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千四百三十五秒
尽管嘴上说着距离晚会还有时间,不用太着急,可以摆烂几天再开始排练,但也只是说说,毕竟打着的可是七班的名号,代表七班的表演,怎么都不能够丢人,还是得全力以赴,尽力做到最好——谁还没点胜负欲了。
当然目标也没有同一开始说的要艳压群芳把所有班级都碾压过去那么伟大了,经过几天排练发现唱得还是有些一塌糊涂不堪入耳之后便默默地把目标改为不成为最烂的表演就行。
理科生五音不全唱歌难听点怎么了,完全合情合理情有可原——七班同学如是说。
第一日的选位基本上奠定了之后的排练位置,所有人在来到礼堂后都默契地选择了之前的位置继续自己的排练。
不过让这么一群十七八岁的人凑在一块儿说是单纯的排练一整个晚自习倒也不太可能,有时候排着排着就莫名其妙开始聊起了天,随后就会像是病毒蔓延一般,导致在他们隔壁的班级也开始聊起了天。也不知道谁先开始凑到隔壁班说话试图加入别人的聊天室,最后就演变成两班一块儿聊天。
年轻人好像总有挥霍不完的热情,很轻易地就能将其分给与之靠近的人。十七八岁的人又哪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利益得失,只要能说上话的那都是好兄弟。
于是在几天的排练下来之后,两个本可以说是毫无交集的班突然就因为晚会而熟悉了起来。
在他们隔壁排练的也同样是理科的,只不过是理科一班,和七班不在一个楼层,基本上见不到,便也谈不来熟悉。
不过有了那一日的开黑为基础,再加上同为理科生这一共同点,两拨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说起了话。
少年人的相遇和相识就是那么不讲道理,无需任何刻意的设计或安排,总能发生得那么突如其然又顺其自然,过程和目的都是纯粹的,不掺杂一点杂质。
朝夕相处是夸张了些,但每一天的晚自习都会在礼堂相会就像是他们的一期一会,长久下来关系自然会变得不错,会互相帮着彼此监督排练情况,有时候排练结束后一群人也会相约着到学校附近的美食街吃晚饭。
忙着排练的时候倒不会太想念同桌,可一休息,有那么一点空闲时间时,陈希就会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划拉几下,脑子里想的是她同桌在干嘛。
对于自己这反常的想同桌行为陈希并没有深究其原因,只当是习惯了,毕竟以往的晚自习都是坐在课室边刷题边和她同桌聊些可有可无的话,刷一刷那悲催的任谁看了都会落泪的攻略进度。听他偶尔平淡又带点敷衍的回应也能有动力得在回去之前再多写一道题。
在陈希来之前,苏妄的晚自习是在瞌睡中度过的,于他而言不过是他用来消磨时间拖延他回家的工具;但陈希来之后,他的晚自习变得不一样了,变成笔尖在纸上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以及他同桌轻缓却又生动的聊天声,时钟上的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快速拨动,原本冗长的一节课蓦然变得短暂,好像不过几声蝉鸣,几片叶子落地之后就结束了。
他有时会好奇,他同桌一天天的到底哪里来这么多精力,熬了一天到了晚自习还能够这么生龙活虎,像是永远不会感到累或疲倦,和他说话时总是那么活泼有精力。
习惯这种东西,若是涉及到“人”,就不再是单向的了。
一开始没太大感觉,在她去排练时告知他一声后,他也只是觉得她没必要这么特意跟他说,并且还能够面无表情地看她不做回应。
尽管他说过不关他的事,但陈希向来不会听他的,还是会和他说一声再离开——她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比如在给他带牛奶这一件事,在和他说话这一件事。
他若是戴着耳机,她便会轻轻地戳一戳他的手臂,边和他说话便朝外边指;他若是不小心睡着了,她便会在她的卷子上留个言然后把写了字的那一角凑在他桌边。
于是知道陈希无论如何都必须这么做后,苏妄也养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习惯——就等着她告诉自己她要去排练了再听歌或睡觉,明明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做,这么去迁就她。
他也从一开始的一言不发到后来的会轻轻“嗯”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他对她好像纵容得过头了,他也改变得过头了。
他一边因为这些无法自制的变化感到恐惧,一边又因为“无法自制”感到无力。
一天、两天、三天……
时间久了,“习惯”的后遗症便逐渐显现出来,且随着时间推移有变得愈发严重的倾向。
世界突然变得安静,仿佛都能听见叶子在转黄的声音,茎叶折断的声音,叶片亲吻草地的声音。
他明明喜欢清净,但此时此刻又觉得安静得可怕。
他忽地就极其厌恶起了这种安静。
将目光从隔壁空着的座位收回,他试图让自己忽视她的不存在,把注意力放到别的事上。
说起来有些可笑,有些人不存在时居然比存在时的存在感更要高,更让人分心。
于是这一注意力转移大法导致他将前桌两人的对话听上了那么一耳朵。
但注意力终归还是算作转移失败——导致他做出听别人对话这件事的原因,还是因为听见了前排传来的“陈希”二字。
归根结底还是她,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她。
他听见他们在谈论陈希,似乎是提到了陈希朋友圈里发的照片。
“诶,你看见陈希朋友圈发的图没,那家新开的烧烤看着就不错啊!”
“找个时间一块儿吃去呗!”
“诶不过他们怎么跟一班的好上了?”
“你怎么知道是一班的?”
“就这哥们啊,年级第一,理科一班的那位哥!”
“我靠,还真是!”
“啊……好后悔没报名啊!”
苏妄迟缓地眨了两下眼,随即垂下眼睑,晦暗不明的目光被薄薄的眼皮遮盖,谁也不知道那里面翻涌着的是什么情绪,唯一可以窥见的洞口被他彻底用水泥封死。
他呆坐了一会儿,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长的刘海半遮半掩地盖在他眼上,随即开始摆弄起手机。
铃声响起前十分钟开始便有人陆陆续续离开。
往常的苏妄总会在铃声敲响那一刻准点站起身走出教室。
但今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居然就这么端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教室只剩下他一人,夜晚的校园渐渐地被静谧笼罩。
他抬头看着前方墙上挂着的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在连绵山谷里不断盘旋的回声。
他就这么盯着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手臂随意地搭在课桌上,食指指节屈起,随着秒针走动的频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在课桌上,看起来像是在发着呆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其实心里在数着秒数。
在数到一千四百三十五时,才隐隐约约听见从走廊传来喧闹的说话声。
敲击的手指停下,听了会儿走廊的动静,他才慢慢悠悠地摘下耳机。
稀稀拉拉的脚步声逼近,聊天声和脚步声如他所料地骤然停下,随即是一片不明情况的哀嚎、埋怨和疑问。
“干嘛啊!”
“怎么还走着走着就停了呢!”
“靠,鼻子断了!”
“怎么不走了啊?”
“啧,不会是教室里有鬼吧?”
走在最前的两位同学内心:“……”比鬼还可怕你敢信。
后边的人忍不住凑上前来探头探脑想一探究竟,在看见眼前比恐怖片场景还要可怕的一幕时都默契地沉默了,一个个安静如鸡地往座位挪去。
苏妄头也不抬,像是根本感受不到气氛的变化以及在小心翼翼往教室里走的人群,仍旧做着自己的事。
直到那道他熟悉的声音响起,他才抬起头看向了声音的主人——
那个让他晚自习结束了也没立刻走人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里等了一千四百三十五秒的他的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