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民之间:“现行律民事有效部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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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清现行刑律》的编纂

(一)编纂《大清现行刑律》的目的

沈家本在主导变法修律过程中,意识到新式刑法典的制定并非短时间内能完成之事,也洞察到推行新律的社会条件并未成熟,又因起草《大清新刑律草案》等引发了著名的“礼法之争”,礼教派人士对草拟中的《大清新刑律》多加阻挠,而旧有的《大清律例》又存在着很多弊端。因此,颇需编修一部过渡性的刑律。而沈家本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正月二十九日向朝廷上奏继续修订《大清律例》的工作,重新进行以前因更改官制、人员调动而搁置的对《大清律例》的全面改造工作,以期能完成修改、修并、移并及编纂事项。奏云:

上年进呈新刑律草案,专以折冲樽俎,模范列强为宗旨。惟是刑罚与教育互为盈肉,如教育未能普及,骤行轻典,似难收弼教之功。且审判之人才、警察之规程、监狱之制度,在与刑法相维系,虽经渐次培养设立,究未悉臻完善。论嬗递之理,新律固为后日所必行,而实施之期,殊非急迫可以从事。考日本未行新刑法之前,折衷我国刑律,颁行《新律纲领》,一洗幕府武健严酷之风,继复酌采欧制,颁行《改定律例》三百余条,以补纲领所未备,维持于新旧之间,成效昭著。[24]

沈家本效仿日本做法,将原本只做局部修改律例的计划,变化提升为综合现在通行章程,对旧有律例进行全面修订。同时,为使律例能贯彻其为刑事法典的单纯本质,乃定其名为《现行刑律》[25],希望以渐进方式,为推行新律做基础。沈家本上奏,该奏折结语部分云:

一俟新律颁布之日,此项刑律(按:指《现行刑律》)再行作废,持之以恒,行之以渐,则他日推暨新律,不致有扞格之虞矣。[26]

宣统元年(1909)八月,《大清现行刑律》编定完成,沈家本上奏道:

此次编订体例,虽隐寓循序渐进之义,仍严遵旧日之范围,如为筹备宪政,模范列强,实非博采东西大同之良法,难收其效。臣等更当饬在事各员,将前奏草案酌加修正,克期会奏。[27]

此次重新编定既有刑律的目的,从表面看,是对旧律例进行修改、修并、续纂及删除,从而变为《大清现行刑律》,以继续因改革官制、人员调动而被中断的对《大清律例》的删修工作。从实质面看,正如黄源盛先生所言:“乃恐喜新者,竟用尚未颁行之《大清新刑律》而太轻;又恐泥旧者,误引已修改之条而过重,为免出入而昭平允。”[28]这是修律大臣之所以编定《大清现行刑律》,宪政编查馆重为核订的深层次原因。并且值得注意的是,《大清现行刑律》与当时日本修律顾问冈田朝太郎同时进行研拟的《钦定大清刑律》(又称《大清新刑律》)之间,并无直接沿袭关系。虽然两者颁布施行的时间同为宣统二年(1910),但开始起草编定的时间不同,过程也不一。[29]可以说,《大清现行刑律》是为预备立宪前新旧嬗递之交的权宜措施,《钦定大清刑律》则是在准备立宪之后长久实施的刑法典。[30]

(二)编定的具体办法

针对如何全面改造《大清律例》,沈家本在《奏请编定现行刑律》的奏折中,说明了纂修办法四则[31]

1.总目宜删除也。即删除原本按六部分职的总目。《清律》承《明律》之旧,以六曹分职,盖沿用《元圣政典章》及《经世大典》诸书,揆诸名义现今官制,或已改名,或经归并,与前迥异,自难仍绳旧武。兹拟将吏、户、礼、兵、刑、工诸目,一律删除,以昭划一。

2.刑名宜厘正也。《大清律例》以笞、杖、徒、流、死为五等,而例则于流之外,复增“外遣”“充军”两项。自光绪二十九年(1903),刑部奏请删除充军名目,改为“安置”;流、徒宜酌改为“工艺”,笞、杖则改为“罚金”。……叠届变通,渐趋宽简,质言之,即死刑、安置、工艺、罚金四项,而定案时因律例未改,仍复详加援引,偶一疏忽,舛迕因之,似非循名责实之义,兹拟将律内各项罪名,概从新章厘定,以免纷歧。

3.新章宜节取也。新章本为未纂定之例文,惟自同治九年以来垂四十年,通行章程不下百有余条,阅时既久,未必尽合于今。兹拟分别去留,其为旧例所无,如毁坏电杆、私铸银圆之类,择出纂为定例,若系申明旧例,或无关议拟罪名,或所定罪名复经加减者,无庸编辑。

4.例文宜简易也。律文垂一定之制,例则因一时权宜,量加增损。……清朝的则例,由于历年增辑,至今几及两千条,科条既失之浩繁,研索自艰于日力,虽经节次删除,尚不逮十之二三。其中与现今情势未符者;或另定新章,例文已成虚设者;或系从前专例无关引用者,或彼此互见,小有出入者,不胜枚举。凡此之类,宜酌加删并,务归简易。

光绪三十四年(1908)五月二十八日,宪政编查馆大臣奕劻(1838—1917)会同法部议奏,总体赞同沈家本的意见。修律大臣沈家本、俞廉三(1841—1912)等遵照原奏及宪政编查馆议覆的宗旨。[32]

