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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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等你

“我靠!苏同学!你怎么还没回去啊!”

陈希在刚走入后门看见苏妄的那一瞬间也着着实实愣了一秒,眼睑快速地眨动着,在试图确定眼前的画面不是幻觉。不过震惊和不可思议也仅仅持续了那短短的一秒,随之而来的便是潮水般汹涌得铺天盖地的、巨大的因为看见他而产生的惊喜和喜悦将她包围。

恍惚间,一句有些俗套的话轻飘飘地自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仿佛在排练时的心心念念都存进了一个小罐子里,在想念攒满之后就可以用那一瓶子快满溢出来的念想向神明兑换一个排练结束还能看见苏妄的机会。

虽然这听上去有些玄学,总有人不相信命运和鬼神这种东西,但至少这一刻、看见苏妄的这一刻的陈希还是愿意相信存在即合理——既然有了那句广为流传的话,那它自然是有道理的。

但多数时候,你以为这是冥冥之中早已被神明安排好的既定命运,掺杂其中的人为因素实则占据了绝大多数。

陈希加快了步伐,说是朝苏妄飞奔而去也不为过,看起来像是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一下课就看见站在校门口的妈妈迫不及待地迈开两条小短腿哒哒哒跑过去扑进母亲怀里——虽然把苏妄形容成母亲有些不对劲,但差不多是这么个画面。

原本弥漫着尴尬又诡异的安静的教室就这么被她上扬得明显的声音给填满,像是寒冬腊月后拂过的第一缕和煦的春风或第一道破开厚重的白色风雪的阳光,所有堆积着的灰白色的死寂从此融化消弭,春光乍泄,万物开始复苏。

她体内或许蕴藏着一个能够经久不息地发光发热的东西,才能让她身上总有这种神奇的能量,凡是她踏过的地方,皆会顷刻间冰雪消融,春意盎然,从一个季节过渡到另一个季节只消不到一秒钟。

——那是苏妄穷极一辈子都无法猜出来的东西,是一种他永远也无法理解的能量。

即使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和她有着几乎零距离甚至负距离的触碰和接触,他也从未成功抵达过藏着那东西的核心,哪怕是一眼都无法窥见。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是使用暖贴一样,谁会在乎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只要确保它能给自己脆弱冰冷的身体带来一点温度,能感受到自己还是温热的活着的就足够了。

他得承认,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奔向他的脚步声的那一刻,郁结在他胸口的那一股浊气消散了点。

可他头也不抬,像是将她当做空气般忽略了,对她高兴的情绪不予置理,无声地给她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明明等了一千四百三十五秒的是他,等到了却又用这种幼稚得他都嗤之以鼻的举动惩罚她——像主人惩罚不听话的小猫咪般。

但被惩罚的究竟是她还是他?

身旁响起椅子被拉开的声音,陈希欢天喜地地坐下,屁股都还没完全沾上椅子就急不可待地往前凑,手臂堪堪越过了两张课桌之间的那一条分界线。

陈希的身体机能在面对苏妄时是异于常人的,苏妄泼出来的冷水浇在她身上时,被刺激到的反而是热觉感受器。她似乎对于隐隐环绕在他周身的低气压浑然不觉——或许她是感受得到的,毕竟和他当了一段时间的同桌,他一根汗毛往另一个方向倒了她都能感受到——仍然笑嘻嘻地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又问了一遍:“你今天怎么待得这么晚啊?”

没有了蝉鸣的夜晚显得很是安静,教室里除了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窸窸窣窣的收拾东西的声音以及椅子腿在地上轻轻擦过的让人心里起毛的声音以外,就只有她这和周围格格不入带着笑意的声音。

默默收拾东西想快点逃离战.场的其余人都不得不在内心感叹陈希同学是真的勇,真正的勇士就该是她这样明知前方满是地.雷还敢撒着脚丫子往前跑的。

也只有她了。

她两只眼睛都是弯的,比此刻从苏妄旁边的窗户往外看便能看见的悬挂在夜幕中的月牙还要好看——虽然那无论白天黑夜总是拉得严丝合缝的窗帘让人连窗户都窥不见——嘴角向上高高扬起,于是在眼睛下方堆出了一小坨可爱的名为卧蚕的肉,所有的情绪就这么不加掩饰地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给苏妄看。

