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雨的日子里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0章 蓝色康乃馨

大概是从小被抛下的缘故,随着年龄的增长,苏晨的心理素质反倒越磨越厚了。前几天的事,就好像仅仅一场有惊无险的梦境而已,虚幻而又不真实,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化作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在岁月中沉淀下来的,却是跨越年龄的沉稳和淡然。

当然,如果不是之后连发三天高烧的话,苏晨估计会忘得更快一些。

“你好点了没?”白澜焦灼的声音放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苏晨抬起千斤重的眼皮,疲惫地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又晕过去了。

苏晨身子瘫软地躺在床上,她感觉脑袋都要烧得意识不清了,双眼红肿,一眨眼就要自动落下泪来,腰腹之间还有一丝胀痛——前几天月经刚走——总之,现在火上来了,在身体里到处乱窜。

不知怎地,突然有点怀念在X中医务室的时候。那时候也在发烧,但却没这么难受。

在医院呆了两天,然后回村里打了几天吊滴,苏晨的烧才算退下了。

“下雨天就不要乱跑啊,”苏皓皱着眉说:“身子又弱,营养补充不够,平常倒没什么问题,一生病全都显了出来。”

苏皓二十多快三十岁了,毕业以后托关系在县里医院找了一份工作。小诊所是苏皓的父亲开的,他偶尔过来搭把手。

白大褂松散地挂在身上,露出里面天蓝色的衬衣,苏皓扭头去药架上拿药。

“就这些,每天按时吃,先吃半个月。”

“这也太多了吧,不是说是药三分毒吗?”白澜看着柜台上大大小小的药盒,皱着眉说道。

苏皓就比白澜年长了几岁,两人可以说是一起玩到大的,彼此之间说话也没什么遮拦,当下没好气道:“不吃药,行啊,食补。你看你小女友的身板,吃那么多东西胃能受的了吗?”又转向苏晨,叮嘱道:“我说小晨、学霸,中考都结束了,精神就别紧绷着了,趁这两个月好好放松一下,该吃吃,该喝喝,提升些身体素质,毕竟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

“嗯。”苏晨点了点头,表情淡然。

苏皓叹了口气,无奈地扶额:“哦,学医这么多年,我感觉治病救人的理念已经完全被我内化了,瞧,我都没想到这种悲天悯人菩萨心肠普渡众生造福世人的话居然能被我讲出来,我的实习指导老师看到我这样会不会感动地哭出来——”

“走了。”白澜手揣裤兜,已经出了门。

“喂,药!”苏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有,半年没见,有机会来去喝酒K歌啊!”

夕阳在天空中晕染出一片红色的晚霞,家雀安静地立在电线杆上,在空中留下了一个个可爱的小剪影。大雨刚过,空中吹来一阵凉爽干净的风,在地面的水洼上荡起了一层层涟漪。水洼倒影着经过它的人和车,零星几辆自行车骑过,穿着一身米白风衣的苏晨缓缓走来。

“萱萱,别倒处乱跑啊!小心踩到水洼了!”一个妇女正在呼喊孩子,而空旷的街道上,一个粉嫩水灵的小女孩正在玩耍。

“啊,小鸟!奶奶,你快看,这是小鸟啊!”小女孩迈着小小的步子,却竭力奔跑着,她一边追着“小鸟”,一边开心地笑着。

苏晨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只蜻蜓。蜻蜓的翅膀受了些伤,飞不高,就要被小女孩抓住的时候,突然挣扎地飞到了苏晨的风衣领上。

“啊,漂亮姐姐……”小女孩看到了苏晨,她满眼星星地看着苏晨,全然忘记了刚刚要捉“小鸟”的事情。

妇人终于追上了小孩,一把把她捞到了怀里,责备道:“萱萱乖,现在天黑了,要回家吃饭饭了,要不就会被大灰狼叼走哦。”

妇人哄着孩子,带孩子走了。经过苏晨的时候,萱萱突然拽住了苏晨的衣角,一脸希冀道:“姐姐,一起玩,来我家……”

