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虞”
《南山经》有“天虞之山”,郝懿行据晋人所撰《广州记》,认为即夫盧山,“天虞、夫盧字形相近,或传写之讹”222。按,这两个字不易讹误,郝说疑非是。“天虞”疑当读为天吴。虞、吴两字古音同字通,如《论语·微子》“虞仲”,当即吴仲,清儒刘宝楠说:“‘虞’、‘吴’通用。……仲雍称吴仲雍,故或称虞仲。”223《史记·孝武本纪》“不虞不骜”索隐云:“何承天云‘虞’当为‘吴’……与吴声相近,故假借也。”224清儒钱大昕说:“古文虞与吴通,汉碑亦有‘不虞不扬’之文。今《封禅书》作‘不吴’,乃后人据毛诗私改。”225在《山海经》中,“天吴”见于《海外北经》,谓“朝阳之谷,神曰天吴,是为水伯”,其形象是“八首人面,八足八尾”,又见于《大荒东经》,是一位“八首人面,虎身十尾”的“神人”。两个记载一致,可以肯定天吴是传说中的水神。依《山海经·大荒北经》“风伯”为司风之神的例子,则泗水伯当是司水之神,古人常将风雨连称,《大荒北经》即谓“风伯雨师,纵大风雨”之说,疑“水伯”也是像“雨师”那样的司雨之神。若此则可与《南山经》所谓祭龙神之说相符合。《南山经》说:“自天虞之山以至南禺之山,……其神皆龙身而人面,其祠皆一白狗祈。”作为“龙身”之神,与传说降水的龙神(亦即水神)是一致的。难能可贵的是,殷商卜辞中有以犬祈雨的记载,与《南山经》所云“其祠皆一白狗祈”相合。《合集》第31191片,这版卜辞包括四条卜辞,依次是“三豚此雨”“犬一此雨”“二犬此雨”“三犬此雨”。这四条卜辞皆贞用豚或犬求雨的事。卜辞中的“此”字当用如“则”,是承接连词226。卜辞问是用三豚为祭品就会下雨,抑或是用一犬(或二犬,或三犬)为祭品就会下雨。总之,《南山经》的“天虞之山”,天虞当即《海外北经》及《大荒东经》作为“水伯”的天吴。《南山经》所说用“祈”的方式处理“白狗”,用以祭祀“天虞(吴)”,清儒毕沅说“祈”字当读若“”,袁珂引用此说为释227。于省吾论证了文献典籍中“”字假借为幾、刏、祈等,这个字在甲骨文中作“”、“”等形,意指“刏物牲或人牲,献血以祭”228。甲骨卜辞中有犬祭神的记载,如:“丁丑贞,甲申用羊九、犬十又一,至于多毓用牛一”229,意思是:丁丑这天贞问,甲申这天是否用九只羊、十一条狗,采其牲血以祭多毓,还要用一头牛为祭品。这个“犬祭神”的记载,与《南山经》所谓“祠皆一白狗祈()”若合符契,颇可以相互发明。
另外,《大荒西经》载“有人反臂,名曰天虞”。郭注说 “亦尸虞”,郝懿行说:“据郭注当有成文,疑在经内,今逸。”230依《山海经》称“尸”之例,“尸虞”若当为“虞尸”,即天虞之尸,《南山经》所言“龙身而人面”,《大荒东经》所言“八首人面,虎身十尾”,应当就是祭典上巫师所扮的“天虞之尸”的形象。
总之,《南山经》的“天虞”当即《海外北经》的“天吴”。理由是,其一,虞、吴二字古通;其二,“天虞”被作为水神而被祭祀,要取“白狗”之血(祈,)以祭。“天吴”作为水神,与天虞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