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没办法
独自一人在教室，罕见的没胃口的陈希趴在课桌上补眠。
自午休时不时从走廊传来的打闹、说话和走路声中，听见左侧传来的轻微声响，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瞥了眼。
在看见那道她用手臂丈量过的身影正拉开椅子坐下时，脆弱得无法再受一点刺激的神经系统似是自动升起了自我保护功能，让她的目光竟没有浮现多少惊诧，反而如同一潭死水般呆滞。
恍然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于是下意识地一概将有关他的当做梦境和幻觉处理，虚无的、缥缈的、不存在的，那样在伸出手眼看指尖穿透他的身躯时，不至于让神经系统彻底崩溃。
她木然地用指尖最前端小心翼翼触碰他手臂的肌肤，且竭力把控着两者之间的距离，神经质般地让指尖正好悬浮于只能堪堪触到表皮的一毫米处，手指甚至因此而轻颤着，仿佛若是意外突破那安全距离，手指会硬生生插入他的血肉里。
可这种暧昧的距离却不合时宜地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阵难以名状的痒，似是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在攀爬啃食，又似是一股细小的电流通过，让他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手臂肌肉绷紧，和本能反应无声对抗，强忍着没往回缩——
因为在亲眼看见她这模样时，他才清晰地意识到电话里哭得话都说不清楚的她所展露出来的不对劲不过是冰山一角。
呜咽的哭声不是装的，那句快疯了也不是夸张化，他毫不怀疑，若是他早晨没接到她的那通电话，那她真的会发了疯一般的再次不顾一切跑来找他，确认他以及昨日的存在。
思及此的他竟可耻地因为她可能会有的疯狂举动而在心底升起一股满足和兴奋的快感，大脑荒诞地分泌着多巴胺，体内每一颗粒子都充满了能量般振奋地抖动着。
他就如同一位终于得偿所愿的瘾.君子。
因此他并未把手臂挪开，他确信，只要他退开那么一小步，她又会再次变成那只哭包小狗。
他的同桌似乎因为和他的朝夕相处，在不知不觉中也被他影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同他一样披着正常人皮的疯子。
她和他已经是同类了，是密不可分的同类。
是只属于他一人的同类，被他囚禁在他牢笼里的同类——
因为是他将她转化成这般的。
那她理应只属于他，依附他。
“是幻觉吧？”她低声喃喃自语，害怕打破眼前美好得真实的幻境，整个人的状态如同陷入魔怔，“已经真实得能碰到你了吗……我大概真的疯了……”
随着荒谬快感袭来的其实还有焦躁和不安，尤其在听闻她最后那句轻得飘散在春风里的低语时更甚。
温热的大手抓住她颤抖的指尖，用了点力道捏了捏，问：“哭傻了？”
清晰的触感和温度让她一震，手指想逃避般蜷缩起来却因为被捏着而无法做到，无神的双眼终于稍微恢复了往常的灵动：“不……不是幻觉……？”
苏妄干脆抬手，屈指在她额前不算用力地弹了一下，看她毫无反应傻愣愣地被他弹的模样，躲也不躲，低笑出声：“确实傻了。”
手指一下一下被有节奏地捏着以及额头后知后觉泛起的轻微痛感，让她身上连她都不晓得、只有苏妄知道具体位置的泪腺开关被摁开，眼眶一下又红了一圈，不过一秒就盛满了透明的液体，摇摇欲坠，还在不敢确定地问：“你不是说明天才来吗？”
光是在电话里听她哭他都这么手足无措了，更遑论亲眼目睹，于是在她再次放声大哭让全世界都误以为他怎么她了前出声阻止了她。
“不准哭。”语气听上去有些凶狠，其实更像是不知所措时的装腔作势，可在视线触及她那委屈可怜的小模样，还是下意识地放柔了语气。明明该生疏得略显生硬，但似乎对上她，一切便那么自然而然。安抚似的又捏了捏她的爪子，他道，“乖，憋回去就告诉你。”
陈希立刻乖巧应道：“好。”
苏妄一颗坚硬如铁的心，在看见她吸吸鼻子努力憋住眼泪不让它落下来，又睁着那双澄澈得没有一点污秽的眼看向他时，软得一塌糊涂。
似是不堪直视那干净的眸子，他垂下眼：“刚好路过就来了。”
他说谎了。
所以他无法对着那双如净土般圣洁的眼说谎。
那是一种亵渎。
他不想再加重自己的罪孽了。
他本打算去医院检查还在疼的左臂便回去休息一日，明天再回来上课。
可事实是，在那通电话之后，他便立刻起床洗漱出发去医院。
医生在检查完他双臂的情况后念叨了他一番——年轻人不爱惜身体，别学电视上那些遇事就打架，学生就该好好学习，再晚几天过来都可以截肢了——或语重心长或循循善诱或恐吓的话。
那时脱臼的双臂虽然最终被扭了回去，左臂却没归于正确的位置，才导致他一直感到疼痛，再加上昨天被他同桌这么拽着跑，更加剧了左臂的惨状。
医生替他卸了重扭时，还在和他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好减轻疼痛，一直抓着他的手臂叨叨个不停就是不扭。
他哪儿还需要转移什么注意力，满脑子早已被他同桌占据。
她难受至极的哭声以及他想象的她哭得快死掉的模样。
不耐烦地“啧”了声，他转头斜了眼医生，催促道：“快点，我赶时间。”
话音刚落，手臂便被咯吱一声扭回了原位。
他只是皱着眉，连闷哼都未发出。
医生建议他回家休憩几日，少活动左臂，但他显然不是会遵医嘱的主。
出了医院，他便朝着学校赶去。
从未有过的着急。
校门口都关上了，他是从后门附近的围墙借着身高优势翻进去的。
是医生看了都想打死他的程度。
落地时感觉刚接回去的左臂又开始疼了，可他全无心思再去顾及，迈开腿朝高二七班快步走去。
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场似是要提刀去砍人，让路过的人都退避三舍。
其实他不过是要去见他同桌罢了。
疯了一样。
就这么不管不顾，打乱了原计划跑了过来。
罢了，算是还她的吧。
陈希的脑袋还在为他的突然出现处于恍惚，无法多做思考，只是乖乖地点头应了声“哦”。
像是他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答应的笨蛋小狗。
撩起眼皮看她，早上或许是真的哭得狠了，再加上刚才的拼命忍受，那两只本就大的眼此刻红肿得犹如两颗核桃，嵌在那张脸上愈发惹人心疼。
松开她的手放回桌上，苏妄站起身打算去一趟小卖部，陈希也紧张得唰地跟着站起来，身后的椅子甚至差点被撞翻。她伸出手捏着苏妄的衣角，用力将布料攥在手心里，仿佛抓着救命稻草，怎么都不会松手：“你要走了吗？”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几天没来她就成了这副模样。
自下往上看的视线让她看起来仿若一只期期艾艾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对着这样子的她，他连一句重话都无法说出口。
他想，今天大概已经预支了他这一辈子的所有温柔和耐心。
“去买点东西。”
陈希往前一小步：“那我可以跟着去吗？”
其实她待在教室的原因之一是因为眼睛肿得太难看了，不想顶着这双眼出去晃悠被更多人看见。
问出口的明明是疑问句，往前的动作却不无在展示着她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跟着去的决心，即使被拒绝，她也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别想甩掉她。
苏妄第一回知道他的同桌这么粘人。
还真是离了主人就不能活。
他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率先迈开步子：“走吧。”
陈希捏着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后。
苏妄侧过头看向死死盯着手里攥着的那一小块布料的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拿小狗总是没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