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物是人非
时至七月初，宋濂带着夫人及女儿启程返回东虞城，一路上宋妍饶有兴致的领略着沿途的景致，心境已不同于来时。
时至东虞城，陆南珺早已产下一子，宋府上下皆为欢喜，随着宋濂的归来，府中更是和乐一片。
“妍儿，看到你这样的状态，为兄真的为你高兴。”
“哥哥，都物是人非了，不必回头看了。”
宋家上下喜事盈门，宋母忙着张罗着孩子满月酒的事宜，自是无暇顾及宋妍，是日，宋妍进宫拜见皇后，为皇后带回些许洛阳特产。
皇后对宋妍的到来颇为惊喜，随即亲自前来殿前相迎：“免礼，妍儿，快进来。”
“谢娘娘，这是妍儿给你带的洛阳特产，还请娘娘和陛下品尝一番。”
“妍儿，许久未见，我跟陛下都甚是挂念你，看你如今的状态，前尘往事可都忘却了？”皇后试探性的说道。
宋妍巧笑倩兮：“已然放下了。”
“那便好，走吧，我们去陛下宫里用午膳，想来知道你能来请安，定然也是欣喜的。”
“好。”
皇后拉着宋妍一路上听着宋妍讲解洛阳的风土人情，更是心生羡慕。
澜庭阁内，郑韫与陆景辰正在为棋局胶着着，也为陆景辰的去留胶着着。
陆景辰已主动请调等宋怀瑾儿子满月酒之后，便自请调离，一生镇守边境，无诏不归朝。
郑韫并未答应，索性两人在棋局上不分伯仲。
“陛下，你看看谁来看望我们了？”皇后让人免了通报，直接拉着宋妍的手径直来到书房。
郑韫和陆景辰闻声看去，四人皆沉默不语，谁也不曾想到，会在这种情景下再相见。
还是郑韫先开了口：“妍儿，你何时回来的？”
宋妍收回思绪，微笑着给郑韫请安：“给陛下请安，前日方才回来。”
陆景辰在郑韫身后伫立着，征征望着宋妍的方向，皇后顺势挡住陆景辰灼灼看向宋妍的目光，转身对宋妍说道：“妍儿，陛下有事要谈，不妨先回我宫里。”
“也好。”宋妍淡淡的回答，眼神不曾落在陆景辰身上。
“阿姐，我与陛下并无要事相谈，微臣请旨待南珺孩子满月之后，便调离京师，一生驻守边境，只是陛下一直未曾答复，陛下即刻答复了微臣，微臣便就此离去，不打扰宋小姐与陛下和娘娘叙旧。”陆景辰缓缓地开口，带着当初和离的怨气，带着不甘，也夹杂着遗憾。
宋妍藏在衣袖里的指甲狠狠的嵌进手指，面色却依旧如常。
四人皆沉默着，良久陆景辰走向宋妍身前问道：“宋小姐意下如何？”
“事关国事，民女不敢置喙。”
“妍儿，你我夫妻一场，若你开口要我留下，我便不会离开。”
“将军既然在我来此之前已同陛下请辞，何故现下要将矛头指向我。夫妻情分已尽，将军还是忘了吧。”
“也罢，便不为难宋小姐了，不妨我们一道在陛下这里用午膳，宋小姐也同我讲讲洛阳的风土人情。”
“全凭陛下和娘娘安排。”
这一顿饭，四人都吃的极不自在，饭后皇帝和皇后也不做多留，陆景辰主动提出送宋妍出宫，宋妍看出皇后的为难，随即说道：“娘娘，那便有劳将军相送了，娘娘也不必派人送我了。”
“也罢，妍儿，回来的这些日子，你得空便常来宫中看看我，小雪如今也随着萧淮羽四下游荡，我身边也没个体己的人。”
“好，妍儿得空便来。”
陆景辰和宋妍并肩自长殿而下，行走在漫无边际的宫道上。
“我当初，要去洛阳寻你来着。”
“我知道。”
“后来，青青自刎，我便放弃寻你了。”
“我知道。”
“宋妍，你是真的放下了吗？”
“我认命了。”
“认命？呵，也对，青青临死前对我说她欠你的，她用自己的命来还，但我欠他的，她让我生生世世都欠着，她做到了。可我欠你的，又该如何还呢？”
“陆景辰，你不欠我的，你不用背负这么深枷锁，我不用你还，相逢一场，聚散离合，都是定数，放下吧。”
“宋妍，你教教我，如何能把你忘了？”
“我自己都学不会忘记，又如何教你？”
“那你不是说放下了？”
“是父亲教我的，放下不是逃避，是直面，是释怀，我自知我们无缘，所以我也不强求，放下的是执念。”宋妍望着陆景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佯装从容的说道。陆景辰在她的眼中看不到多余的情感，索性自嘲般的笑道：“也好，如此往后的日子便也不会难熬，走吧妍儿，我送你回去。”
