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永远的“小农经济”
到现在,当许多强悍的和严密的统治王朝早已灰飞烟灭,这种色彩斑斓的文明却改头换面,以家庭企业和各种中小企业的形式,在现代社会,继续展现出强大生命力。
中国历史的“亮点”,并非全出现在中央政治的鼎盛时期。中央集权的官僚帝国,往往是对外不足以扩张(有时连防御都搞得一塌糊涂),对内不足以应变,并没有那么了不起。
真正的玄妙,不在上层,而在于社会的下层和中层。长期以来(比在世界上其他社会的年代都要长久),中国社会的生产关系是建立在“小农经济”基础上的。所谓“小农”,就是自由农民。以专项指标最大化的逻辑看,小农经济远比不上现代工业,但相对于奴隶制、农奴制而言,以及相对于纯属自在的个体生存而言,它却更加凸显了本地人民的自由和自主,更加体现了自愿基础上的分工合作,以及在此基础上的组织管理的效率。
以一个大的时间框架来看,一个文明的延绵不绝,必然取决于它的内在资源。正如在高层政治乏善可陈的宋朝,人们却在战争的空隙里,看到民间经济在很多地方取得了长足发展,显示出的生产效益,竟美不胜收。(1)
比如春天:
一把青秧趁手青,轻烟漠漠雨冥冥。
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虞似良《横溪堂春晓》)
比如夏天:
一晴一雨路干湿,半淡半浓山叠重。
远草平中见牛背,新秧疏处有人踪。(杨万里《过百家渡四绝句》)
比如秋天:
儿童篱落带斜阳,豆荚姜芽社肉香。
一路稻花谁是主?红蜻蛉伴绿螳螂。(2)(乐雷发《秋日行村路》)
再比如冬天: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苏轼《赠刘景文》)
这些色彩,这些景致,不仅仅是文学,也不仅仅是农业,而是亿万人民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看起来好像要求很低,比“血酬定律”(3)仅高出有限的一点。但以它画条线,向上向下却有不小的空间——向上几可触及农耕社会的“太平盛世”,而向下则是国家破产,统治者得不到社会生产力的回馈,亿万人民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变成一种政治负担。
过往统治集团,包括出身于草原文明的极强悍者,都不得不向这种生活方式低头让步。到现在,当许多强悍的和严密的统治王朝早已灰飞烟灭,这种色彩斑斓的文明却改头换面,以家庭企业和各种中小企业的形式,在现代社会,继续展现出强大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