“玩什么玩?”妇人突然粗暴地把小女孩的手扯过来,躲瘟神似地往旁边挪了几步,嘟囔道:“杂种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以后你离她远点……”

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小,苏晨垂了垂眼眸,敛去眼底寒光,她将翅膀残破的蜻蜓放在了路边一棵小梧桐树的宽大叶子上,蜻蜓察觉危机解除,又挣扎着身子飞走了。

掀开硬塑料做的宽帘子,铺面而来的是蔬菜水果混合着的味道,苏晨熟练地掂量了一小把韭菜,又从货架上拿了五元一根量多实惠的飘香肠,顺手扯了个塑料袋,走到小卖部柜台前。

柜台后,一个戴着死板黑框眼镜的男生正低头玩着游戏,许是游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几根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还带猛戳。全然没注意到苏晨的到来。过了有几分钟,突然丢掉手机,仰头吼叫道:“妈的,又输了!老子才他妈上了一天王者啊!”

“结下账。”苏晨把韭菜放到了秤上。“

来了来了”,苏落一脸颓丧地走过来,按了几下秤,被迫营业:“一共八块三毛,抹去零头,收你八块。现金还是扫码?”

“现金。”苏晨递过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

苏落抬头看了眼苏晨,顺手掏出抽屉里的纸箱,随意翻找了几下:“没零钱了。”他啧了一声,在被香烟和各类糖果充斥的柜台上胡乱掏出一件东西:“拿走。”

是草莓味的巧克力,苏晨还挺喜欢吃的。

“我就拿四块。”

“巧克力夏天放不久,你带走吧,我懒得丢。”

苏落把巧克力倒进韭菜袋子里,递了过去:“班群加了没,他们想搞个同学聚会。”

“什么时候?”出去的脚步顿了下,苏晨扭头问道。

“还没定呢,虽然只有几个外省的,离得不太远。但各有各的要忙,凑不到一个时间点儿。”

可能玩游戏时间有点长了,苏落感觉脑袋有点晕眩,抚额道:“现在不办,以后各自去不同的学校,估计更搞不起来了。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没有”,顿了顿,又道:“其实没必要。”

苏晨在班上就李诺几个朋友,其他人基本上很少说话,只有在收作业的时候偶尔聊下天。甚至在毕业时,帮老师发毕业证的时候,她才知道某个经常见的同学叫什么。

“……”

“好吧,我就知道,这事儿果真不该问你。”想到李诺的嘱托,苏落有点尴尬。虽然连续当了三年的班长,是班里同学心中的主心骨,跟所有人都说得上话,但面对苏晨这样的同学,有时候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苏晨看了眼他,垂下了眼眸:“群号是多少。”

农村的黄昏是静谧的,苏晨走读的时候也喜欢这种氛围,没有学校集体宿舍的拥挤与吵闹,家里给了她很多学习读书的空间,这也是她很庆幸的一点。潜心学习的每一个夜晚,一支笔,一盏灯,一沓沓厚厚的习题册,理所当然地造就了她的弯道超车。

她可以是老师眼里的好苗子,同学眼里不苟言笑的学委和高分怪物,亲戚特别关照的乖顺小辈,或者一些人取笑造谣的对象……然而这些都不是她能控制的,换句话讲,她自己都不知道以后要成为什么。中考过了,自主招生考试也参加了,该做的努力她都没落下,事事缜密细致,可没人能想到,背后隐藏着的是一个迷茫而无措的灵魂。

苏彦抛下她,自己去打拼,留给她一个残缺没有父母呵护的童年,她有千万条理由可以恨他的,然而始终恨不起来;林涵陷她于险境,之前多次针对她、奚落她,任何一点都足以让她生气,但是她却懒得去追究;未来既定未定,尘埃似落未落,竭力拼搏的,为之奋斗的,却不知是否做对……

不知不觉间,韭菜和火腿已经切好了,简单加好了调料,拌匀了饺子馅。苏晨起身,静静地揉起了面团。她耳边垂下几缕顺滑的发丝,为她淡然的侧颜增添了许多柔和。

厨房门把手被拧开,身后传来一阵不疾不缓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丝清爽的风。

“你回来了,”苏晨没回头,把面团搓成长条:“把水烧开,我要包饺子了……”

诶……?