宋妍也并不推辞，她与陆景辰一同并肩行走在在路上，一路上两人倒也偶尔说笑几句，如同寻常朋友那般相处，直到不远处骑马而来的慕言出现，打破了这份平静。
慕言看到宋妍的身影，欣喜的朝着她策马而来，也未顾及身侧的陆景辰，径直下马来到宋妍身侧，欣喜若狂的说道：“你终于肯舍得回来了？”
宋妍嬉笑道：“好久不见，慕校尉。”
慕言看向旁边的陆景辰，不屑一顾的说道“我送你回府吧，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同一个坑别再栽两次了。”
陆景辰和宋妍自然知道慕言话中意思，陆景辰抢先说道：“妍儿，那便让慕校尉送你回府吧，我先走了。”
没等宋妍回答，陆景辰便大步流星的策马离去，望着他落寞离去的背影，宋妍的心里泛上一阵酸楚，不过风华正茂的少年，如今竟也这般落寞。
“走吧。”慕言一路上要宋妍给他讲着洛阳的风土人情，这一次宋妍倒是觉得慕言话多了起来。
不禁问道：“半年不见，你的性格开朗了许多？话语也多了起来？”
“那是因为你回来了，而你又无婚约在身。”
宋妍倒没想过慕言会如此直白再次倾诉自己的心声。
慕言立即补充道：“这次你拿什么理由来搪塞我，妍儿，我也会等，等你愿意接纳我的那天，我心慕妍，此生不渝。”
宋妍被慕言露骨的话一时竟无法接话，慕言也并不给她机会，随即拉着宋妍便上了马，朝着太傅府的方向跑去。慕言将宋妍送到府外，对她温柔的说道：“明日我再来找你。”
说罢，便转身离去，不给宋妍拒绝的机会。
宋妍垂头丧气的回到府上，无助的坐在湖边思考着，该如何拒绝慕言的情意，宋怀瑾适时走来。
“怎么，为情所困？”
“哥哥，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实在是无法接受慕校尉的情意，一颗心就这么大，都被陆景辰占满了，怎么能容得下别人？”
“所以，你还是没放下景辰。”
“嗯，从未放下过，只是放下了那份执念，并非要相守而已。”
“那你余生，岂不是要一人终老？”
“一人终老又如何？我并不觉得孤独，一株花，一条鱼，都是他的影子，没有争吵，没有伤害，就这么静静的陪着我度过岁月漫长。”
宋怀瑾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妍儿，若你放不下他，可以去找他。”
“不了，我们这份爱太沉重了，也背负了太多。何况，他内心里已经决定此生驻守边境了，其实，我们的选择是一样的。”
“我是真的不明白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虽然不想你同一个火坑跳两次，但不曾想你压根就没出来过，与其这样天各一方的彼此挂念，为何不长相厮守？”宋怀瑾气呼呼的拂袖离去，留下宋妍一人错愕在原地。
宋怀瑾策马来到陆景辰府上，他气冲冲的来到陆景辰书房质问道：“你就真的甘心抛下宋妍一人孤独终老，自己此生驻守边境？”
“不甘心又如何？是她让我放下的，何况的她身边不也有人出现了吗？相信慕校尉会做的比我好。”
“你混蛋，若妍儿真的放下你，我自然不会来找你，她放下的是与你相守，她从没放下你这个人。她知道你迈不过廖青青的坎，所以她才劝你放下，也绕过自己。”
陆景辰苦笑：“她果然懂我，我今日多次试探她，她都没有露出丝毫破绽，想来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全了我的心思。我的确心有不甘，可我也跨不过廖青青来与宋妍相守，此生我们真的有缘无分了。”
“今日之举，我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你们好自珍重吧。”
宋怀瑾失落的离开了王府，一边是自己的好兄弟，一边是自己的妹妹，他亲眼看着两个明明彼此深爱的人却无力相守。
