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一句话折腾一年!”
人生最清晰的脚印,往往印在最泥泞的路上。如果你想拥有从未有过的东西,那你必须去走从未走过的路。
2006年9月,在北京中石油总部,华北石化上千万吨项目的事,已经有了转机。原来,中石油集团上次班子会上,领导们聚集一堂,将华北石化上产千万吨的事“上了会”,会议决定:同意华北石化先做项目的“前期工作”。
水流能至大海,是因为水能巧妙地避开所有障碍,不断地找到适合前行的路径。我们在人生路上也难免会遇到困难,拐个弯,绕一绕,也许就会柳暗花明。
其实,张景涛非常清楚。现在,只要同意“动手”就行。经费不够,再做详细方案呗。
我们无法决定明天是晴是雨,无法决定此刻的坚持能换来什么。但我们能决定今天有没有准备好雨伞,以及是否足够努力。压住胡思乱想,力行脚踏实地,成功就会越来越近。
成功不可能是急功近利的模仿,梦想更不可能是人云亦云的跟随。真正能够有所成就的人,都有着对自我的清晰认知、对目标的独立选择,然后相信滴水穿石、久久为功,在踏踏实实的坚持中摆脱了平庸,追逐与众不同。
现在,我们来认识一下张景涛这位“老石油”。
1962年9月6日,张景涛出生于河北省深州市,10岁前,他一直生活在农村。因为父亲是位老革命,解放前加入共产党并参加工作,时任公社党委书记,母亲是县党校教员,张景涛既视野开阔,也有特别能吃苦的韧性。少儿时代,他就是拔草、喂猪、养鸡、养兔子的好手。上小学四年级,小景涛就给生产队拔麦子,手上的水泡磨破了,疼得要命,用布条缠上,照样坚持干。
为了挣班费,寒冷的冬天,张景涛与同学们一起上护城河边割芦苇。护城河最宽处有200多米的冰面,老远就能看到高高的芦苇垛“自动”在冰面上“滑行”,近了才看到,张景涛在后边推呢!……
七月如火,不动一身汗。别看张景涛是班里岁数最小的学生,他却有股子不服输的劲,推着独轮车给建筑公司搬运石头和红砖。路坑坑包包的,独轮车不好掌控平衡,小个子张景涛一车装50块红砖,趔趔趄趄栽栽歪歪,他硬是咬牙坚持。“哗啦”一下车翻了,红砖撒一地,捡起砖再推……
14岁上高中,张景涛又是班里的“老小”。学校号召学生“学工”,性格内向的“老小”张景涛却是班里最能干的学生。在机械厂干铸造,翻砂的活又脏又累,铸型、搬铁块子、浇铁水,粉尘四起,满身灰泥,鼻子、眼睛、嘴,全是黑的。岁数大的同学偷懒,干“面子活”,老师不在跟前就“扯闲篇”,老师一来干活如“猛虎下山”,张景涛却记着父亲的话:“忠厚做人,认真做事”……
张景涛对待学习像“翻砂”劳动一样踏实,决不投机取巧。遭遇太难的数学题,宁愿憋得满脑袋汗,急得掉眼泪,也决不抄答案,一定要独立完成。
张景涛特别喜欢文科,最爱读《中国通史》(5册本,范文澜著)、《唐史演义》这类书。喜欢看传记,读了《华盛顿传》《巴顿传》《朱元璋传》《刘秀传》等一大批传记。《成语故事》磁铁一样吸引他,他记住了每个成语的来龙去脉……
1978年考大学,张景涛早早打好报考文科的主意,母亲执意让他报考理科,张景涛尊重母亲的意见,这才成为“铁杆”石油人……
1982年6月,张景涛怀揣毕业证书跨出华东石油学院的大门来到华北油田,当时差3个月20岁。
早在1985年,化学药剂厂筹建时就向张景涛抛出过橄榄枝,张景涛说:“才15万吨的小厂,我不去。”张景涛大学期间,在上海高桥石化工厂实习过,从此他瞄上了气派的大厂。
命运却跟张景涛开了个大玩笑,他向往的石家庄炼油厂没去上,张景涛终归“逃不掉”小厂的手心,因为女朋友对化学药剂厂情有独钟,1989年7月,张景涛从华北油田采油三厂调到华北石化,从高工、副总工、总工程师,到2005年,任副总经理、安全总监。
身上有“执着”基因,又是“老石油”,扩建千万吨的重担,理所当然地落在张景涛的肩上。
走出中石油总部,张景涛的双腿像上足了发条越走越快,搭档们几乎跟不上他。是的,难怪他这样兴奋,这个项目上马,意味着华北石化将从“小字辈”里一跃而出,跻身到千万吨炼厂的队伍!