苏妄一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

像是深怕他不知道她有多开心似的——因为他而开心。

纯粹的只是因为他存在而开心。

这个想法在大脑里一跃而过的同时,也被他彻底杀死了。

不会有人因为他的存在而感到开心的。

从来不会。

不会有例外。

即使是她也一样。

——他不得不将其杀死,否则它会在他的大脑皮层扎根驻地,那触手般恶心的根再随着时间流逝缓缓钻过那些皱褶深入他的脑髓,直到抵达中枢彻底夺走他大脑的控制权。

他不能,也不敢。

似是为了掩盖什么般心虚地轻眨了一下眼,仿佛死水里好不容易泛起的涟漪,还未来得及被人所发现又重归如初。

他想像往常般脱口而出地冷嘲热讽一句“关你什么事”让她感到难受,他又想话也不说便毫不犹豫地拎着包站起身就走让她感到难堪。

可当这些设想的场景一一在他脑海里成型,那些设想便注定再也无法实现。

在他设想的同时,他便是在犹豫了。

他从一开始就输得彻底。

从看见她笑靥如花的脸,或者从他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里不走,或者再更早一些——连他都未曾发觉的某个未知时间点起。

所有设想都被推翻打碎。

看似有许多选择,但他终将只能走向那唯一的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选项——可撕开一看,会发现所有的选项均由他自己创造。

他认命般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无意识紧绷着的肩背在硬币被抛起的那一刻松懈下来。

他垂下眸子,教室顶上的白炽灯照在他于男生而言可以算是长的睫毛上,在眼皮下方投射出清晰的阴影,随着颤动犹如立在花蕊之上振翅欲飞的蝴蝶。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可她还是想用“美”这个字来形容苏妄。

美人无论性别。

然后她听见他低沉的嗓音混合着蝴蝶振翅的声音一道传入她耳朵里:“等你。”

“叮——”是硬币坠落在地的声音,但抛硬币的人早已不在乎它究竟展示着哪一面,连接住的必要都没有。

于是陈希怀疑那只蝴蝶钻到了她的耳道里,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在这样将近深夜的时间里她却能听见清晰的嘈杂喧闹响在耳边,震耳欲聋,导致她的耳膜一阵一阵地狂跳,击鼓般的声响在她脑海里盘桓。

他的这把嗓音实在太适合这样的夜色,低沉沙哑而显得温柔缱绻——如果忽略他眼里平静得像是无机质的目光,任谁听了这句话都会觉得像是一句温馨的告白。

同时响起的是一阵刺耳的桌腿用力拖过地上的声音。

苏妄撩起眼皮看向前方,不带感情的目光和那人的碰上,那显然像是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而吓得脚下一个踉跄然后踹到桌子的倒霉蛋手忙脚乱地把桌子挪回原位便头也不回地往教室前门跑去,那慌乱的背影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身后追着他。

教室里只剩下坐在后排的两人。

陈希脸上的笑僵了一瞬,甚至忘了呼吸,耳鸣得连那声刺耳的声响都听不见。

大脑像是一台老旧的处理器,一次只能够处理一件事,于是在分解并理解那简单的两个字时便忘了说话、呼吸和眨眼,也导致这简单的两个字处理起来竟有些缓慢得过分。

什么意思啊?“等你”是什么意思啊?

等什么?什么你?等谁?“你”是个人吗?

苏妄扫了眼呆滞的陈希,懒得多加解释,干脆地付诸行动,打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迅速地点了几下,然后一台手机就被摆到了陈希的手边。

被苏妄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的陈希已然忘了自己的十万个为什么,顺着他的动作垂下目光。与此同时,大提琴般悦耳的嗓音再次不讲道理地直往她左耳钻。

“加个微信。”他说。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一个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