经过一年多的推研,详细从事编定凡例十六项。宣统元年(1909)八月,奕劻等联衔上疏,呈进初稿清单,编成《大清现行刑律案语》,律414条、例与督抚则例1066条。并奏编辑秋审条款。[33]从全编来看,除《名例》仍保留原名外,由于官制已更改,删除吏、户、礼、兵、刑、工诸目,而将《大清律例》各篇下各门为其总目;总目之下,先排律文,次则依原来次序排列例文。就每一原律例文,注明其系修改、移并、删除、续纂或仍旧等字样。其在光绪三十一年(1905)及三十三年(1907)以前业经奏准删除,不予重载;在光绪三十三年(1907)移改、修改及修并之例,则作为原例。经历纂辑新章,删除旧例之结果,总计编订律文414条,例文1066条。并对每条考析源流,诠释其中的要义。奉敕交由宪政编查馆审议,大臣奕劻曾给予高度肯定:“该大臣等,以年余岁事,程功迅速,具见苦心。”但对于原案,提出尚须斟酌者如下几个方面[34]

1.五刑名目照新章更正,本综核名实之道;乃将罚金之名改为罚刑,似尚未协,自应仍用罚金标目为宜。而于有关十恶及犯奸等条,罚金恐不足以昭儆戒,应另辑专条,实罚工作,不准以罚金完结,以严风纪。

2.买卖人口,久为环球所指摘,而与立宪政体,保护人民权利之旨,尤相背驰,此次编订,未经议及,良以属稿在未奉诏之先。今业经奉旨禁革在案,自应将律内有关买卖人口及奴仆、奴婢诸条,一律删除改定。

3.现既删除总目,改称《现行刑律》,则所附之条,自当以有刑名者为断。原本于无关引用诸条,虽经删除,尚有未尽,自应再行酌核,将非关刑名之例,检出删除。

4.典章制度,随世而殊,损益变通,宜循时尚;律文沿袭明制,与今制不符合之律例,应予削删。

5.律文词旨简严,故死刑不注监候字样者,概为立决。原本凡凌迟所改各条,概大书立决,其绞决所改各条,概大书监候入实,虽为详着本罪起见,究乖义例。仍宜分别节删,或改小注,以期全体一贯。

6.流徒等刑,从前袭用迁徙之制,自改工艺,概须于监狱执行,即与狱囚无殊,凡有逃亡,自应以在监人论。考各国狱政,分既决、未决两种。既决者,收容服役之犯。未决者,收容逮捕之刑事被告人。名称虽有不同,其为监狱则一。原本仍沿旧日办法,并以昼夜分别轻重,揆诸法理,多所未妥。兹采用《唐律》加役之法,藉资惩肃,而杜纷歧。

7.枭磔等刑,久经停止,死刑仅分斩决、绞决、绞候、情实绞候四种。决罚之如何,应权衡情罪之重轻,乃原本于“杀一家三人门”内增入,请旨即行正法各条,查此项罪名,旧例专用于强盗条内,遣流逃脱之犯,本一时权宜之计;其余如逞忿支解,及卑幼因奸盗拒毙缌尊等条,大率因一时一事而加重,究非法定常刑,不足据为典要。且绞候入实与绞决相去仅止一间,似不宜于二者之间,复设等差,果其情节较重,不妨予以立决;若罪有所止,亦可援“名例”从重或从一之例,拟以监候。今监候其名,立决其实,未免治丝而棼。凡此之类,宜逐一厘正,删减以归划一。

8.文义未协及罪名繁复之处,分为勘正二百六十一条。原本体例分修改、修并、移并、编纂、删除各类,今查有原本删除,而体察情形仍应列入者数条,因又增修复一类,共为六类。

经核定的《现行刑律》,于宣统元年(1909)十二月二十四日奏准,本已成定案。但咨交修律大臣后,沈家本等督办官员缮写过程中,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新颁布了《法院编制法》;次年(1910)三月十六日,秋审制度亦奏准变通。因此,又按照此两新章程,修改24条,删除10条。

经几番修缮最后定本,总计律文289条,附例1227条,共四十卷,自《名例》以下按照旧律,依次厘定为三十六卷,共分三十门。分别为名例、职制、公式、户役、田宅、婚姻、仓库、课程、钱债、市廛、祭祀、礼制、宫卫、军政、关津、廐牧、邮驿、贼盗、人命、斗殴、骂詈、诉讼、受赃、诈伪、犯奸、杂犯、捕亡、断狱、营造、河防。律目、服制图并服制合为一卷,列于卷首。而以《禁烟条例》《秋审条款》附列其后。

经过复核的《大清现行刑律》,由宪政编查馆会同修订法律馆,于宣统二年(1910)四月七日奏《呈进现行刑律黄册定本请旨颁行折》。清廷随即下谕:

上年,据修律大臣奏进编定现行律,当经谕令宪政编查馆复核奏准。兹据该馆及该大臣等将现行刑律黄册,并按照新章修改各条缮具进呈,朕详加披览,尚属妥协。着即刊刻成书,颁行京外,一体遵守。国家律令,因时损益。此项刑律,为改用新律之预备,内外问刑,各衙门务当悉心请求,依法听断,毋得任意出入,致滋枉纵,以副朝廷慎刑协中之至意。[35]

从《大清律例》修编为《大清现行刑律》的全部过程及内容来看,其方式有:修改、修并、移改、移并、删除、续纂、仍旧及修复等八种。其中,删除最多,修改次之,编纂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