陆景辰望着宋妍亲手绣的香囊，无助的笑了，直到夜幕降临，陆景辰望着一轮圆月，才恍然想起什么，发疯似的向府外跑去。
他翻墙而入，果然看到窗台边倚着窗台赏月的宋妍，他挡住宋妍的视线，柔声说道：“穿件披风，我带你去赏月。”
宋妍还征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陆景辰便翻窗而越，拿起披风为她穿上。宋妍就这么被她紧紧环抱着飞檐走壁离开了房间。
陆景辰带着她来到曾经一同来过的高楼观景台。
“妍儿，日后想我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月亮，无论阴晴圆缺，我都在你抬头能看到的地方，与你同赏一轮月，此生也算共白头。”
陆景辰深情的与宋妍对视，宋妍也深情的回望着他，如今的他们彼此心意相通，纵使不能相守，但也依旧深爱。这份爱，终于得到了旗鼓相当的回应。
“好。”
“妍儿，万家灯火辉煌，都不及这一夜月光。”陆景辰说完便在宋妍额间深情一吻。
宋妍有些束手无策，却也没有抗拒陆景辰的举动，两人就这么静坐着看漫天柔光。宋妍也慢慢的倒在陆景辰的怀中睡着了，陆景辰顺势为她拉紧披风，紧紧将宋妍拥进自己怀中，这一夜只是属于他们彼此，陆景辰只想让这夜再漫长一些。
天公不作美，时至午夜，乌云很快便遮盖了星空，陆景辰见状抱起宋妍飞檐走壁回到了距离此处最近的西平郡王府，她怕宋妍触景伤情，所以便带着宋妍来到自己的院中过夜，他记得宋妍的习惯，所以亲手为宋妍宽解了外衣，并没有假手于人，当触及宋妍肌肤的那一刻，他鬼使神差的掀开宋妍的衣领，看向宋妍为她挡箭的伤疤，陆景辰心痛的难耐，回忆一点点袭扰着他不得安宁。
就这样，他在宋妍身侧辗转难眠深情凝望了宋妍一夜，他抑制着自己身体对宋妍发出的本能，就这么静静看着宋妍安睡着。
由于早朝，陆景辰早早便起来了，望着怀中仍旧熟睡的宋妍，他倒是生出一丝不去早朝的想法，可转念想想，若宋妍醒来，难免会让两人陷入尴尬的境地，自己如今更是给不了宋妍长相厮守，他倒是后悔昨日将宋妍带回府中过夜。
思虑之时，兰若便带人前来伺候陆景辰及侍女为陆景辰更衣洗漱。兰若眼尖，进屋便看到床边的绣花鞋，侍女们却茫然无知的朝着床幔走去。
陆景辰连忙小声制止“慢着，今日不必打扫，出去吧。”
侍女此时也看到床边的绣花鞋，连忙笑意连连的退了出去。留下兰若一人在屋内伺候。
许久，陆景辰开口道“兰若，一会我去上朝，等她醒来你亲自伺候她更衣，吃了早饭再送她回府。”
“是，少爷，不知姑娘住在哪个府邸？”
“太傅府。”
兰若惊喜：“是少夫人？少爷，你们和好了？”
陆景辰幽怨的说道：“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她身子虚沉，睡着了，我便把她带回来了，你一会吩咐厨房把皇后娘娘赏赐的血燕炖给她喝了，她脉象不稳，内耗严重，一定亲眼看着她喝了才能放她离开。”
“是，少爷。”
陆景辰依依不舍的看向床幔处，遂转身离开了房间。宋妍果然睡的极其深沉，早朝倒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陆景辰大步流星的离开宫内，返回郡王府，紧随其后的是慕言，正与宋怀瑾谈笑风生的往太傅府上走去，此时的他们并不知晓宋妍在陆景辰府上过夜。
陆景辰回到府上见兰若端着炖品等候在门口，此时已经日上三竿，陆景辰疑惑的问道：“她还没起？”
“是，少爷。”
“给我吧，你去忙吧。”陆景辰接过炖品，来到房内。
此刻宋妍迷迷糊糊的感觉有脚步声，却也无心理会，只当是丫鬟在房内走动，陆景辰来到床幔之内，用手指轻轻附上宋妍的脸颊，柔声说道：“妍儿，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宋妍听到陆景辰的声音，立刻从睡梦中惊醒。
“这是在哪？”
“我的卧房。”