号称千万吨项目“急先锋”的张景涛一马当先,牵头组织一伙“硬手”,全力投入扩建千万吨项目的前期调研工作。
建设千万吨的首要一条,从前所有的装置都要“利旧”,之前的500万吨不能废弃一套装置,要把所有的设施都用上,杜绝造成国家财产的浪费。更重要的是,利用旧设备不能“凑合用”,而是要达到与新装置性能技术同等水平。
再上500万吨,与原来的500万吨不是简单的1+1的规模扩张,而是要走内涵式的发展道路,要让技术等级上新台阶,产品质量上层次,环保标准上档次。
扩建千万吨一步一坎,一个坎比一个坎大。
原油来源“好办”,河北省不想肥水外流,继推出“冀油冀炼”的思路,省政府又规划了三个石化化工基地。一是石家庄,二是曹妃甸,三是任丘。任丘千万吨级炼油项目赢得先机。
最振奋人心的便是解决了原油来源难题,冀东油田勘探出“10亿吨”储量的大油田,就在华北石化“眼皮底下”!
确定了炼什么油,才能根据原油品质,确定工艺路线,量身定制生产装置。这就像“私人定制”一样,为甲定制的服装,给乙穿上就不合适。毫无疑问,大家瞄准了冀东原油。
始终保有前行的能力,这样方可在抵达未来时,看到一树繁花。
张景涛和伙伴们没白没黑地战斗,忽遭“当头一棒”——没有那么多资源,冀东油田的年产量预计1000万吨,实际年产量仅仅150万吨,而且含水量非常高。
热烈的期盼从高天一头栽落谷底,千万吨摇摇欲坠……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所有人又都得接受这个现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原油可炼,还上什么千万吨?
中石油总部虽然给了“路条”,但条件变了,这也只算投石问路。
现在“路没了”,也不用再“投石”了。
摔倒了抓一把土,这个跤就没白摔。
华北石化的“老石油”们仍然不死心,张景涛说:“我们也不可能一棵树吊死啊,曹妃甸的油没了,我们再找别的油源。”
张景涛的话不是没有依据——
当时西北的长庆油田上产,年油气当量达到5000万吨,中石油领导鼎力支持,建议华北石化用长庆原油。
张景涛立刻组织专家写报告,分析长庆原油的各类各项指标,“拆开了”仔细研究、化验,“一对一”量身定做,制定新的工艺路线,千万吨项目改用长庆原油。
2008年11月28日,时任河北省省长胡春华给中石油总经理打电话,询问项目进展情况。
中石油总经理实话实说,由于冀东原油上产跟不上,长庆油田上产很快,中石油决定建设长庆—呼炼—华北石化管道,给华北石化供应长庆原油。项目由河北省备案改为由国家发改委核准。
事不宜迟,当天下午3点,时任河北省常务副省长付志方出现在北京中石油总部办公楼三层会议室。
付志方表示河北省全力支持华北石化,请中石油也跟河北省一样,大力推动这个项目。
中石油总经理当即表态:“我们对华北石化项目有三句话,一是下决心干;二是原来定的事情不会变;从今天开始,不接到我的电话就不会变化;三是不管上面批不批,正式进入到启动阶段。现在的关键问题,除油源供应路线要商量外,主要是下游化工产品要好好谋划,只有谋划好要搞好什么下游企业,我们才能通过生产供应什么产品。这个项目肯定得报批,因为涉及跨省管线,但批不批由国家发改委自己核去。我们最后有一句话,现在要抓紧征地搬迁,明年初把场地平整好,围墙围起来,目前各种材料价格事实正便宜,要抓住这个好机会。”
“当家人”总算表态,大家长长呼出一口气,总算迈过去一道大坎。
油源问题果然起死回生!集团公司同意用长庆油作为项目油源。
中石油总部很快批复了报告,原油从长庆输到呼和浩特,再从呼和浩特输到任丘,简称“长呼任”管线。
但是,牵头此项目的张景涛的兴奋很快被冲淡,另一个高不可攀的大坎拦住去路:京津冀地区环境污染很严重,雾霾天越来越多,国家环保部下了“死令”:不管新老企业,“环境影响评价”(简称“环评”)不合格,将“一票否决”!
