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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焚书坑儒:抽空了文化的组织必然一败涂地

一种抽空了文化的管理是没有意义的;一个没有意义的东西也无法指望得到认同。一个组织,想要仅仅依靠强制而运转,无论手段再强悍,想要封杀文化也是徒劳的。统治者唯一理性的行为,是在文化的面前放下不可一世的架子,学会通过文化的繁荣,增添管理的效益。

秦国,或后来的秦朝,一定是发了毒誓,非要把自己建设成天下第一强国的。要不然你无法理解它对内、对外的那么赤裸裸的一套政策。跟文化人坐在一起,纠缠些诗歌流派或哲学观点什么的,它的领导人绝对是不感兴趣的:“光靠这些,能打败敌人吗?”

于是这个即将统一天下的政治集团,把吕不韦煞费苦心为它编纂的未来管理手册(即《吕氏春秋》)给抛弃了;把它的作者给整死了,把聚集在吕门下的学者也打发走了;然后又发动了焚书坑儒的运动。尽管后来有人辩解说当时的政策没那么野蛮,只不过是选择性地烧书和杀人,但那并非是很有说服力的辩解——选择性杀人仍是杀人,选择性烧书难道就不是烧书吗?

没错,文化不是刀枪、不是军队。但文化的纽带,虽然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强悍,却有很大的韧性,也很有渗透力。帝国的统治者,用他们习惯的短兵相接解决问题的方法,并不可能有效对付来自文化的曲折的抵抗。

而这种抵抗力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它用不着是故意为之,用不着出于某些人或某个势力的政治策划。文化的逻辑,本身就决定了它感激真诚,而耻于欺骗;渴望和平,而厌恶血腥;欣赏精湛,而不屑粗俗;崇尚自由,而无法接受强制命令。

于是,就像在野火过后的草原重新长出新绿,在焚书坑儒后的人间就出现了圯上老人向张良密授兵法的故事。(12)使这个故事涂上如此浓厚神秘色彩的,首先不是说故事的张良,而是为它的神秘性创造了完美条件的统治者。对此,元人曾有诗云:

燔经初意欲民愚,民果俱愚国未墟。

无奈有人愚不得,夜思黄石读兵书。(萧立之《咏秦》)

说实在的,圯上老人的出现,并无须属实。以一部书的形式帮助张良成为日后取而代之的汉王朝的王者师,本身就包含着一种对烧书的当权者的、不可遏制的鄙夷,预示着文化对非文化政治的惩罚必然到来。

下边这首咏史诗中的“书”,就已经不仅仅指的是一本兵书,而是对先秦典籍的泛指了:

百里骊山一炬焦,劫灰何处认前朝。

诗书焚后今犹在,到底阿房不耐烧。(丁尧臣《阿房》)

当然,更绝妙的,不仅是许多的诗书得以保存,而且在风起云涌的秦末大起义中,已有人在给企图取而代之的势力“上课”了,刘邦的儒生谋臣陆贾(13)就是在这时提出了“不可马上治天下”的警告。清人有诗议论道:

儒冠儒服委丘墟,文采风流化土苴。

尚有陆生坑不尽,留他马上说诗书。(陆次云《咏史》)

这里的意思很明白:一种抽空了文化的管理(或政治)是没有意义的;一个没有意义的东西也无法指望得到认同。一个组织,想要仅仅依靠强制而运转,无论手段再强悍,想要封杀文化也是徒劳的。统治者唯一理性的行为,是在文化的面前放下不可一世的架子,学会通过文化的繁荣,增添管理的效益。

汉朝(及后来一些朝代)初创时的休养生息就是这样的例子——休养生息就是节制强制,容忍文化。这也是它们后来走向强盛的秘诀。“仁义寝邦国,狙暴行终始”(14)。文化与非文化的决战胜负,随着时间推移,越发看得明显。直到晚唐,仍有人在祭拜汉文帝(一位少有的不愿大建陵墓的皇帝),而相隔不远的秦陵却湮没在同样的青山秋草中早就无人理会了:

龙盘虎踞树层层,势入浮云亦是崩。

一种青山秋草里,路人唯拜汉文陵。(许浑《途经秦始皇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