宋妍轻咬嘴唇，有些尴尬到难以启齿。还是陆景辰见状嬉笑道：“你昨晚睡着了，只有这里最近，索性便带你回来了，你放心什么都没发生。你把这碗血燕喝了，我便立刻送你回家。”
宋妍接过炖品一饮而尽，陆景辰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深邃，哀怨的说道：“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要离开我？”
“不是的，不是的。”
陆景辰转忧为喜，进而说道：“那就说明你愿意留下。”
宋妍又羞又恼：“陆景辰。”
陆景辰望着宋妍气鼓鼓的样子，脸上泛上一阵红晕，陆景辰猝不及防的吻上她的唇，缠绵悱恻。
陆景辰娴熟的吻技让宋妍丢盔弃甲，很快便沦陷于陆景辰的攻城略地。
陆景辰欣喜宋妍来自身体本能的诚实，索性任由情感支配着，享受着片刻的欢愉。
“：“！？！““：？：？
良久，陆景辰才心满意足的搂着宋妍沉沉睡去，转眼间便是日上三竿。
慕言随着宋怀瑾来到宋府，以为宋妍还没起床便在前厅喝茶等候。太傅夫人在宋妍房中痛心疾首的哭泣着，生怕宋妍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终于是纸包不住火，当下人向宋怀瑾禀报之时，也瞒不过慕言。
“什么？怎么会不见了？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宋怀瑾气急败坏。
“怎么？谁不见了？”慕言试探的问道，但他直觉里知道是宋妍不在府上。
宋怀瑾见状也不再隐瞒：“妍儿不见了，可她昨夜至今并未出府，后园池塘也派人下去查看了，都没有发现。”
“会不会是陆景辰，他入府带走宋妍是轻而易举的。”慕言提醒道。
“对，对，你在这等着我去他府上看看。”
“我陪你一起。”
当宋怀瑾和慕言一同出现在郡王府之时，陆景辰和宋妍还在睡梦中，大山将两人倾倒前厅就坐。茶还未上，宋怀瑾率先开口道。
“陆景辰呢？”
“少爷在房中，上朝回来并未出来过。宋大人可有急事？”
“宋妍在不在这？”
“夫人？小的许久未见过夫人了。”府中除了兰若，的确无人知道宋妍在此过夜。
宋怀瑾见大山的样子，不像在说假话，随即说道：“没事，那别告诉他们来过。”
“大人，可是夫人出了什么事？”
“无事，即使有事，也和你陆家无关。”
宋怀瑾和慕言前脚走出王府门，后脚大山便风风火火跑到陆景辰院中告知宋妍失踪之事。
“少爷，不好了，少夫人不见了。”大山的叫喊声在澧园响起，兰若还未来得及阻止，大山此刻已经推门而入。
“出去。”陆景辰隔着床幔压低声音冲着大山喊道，可尽管如此，宋妍还是疲惫的睁开了眼睛。
大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兰若拖走了，当兰若关上门的那一霎那，大山错愕的说道：“是少夫人？”
“是。”
“所以，宋大人要找的人真的在我们王府。”
“是。”
“那我得告诉宋大人，比起少夫人下落不明，他倒是愿意相信少夫人在咱们府上。”大山直接越过兰若朝着府外跑去。
等他赶到太傅府上的时候，宋怀瑾和慕言正巧下马，大山连忙拦了过去。
“大人，大人，不必兴师动众了，王妃找到了。”大山憨笑的说道。
此刻宋怀瑾从大山的表情里已经得知宋妍此刻与陆景辰在一处，而陆景辰竟然连自己的亲信都瞒着，宋怀瑾当着慕言的面也不好发作，随即厉声说道“他俩既然和离，就不是你们王妃。”
“很快就会又是了。”大山撂下这句话便跑了回去。
慕言此时也不自讨没趣，随即向宋怀瑾辞行。
“既然宋小姐安然无事，改日再来打扰，在下便先回去了。”
“也好，有劳慕校尉忧心了。”宋怀瑾此刻已经无地自容，送走了慕言便转身回府向父母秉明此事。
宋太傅当即怒不可遏的打翻了茶碗：“妍儿怎么糊涂至此。”