苏晨突然有股怪异的感觉,刚刚的对话显得有点自然过头了。她一边弯腰把长条切成一个个更小的面团,边补充道:“我是讲,帮我烧一下水,等下好煮。”

这样解释就合理多了吧,苏晨暗道。

然而身后却并没有声音。

不愿意帮忙吗?真懒啊,算了,自己动手吧。

苏晨正拉过面布遮住面团,身子却猛然一僵,后背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长臂若有若无地环在她的腰间,却在附近引起一阵酥麻。

“怎么了?”突如其来的浪漫氛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愣神了一会,才轻声问道。

“没事,”白澜把脸靠在少女雪白的颈窝上,冷峻的脸庞在黄昏下镀上许多温和柔光,他性感低沉的声音从耳畔流过,像是一阵让人酥麻的电流,“让我抱一会儿。”

“晚饭还没做好。”白澜宽阔温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隔着单薄的布料,苏晨感觉他的心跳声放佛就在耳畔,腹部陌生性感的曲线若隐若现。察觉到周围气氛变得暧昧危险起来,她微微皱眉,耳垂却微微泛红。

粉红的耳垂就像诱人的果实,白澜忍住去含的欲望,咽了口水,转移话题道:“假期有什么打算?”

“还没有,可能去当家教。”

“家教?”白澜拧眉沉思,手臂紧紧环住了苏晨,“你很缺钱吗?”

“也不算是,”苏晨微微摇头,“考试前我们班主任问过,讲她小区有户人,家里孩子成绩不太好,想让我去辅导几天试试。”

“离家远吗?”

家?她很早就没家了,可是白澜的话,却让她心头莫名一暖。

“是有些远。我想先坐几天公交过去试课,可以的话,跟家长协商一下,或许能有什么妥善的解决办法。”

白澜松开她,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低头皱眉紧盯着苏晨的眼眸,深邃的目光灼灼的,夹杂着无形的压迫感。然而苏晨却不为所动,面色如常地注视着他,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讲了多么危险的事一样。

半晌,白澜叹了口气:“你总是这么自信。”

自信而勇敢,脆弱且坚强。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孩,往往会展现出超越常人的智慧和意志,深深地吸引着他。

但自己的担心也是真的:“要去的时候跟我讲一下,市里你没去过,迷路了怎么办。”

“嗯。”其实苏晨觉得自己一个人完全可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书柜最上一层的一整套《五三》,帮我取一下。”

“好。”

“放到这个箱子里。”

白澜个子高,力气大,很轻松地从里面取出了八九本厚厚的书。

“好了,底下那一层书要搬吗?我看都落灰了。”

“不用。那些书我还要看。”

苏晨站在书桌旁边,一边整理从学校带回来的大书箱,一边又跟白澜讲到:“东屋里有几沓草稿纸,你再找几个纸箱装起来吧。”

“嗯。”白澜已经走到门口了,想了想,又折了回来:“东屋门钥匙?”

东屋他还没进去过,平常见到的时候,要么是掩着,要么就干脆锁着,锈迹斑斑的铁门,之前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仔细想想,只感觉像是尘封很久的枷锁,莫名地让人心躁。

“咳,咳咳……”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沓试卷,苏晨微微拂去尘土,却还是被呛到了。白澜眼疾手快地走到一旁给她倒了杯水,苏晨喝了几口顺了顺气。

“我看东西差不多收拾好了,你先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弄。”

“哦,也好。钥匙在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我先去洗个澡。”

说罢,苏晨散了发,后者像一条柔顺又黑亮的缎子在她肩上随意铺散着,她经过时,一缕芳香悄然而至,连呛人的尘土都变得友善起来。

白澜突然感觉口干舌燥,他旁边有水壶,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水,目光却跟随苏晨来到了衣柜,看到她拿出了一件嫩粉色的均码睡衣。

