”27
尼采、莎乐美与保尔-雷
4. 积极的虚无主义。积极的虚无主义承认生命和世界的无意义,但它并不将此视为一大“缺憾”,而是看作一个可以而且必须欣然接受的事实。所以,它能够以积极的姿态承受乃至享受这种本无意义的生活,亦即在“没有上帝和道德”的世界独自生活,并勇敢地期待着它的“永恒轮回”。在这种意义上,虚无主义也可以成为一种肯定生命的力量。“经过最后的人,超越他而达到想要灭亡的人,虚无主义便完成了。在想要灭亡想被征服的人中,否定已摧毁了一切障碍,它击败了自己,变成了肯定,一种已经超越人类的权力,一种宣告着预备着超人来临的权力。”28积极的虚无主义不仅推翻了作为意义赋予者的“真实的世界”,而且从根本上抛弃了与之相连的虚无主义视角,从而回到了大地之上,回到了人间,回到了现实。“什么是信仰?它是怎样产生的?任何信仰都自以为真实。虚无主义的极端形式认为:任何信仰,任何自以为真实的行为一定是谬误。因为,根本就没有真实的世界。这就是说:这样的世界乃是源于我们头脑的远景式的假象(因为我们一直离不开一个严谨的、压缩的、简化的世界)。——这是力的标准,要想不毁灭,就要尽量承认表面性,承认撒谎是必然的。在这个意义上说,虚无主义否定了真实的世界、存在和神圣的思维方式。”29作为积极的虚无主义的预言家,尼采对构成消极虚无主义核心的“二重世界”构架进行了彻底批判。在《偶像的黄昏》中,他更是把这种批判归结为四个命题,大意是:认为“此岸”世界是虚假的那些理由,毋宁说证明了“此岸”世界的实在性;人们是通过反对现实世界建构“真实的世界”的,由于后者纯粹是一种道德—视觉假象,因而,实际上是一个虚假的世界;虚构一个与“此岸”世界不同的“彼岸”世界是毫无意义的,只要我们身上诽谤、轻视、怀疑生命的本能并不强大;把世界分为一个“真实的”世界和一个“虚假的”世界,这仅仅是颓废的一种暗示,是衰败的生命的一个征兆。在尼采看来,即使可以证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它对人生也没有任何意义。“即便能有力地证实这样一种世界的存在,那么同样毋庸置疑,关于它的知识是所有知识中最无所谓的。对暴风雨中大难临头的船家而言,有无对水进行化学分析的知识是无所谓的;与此相比,关于形而上学世界的知识更是无所谓的。”30
在尼采眼中,悲剧时代的希腊人是最早的积极的虚无主义者。他们的神不是为了贬低而恰恰是为了颂扬人的生存。“希腊人不认为荷马众神是君临自己之上的主子,不认为自己像犹太人一样是匍匐在众神脚下的奴仆。他们看见的仿佛只是自己群体中最成功者的镜像,即是一种理想,而不是自己本质的对立面。大家觉得本是同类,彼此关切,缔结了一种战时的城邦同盟。在将这样的神祇赋予自己时,人其实自视甚高,将自己置于一种类似小贵族对大贵族的关系之中。”31赫拉克利特就是这些积极虚无主义的典范,所以,尼采一直对赫拉克利特怀着崇高的敬意。赫拉克利特提出了两个相互关联的否定。“他首先否定了阿那克西曼德对于丰富多彩的世界所作的二重划分,不再区分物理世界与形而上世界、确定质的领域与不可界定的不确定性领域。在走出这一步之后,他一发不可收拾,进而做出了更为大胆的否定:他从根本上否定了存在。因为他所剩下的这个世界,在永恒的不成文法则的庇护下,以有力的节拍上下涌动,在任何地方都没有显示出持存、不可毁灭性和急流中的防波堤。”32在赫拉克利特看来,一切皆生成,如果人们在生成和消逝的海洋上看到了固定的陆地,这与人们短浅的目光有关,而与事物的本质无关。后来的雅典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丧失了“前苏哲学家们”的高贵、自由和创造性,把目光转向了绝对道德、不朽灵魂、超越的实在和万能的理性,从而“软化”了西方文明。所以,“自苏格拉底以后的希腊哲学家,一概是颓废的象征”。33随着查拉图斯特拉的出现,我们目睹了未来的积极的虚无主义者:在他眼中,不仅“真实的世界”被废除了,而且,“现象的世界”连同整个传统形而上学的“二重世界”框架也被废除了。在这新型的哲学家眼中,存在就是生命。“存在——除‘生命’而外,我们没有别的关于存在的观念。也就是说,某些死亡的东西怎么能‘存在’呢?”34这是生命得到极大肯定的时刻,因而是阴影最短的时刻,是“伟大的日午”。
尼采和母亲
在尼采看来,积极的虚无主义甚至可以成为哲学家休养生息之所。“哲学家修养生息的情形有所不同。换句话说:譬如,他可以在虚无主义中休养生息。认为,世上本无所谓真理,这就是虚无主义的信仰。对一个认识的斗士,一个同无比丑陋的真理进行不懈斗争的斗士来说,这种信仰乃是一次尽情的全身运动,因为真理是丑陋的。”35尼采把这样的虚无主义叫作“强力悲观主义”。“人现在不再为祸患辩护了,人断然拒绝辩护。人要完全彻底享受祸患,认为无意义的祸患乃是最有意思的东西。假如说人以前离不开上帝,那么现在,在一个没有上帝的乱世,一个偶然性世界上,恐怖、朦胧、诱惑都属于本质的东西。”36
积极的虚无主义不会自动到来。尼采开出的克服(消极的)虚无主义的药方是“价值重估”,强力意志、永恒轮回和超人都是这个药方的组成部分。“我们的估价和道德价目表本身有什么价值呢?在它们当道的时候会出现什么现象呢?为了谁呢?和什么有关呢?——答案:‘生命’。……生命就是权力意志。”37价值重估就是要否定一切使人软弱——使人衰竭的东西,肯定一切使人强壮、使人积蓄力量、为力感辩护的东西。实际上,为了从根本上揭示(消极的)虚无主义贬低生命的实质,尼采对西方文化的很多“宏大叙事”都进行了“解构”,包括“真理”、“知识”、“道德”和科学等。正因如此,很多后现代主义者都把尼采标榜为自己的思想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