“父亲息怒，且随妍儿去吧，她压根就放不下陆景辰，只是他们之间波折太多了，这段时间也许她们都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想明白又要重新在一起？那让东虞城的人会怎么看她，怎么看我宋家。”
“事情已经这样了，索性没有人清楚此事，慕言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等妍儿回来，且先问问她如何打算的。”
安抚了父亲，宋怀瑾便来到府门外等候着宋妍。
王府内。
宋妍被大山吵醒便再无睡意，她脑海回想着自己同陆景辰刚刚交合的场景，不禁脸上浮现一层红晕。此刻更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父母兄长。
“妍儿，我送你回去吧，免得你父亲和兄长为难于你。”
“别，我自己回吧。”宋妍也没想好跟陆景辰该何去何从，索性就冷静几天。
“那也好，若有为难之处，你派人通传，我便去带你回来。”
“不必了，父亲如今也不会苛责于我了，只是出了我这样的不孝女，传出去有辱家族门风。”
“是我不好，刚刚情难自持，我还是同你一起回去，岳父若有气，便冲着我来也好。”陆景辰将岳父二字喊得有些许停顿，宋妍也听出他的斟酌之意，从容的说道。
“陆景辰，不必为这些事情耿耿于怀，在你决定给廖青青妻子名分，正妃之礼的那一刻，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此生宋妍便再也入不了你陆家的门了，如今一时情起，孤掌难鸣，不妨我们两不相欠吧。”
“我这一生的选择，都是在伤害你，即使如今我们分开了，我还是在伤害着你，对不起妍儿，我知道我已经给不了你任何承诺了，对不起妍儿。”陆景辰趴在宋妍肩颈，像个负罪的孩子哭泣着。
宋妍轻轻拍着陆景辰的后背温柔的安抚着他：“景辰，如今这样挺好的，你保境安民，我花圃种花，日为朝，月为暮，两情长久，日月同辉。”宋妍没有告诉他，回洛阳一是因为祖上故居，二是因为名医怀仲隐居地正是洛阳，早在初到洛阳，父亲便为自己求得名医医治。然结果并非人愿，宋妍的身体几经折腾，即使日后好生调养，也不过二十余年，若仍旧不加节制，常年忧思，必将不堪重负。宋妍知足了，这二十余年足够陪父母一程，若不幸真的走在父母之前，她也算尽孝了。所以，宋妍的计划里并没有陆景辰，即使日后与陆景辰的日子都能过的举案齐眉般，她也不愿意自己深爱的陆景辰面对自己的离世，更不愿意陆景辰随自己而去。所以，与陆景辰相守从来不是宋妍的选择，她宁愿放下陆景辰，即使天各一方。
“妍儿，要不你随我去边境，我们离开东虞，如寻常夫妻般生活，可好？”
“不好，我是宋家嫡女，我父兄身居高位，我不能因为我的一己之私让他们背负流言蜚语，他们为我们背负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做有辱门楣的事情了。”宋妍的眼神中透着坚定。
“对不起，妍儿，是我欠考虑了。”
陆景辰照顾着宋妍穿好衣服，便唤来兰若为宋妍梳妆。
“兰若参见少夫人。”兰若一进门便恭敬的朝着宋妍行礼。
“兰若不必行礼，如今我已不是你们少夫人，不必如此。”
“您永远是。我为您梳妆。”
陆景辰亲自去账房为宋妍挑了发饰和佩饰。兰若便借机向宋妍诉说着陆景辰这几个月来的生活，以求宋妍能够回头。
“少夫人，少爷并不想同你和离，他本已求了旨意去找您，后来才不了了之。”
“我知道，兰若，我们有缘无分。”
“可是少夫人，您忍心看少爷过得不好吗？您走那日，少爷病了许久，连床都下不来，他可是武将啊，体质是异于常人的，可如今只剩一副空架子了。”
宋妍不答话，兰若便继续说道。
“少夫人可知，自你知道实情断绝与少爷见面，你以为少爷就真的不见你了吗？他日日同你相见，只不过都在你熟睡的时候或者你看不到的地方，还记得年三十的那场烟花吗？那是少爷让大山为你放的，你在檐下看烟花，他在屋顶陪着你，他从未放下过您一日，书房里到处都是你的画像，那是少爷自己想象着你的样子亲自画的，他时常在书房陪着那些画像一坐就是一夜。他如今那副身子，恐怕比夫人好不到哪里去，今早更是将皇后娘娘赐给他的血燕吩咐厨房做给您了。兰若知道自己今日多言了，还请少夫人能顾念少爷的这份情意，抛却前尘往事吧。”