苏皓那家伙表面人模狗样,私底下却不正经得很,经常吹牛皮自己大学交过十来个女朋友,讲一个学期换一个之类的大话,有次喝大了,在KTV里当着一众哥们的面儿,讲自己跟某某前女友XX的经历,说黑丝制服之类的如何如何让人欲血喷张,如何如何地让人把控不住,他当时只是调侃了几句,但却没什么同感,然而现在,仿佛有些类似感受了。单单是一身中规中矩的睡衣,就偏偏是粉嫩色的,竟让人有点把持不住了。

门关上,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花洒流水的声音,白澜才回过神来。他拧了拧眉,揭开水壶盖仰头接连灌了几大口凉白开,才勉强平下心来,打乱无端而来的遐思。

虽然门生锈了,但锁倒是好开。支呀一声,白澜走了进来,突然的黑暗让他有点不太适应,四处摸索灯的开关,然而却没找到。

“嘭”的一声,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到,白澜听到纸张落地的哗啦声,心里暗道糟糕。苏晨允许他用家里的其他东西,但唯独她的书,尤其是教材试卷,不让他乱动,说怕搞混顺序,想做题看书的时候找不到。即使她自己也经常把书桌搞得一团糟,试卷到处放。

正要回去拿手电,突然有一丝光亮照了进来。循着光看过去,原来是风吹动了窗帘,月光照了进来。白澜小心绕过散落的纸张,上前把窗帘拉开,屋内的布局显露出来,微弱的月光给景物蒙上一层微微泛蓝的薄纱。

叠得有半人高的纸堆,凌乱的书桌,上面还放着一个农夫山泉的矿泉水瓶,斜插着几株康乃馨,粉色的花瓣蜷曲着,像是在没有光照和水分的环境里受尽了委屈。墙边摆着几个不大不小的书柜,几扇柜门开着,里面塞着大大小小的书,倒是满满当当。

白澜安静地捡起了散落的纸张,看到一些上面推算着公式、习题,或者默写着文言文,构思英语短文,默默松了口气。还好,是草稿纸。循着纸张散落的地方,他还看到了刚刚没注意到的东西,一张矮小的茶几,上面摆着一个小茶杯,旁边还放着一盒冲泡喝的奶茶粉。还有隐藏在角落里的单人床,上面棉被胡乱堆放着,几件衣服散落在一旁。

太乱了,白澜好不容易平下来的心,又开始有点焦躁了,他拽起棉被,稍微叠了几下放到一旁,捡起散落的衣服,丢到一旁的衣篓里,正打算带出去拿出去洗,却眼尖地看到枕头底下还掖着一件衣服。顺着衣带拽出来,白澜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还没好吗?”

“啊?”身后突然传来声音,白澜回过头去,却背着手,紧紧地攥着衣服。

苏晨感觉白澜有些异常,但说不出来是哪里,她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指给他:“这几沓都是没用的草稿纸,直接装箱子里,一起放大门前就好了。”

“哦哦。”

“唉?怎么在这儿?”苏晨一脸疑惑地看向白澜身后:“我还以为又弄丢了呢。”

白澜脸更红了,他尴尬地准备解释什么,却看到苏晨走了过来。

这下完了,估计要被认为是变态了。白澜懊恼地想。

“没有,我刚刚……”

“要喝奶茶吗?”

“啊?什么奶茶?”

“就是这个啊,”苏晨走到茶几边,拿起奶茶罐在耳边摇了摇:“还有一些,红豆奶香的,来一杯?”

“不用,”原来没发现,好险,“晚上喝甜的睡不着。”

“也对,”苏晨突然凑近他,温暖柔荑触摸他的额头,又摸了一下自己的:“有点烫。你身体不舒服吗?”是错觉吗?怎么感觉他今天晚上怪怪的。

“今天辛苦你了,要不明天再弄吧。”

“没事。”

苏晨的睡衣只扣了几个扣子,白澜低头看她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她的小巧精致的锁骨……

在失去控制前,他快步走了出去,像逃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