宋妍眼角的泪水再也停止不住的滑落，他不知道陆景辰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如此深爱着自己。
“兰若，我们这为数不多的时间不该只拘泥于儿女情长，他是征战四方的将，他有他的职责，而我是宋家嫡女，我也有我该背负的使命，我们不会再在一起了。”
“兰若不明白，明明你们深爱着彼此，为何不能在一起。”
“兰若，下去吧。”陆景辰的出现，打断了兰若的话。
宋妍看向陆景辰柔声道：“你别怪她，她也是为你。”
“我知道，我是不想给你添堵，妍儿，你看这这个步摇如何？我去库房给你挑选的，这是我们大婚时皇后娘娘赏赐的，若你喜欢我为你戴上。”
“好。”
宋妍自和离后便散开发髻，不再整日盘着头，如今步摇更是增添了一份灵动，陆景辰见状将玉镯套在宋妍纤细的手腕处。
“妍儿，你今天真美。不如随我去书房，我为你做幅画？”
“好。”
陆景辰牵起宋妍的手向书房走去，仿佛今日才是大婚该有的模样。
宋妍一进书房便看到四面墙上挂满了自己的画像，形态各异，服饰各异。宋妍一时之间竟然沉浸在画中，许多场景连她自己都想不起陆景辰是否在场。
陆景辰顺势从背后抱住宋妍，温柔的埋在她的颈窝说道：“我真的从没有停止爱你，我怕有一天我会记不起你的模样，所以便将想到的你画下了，这里面的你，并非都是真实的你，也有我梦中的你。”
宋妍泣不成声。良久才恢复平静。
“景辰，今日你便画下眼中只有你的宋妍。”
“妍儿，我爱你。”陆景辰温柔的缱绻在宋妍耳边，泪水滴落在宋妍胸前，更滴落在宋妍心上。
宋妍回身，双手托起陆景辰的双颊，踮起脚尖吻上陆景辰的眼角，柔声说道：“我也爱你，去吧，我给你研墨。”
宋妍静坐在书房内，专心看着陆景辰执笔的模样，她又何尝不想将他记得再深刻一些。他一袭玄衣难免给身上附上一层厚重感，宋妍不喜这样暗沉的颜色，随即对他说道：“风华正好的年纪，该飘逸些，这玄色素衣并不称你。”
“依你，待我画完，你为我挑选一件。”陆景辰宠溺的看向宋妍。
不过一炷香，陆景辰便放下画笔，邀请宋妍同赏。
“甚好，你的画功在我之上。”宋妍忍不住的夸赞着。
“只是画你画的好，来，你题句词。”
宋妍执笔写下：“流光皎洁似君心，晓星杳杳相思意”。宋妍露骨的情意让陆景辰忍不住在她的耳畔亲吻。
“妍儿，再与你缠绵下去，我怕是要舍不得远走边关。”
“不知羞，我先回府了，免得父兄担忧。”宋妍开口道。
“妍儿，陪我挑身衣服，我陪你一道回府。”陆景辰拉起宋妍的手便前去换衣服。
“为何要陪我回去？”
“是我把你偷出来的，自然要安然无恙把你送回去。”
宋妍也不好推辞，为陆景辰挑选了一件浅蓝色外衣，亲自为陆景辰换上，犹如正常夫妻那般岁月静好，宋妍和陆景辰都知道，或许这是这辈子他们最后一次这样举案齐眉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好。”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太傅府的后门停下，陆景辰扶着宋妍下了马车，径直牵着手从后门进了府。
一关上门宋妍便问道：“不是说送我回来就行吗？你怎么跟着进来了？”
“我不放心，我怕太傅大人会为难于你。”
“放心，爹爹不会，你快走吧，别让爹爹看见。”
“妍儿，我不想走。”陆景辰犹如千斤压顶，一步也不愿意挪开。
“陆景辰！”宋妍有些急了，说话声音也大了许多。
陆景辰见状妥协道：“好，我走，你多保重，按时吃药，我会定期让大山给你送来补品，一定好好调养身体，你这身子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宋妍听着他的嘱托，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那你有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我是男人。”
“少来了，你答应我，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调理身体，不然下辈子还是不理你。”
“好，我答应你。即使再无相见，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好，陆景辰，一言为定。”
宋妍依依不舍的送走陆景辰，泪流满面的回头却发现宋怀瑾不知何时站立在身后。
“既然不舍得，为什么还要分开。”
“因为我宋妍可是太傅嫡女，怎么能给他做继室？”
“你撒谎，你何曾考虑这些世俗？”
“那是以前，如今我只想做父母的女儿，你的好妹妹，断然不能有辱家风门楣。”
“那你夜不归宿，私会外男又如何说？这哪条都能让我宋家颜面扫地。”
“好了，兄长，我错了，此事无人知晓，你还想人尽皆知吗？”
“等看爹怎么处罚你，走吧，宋家大小姐。”
宋妍跟着宋怀瑾亦步亦趋的来到前厅，只见父亲负手而立，从背影看去，已然没有往日的精气神，不过一年时间，父亲竟然老了这么多，宋妍心底涌出万般自责，随即跪倒在地。
“女儿不孝，恳请父亲责罚。”
太傅缓缓转过身来，语重心长的对宋妍说道“我以为这些日子你总该放下了，却不想你用情至极，父亲也没什么要责罚的，只愿你日后行事当顾全一些家族名声，莫要辱没了宋家门楣。”
“女儿知错，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宋妍回到自己房中，执笔画下陆景辰的模样，一袭青衣，丰神俊逸，只可惜宋妍的画技竟画不出他十全的神韵与风骨。
翌日上午，宋妍刚起床后不久，慕言便前来府中看望宋妍，宋妍在后园凉亭招待着他。
“昨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无妨，你同他和好了？”慕言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和好，但也没有什么情感能将我们分开了。对不起，慕校尉，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这份情意。”
“你可知，陛下已经准了他启程去边境，宋大人孩子满月后便启程。”
“我知道。我也会离开东虞，此生大概会长居洛阳，无事不会回来了。”
“你也要走？你即使愿意同他天各一方，都不愿意给我个机会吗？”
“对不起，我配不上你的这份情意，校尉还是早日将心思寄托在别处吧。”
“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如同往常那样。”慕言无望的闭上了眼睛。
“可以，我还是宋妍，我对你始终是这份朋友之意。”
“宋妍，陆景辰到底哪里好，让你这般念念不忘？”
“情之一字，药石罔顾”。宋妍自嘲的笑道，是笑自己，也是笑慕言。
“你倒是洒脱了许多，既如此为何不同他厮守？难道你还会顾忌别人的看法？不愿给他做继室？”
“说到底，我始终是他的原配，正室抑或继室与我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陆景辰欠了廖青青一条命，一条用她生命阻隔我们相守的鸿沟，陆景辰跨不过这道坎，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娶我了，廖青青用命相逼，逼得就是陆景辰此生不复娶，陆景辰也给了她正妃之礼下葬，这便是给她的交代。”
“那你在意名分吗？即使无名无分，你宋妍还是愿意跟着他的吧？”慕言一语中的。
“我不在意，并不代表我的家族不在意，我不能太过任性自私，我也早已不是当初的我。”
“不对，太傅大人纵使重视宋家颜面，也不会看着你爱而不得，你定然有难言之隐，你告诉我，说不定我会有办法帮你们解开。”
宋妍嬉笑“慕校尉，你这是在帮你的情敌复合吗？我跟陆景辰都释怀了，你何须为我们如此？”
“我是不想看你不开心。”
“断然不会不开心，没有比现在日子更让人值得回味的。”
见宋妍下了逐客令，慕言也不再多打扰，转身离开了太傅府，此后几日，陆景辰和慕言都没有再出现，宋妍日日门庭若市，应接不暇，灵儿和韵儿也前来寻宋妍叙旧。
宋妍白日疲于应酬，早早便能安睡，她日日睡的香甜，从不知夜深人静总有人翻墙而入，陪着她静坐一夜又一夜。
宋怀瑾儿子满月酒，整个东虞城官贵之家都前来道喜，陆景辰也跟随父母一道来到宋府，身后丫鬟怀里抱着的女童正是牙牙学语的陆伊。
宋妍跟随母亲招待着宾客，也看向了朝着此处走来的丞相夫人。宋妍微微福身揖礼：“见过陆夫人。”
丞相夫人眼角含泪拉着宋妍的手说道：“你清瘦了许多，在洛阳可过得舒心？”
“谢夫人挂怀，妍儿安好。”宋妍的目光看向陆夫人身后的女童，丞相夫人随即命人将孩子抱来：“给少夫人抱抱孩子。”
“是。”
宋妍接过孩子，温和的叫着她的名字：“伊伊。”
“妍儿，本来我不想带她过来，是景辰让我带她来给你抱抱，终究是稚子无辜。”
“是，夫人不必介怀，前程往事，我跟景辰都已说开，且都放下了。”
“妍儿，他明日就离开京都北上，他当真狠心全然不顾这一家老小，妍儿，恐怕只有你能让他留下了，母亲求你。”陆夫人声泪俱下，以一个母亲的身份，乞求宋妍能让自己儿子留在身边。
“夫人，宋妍无能。”
“罢了，妍儿，你们既已和离，我不该让你为难，他让我捎句话给你，筵席过后，他在你家后园靶场等你，他要同你道别。”
“好，还请夫人上座。”
筵席接近尾声，宾客尽兴而归，待送走了众人，宋妍来到后花园凉亭处，果然见陆景辰负手而立，身姿挺拔。
宋妍步履轻便的往凉亭走去，陆景辰闻声回头，对上宋妍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陆景辰率先开口：“这个步摇跟你这身衣服很称。”
宋妍今日着淡紫色衣裙，长发披肩，温婉大方却也不失灵气。
“特意选的。”宋妍莞尔一笑，犹如一道和煦暖阳照射进陆景辰冰封的心里。
“看到陆伊了？”
“嗯，抱过了，很乖巧，一点都不怕生。”
“嗯，我从来没抱过她，也没见过几面，自青青不在了，直接送到母亲那里养着，我一看到她就想起你跟青青。这几日，我才慢慢释怀，终究是稚子无辜，所以就做主让母亲将她抱来给你看看，她名字还是你取得呢。”
“是啊，转眼间她都马上过周岁了，你母亲想让你留下来，陆家于她而言，并非安乐之所，而唯有你才是她的依靠，如今你也要走，她难免感怀。”
“妍儿，你是来替母亲当说客的？除非你用你自己留下我。”
宋妍语塞，她知道陆景辰嘴上说着放下，其实内心还是渴求与自己长相厮守的，宋妍不能给他这个希冀，更不能拿自己一个不确定的明天，让陆景辰余生都活在追忆里。
“你又说笑，明日何时启程，行装可都准备妥当。”
“嗯，都已备好。妍儿，去你的靶场逛逛，我看看你的箭术如何了？”
陆景辰拉着宋妍的手来到靶场，许久未练习，宋妍手生的很，陆景辰不厌其烦的为她调整射箭姿势，宋妍的发丝也随风飘至陆景辰的脸颊，陆景辰轻轻为宋妍将发梢别至耳后，温柔的说道：“妍儿，如果日后遇到能代替我的人，就与他长相厮守，比起让你一个人终老一生，我更愿意有个人能爱你懂你照顾你，即使那人不是我。”
“嗯，一定会的，时间和新欢会代替旧爱。”宋妍苦笑的对着陆景辰说道。
“那就好。”陆景辰强忍着泪水，抬手拭去宋妍眼角的泪水，深情吻上宋妍的额头，随即便转身离去。
宋妍站立在原地，心脏处传来的疼痛感让她不得不屈膝蹲了下来，久久不能平复，陆景辰就这样同她告了别。
夏日的蝉鸣再聒噪，两颗孤寂的心也不会再有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