又是一场久攻不下的堡垒!
当时,任丘已经被国家环保部“盯上了”,污染排放量是任丘环境治理的“大头”。二氧化硫对当地的危害很大,它飞升到大气层后产生酸雨,破坏大自然,造成植被大面积死亡。监测大气的二氧化硫高不高,分采暖季和非采暖季,如果今年采暖季没监测上,就要等到漫长的来年采暖季!
任丘市政府把所有的造纸厂全关了,却留下支柱产业石油化工。
最引人注目的是“两把火炬”,24小时着着。
华北石化雷厉风行,投入巨资上了全国第一家“烟气在线监测系统”,24小时实时在线监测,哪怕排放一丝烟,河北省环保厅和国家环保部的监测屏幕上,都看得清清楚楚。
两把火炬消灭了,可不等于其他污染就没了!
更重要的是,按照最严的“环评”要求,如果上千万吨项目,将“新账老账一起翻,老账新账一起算”。
简言之,千万吨项目能不能上,一个关键的标志便是:环境影响评价合不合格。
在国家严格控制炼油厂一类企业时,京津冀的许多企业被大刀阔斧地取缔,华北石化要上千万吨,无异于“逆风而行”!
四川石化“环评”做了23次,居然没有通过!这可不是简单的数字罗列,每一次“环评”都要耗资四五百万,那可是纯粹的真金白银哪!
我吃惊“环评”居然这样难,我更吃惊那些超出我想象的复杂。
光地下水一项,就化验了5万个样本!
这里是京津冀核心区域,专家论证标准严格,大气排放,污水排放,固体物排放,比别的地方标准都严格得多。险些,还给华北石化“吃小灶”,专门加上了“盐”的检测指标,必须把水里的盐减下来。
数据太多了,采集气象数据要看风向、风速等。一项指标要采集春夏秋冬四季的数据,每个季节都要“定位”的早午晚及夜间数据,检测有多少风对城市产生影响。要有严格的气象数据,华北石化在线监测数据,地下水数据。地下水数据分类很细,渗浅层地下水要求在30米至100米之间,深层地下水要达到300米左右。
任丘市政府组织区域“环评”编制地下水的评价。方圆400平方公里,在周边20公里乘20公里的范围内,都要进行环评检测。
还要监测企业的“历史”,过去是否污染了地下水?水里有没有石油污染物?为了加快速度,迅速组织人力一个月打了460眼井!
光打井就十几个井队,摸清厂区周边地下水的走向,浅的地下水,深层的地下水,吉林长春水文所做评价,沧州水文四队,做地下水勘探。任丘市政府协调各乡镇配合。仅钻探、打井,就历时两个多月,地下水评价整整半年多。
这么多井,我们不论谁来设计井的布局,我们不论谁来勘探井的位置,也不计打井中遇到多少地质难题,仅就一口井表层、井中和井底都要采样化验,要花费多少工夫?
要监测地下水的流向,各村饮水井,农田灌溉井,都要监测取样。同样是一眼井,要分清楚表面水、中间水和井底水。检验水数据也跟测风一样,雨季有什么指标?旱季什么指标?一年四季不同时段,都要有监测数据。
炼油厂要有安全的环保距离。这个距离有多个标准。要有职业卫生防护距离,也要有安全防护距离。距离医院、学校、居民多远?都有具体的规定。最严格的距离,要保持1公里。那么,华北石化就按最严格的距离。当时还有个“稳评”问卷,亦即“社会稳定调查问卷”。哪怕调查的老百姓中有1%的人不同意,项目就不能上!
外排污水更是大问题。
排水去向在哪儿?专家说:“不管你排不排,都要严格审查。排1公斤污水也是排!”
排多大的量?排污指标多少?往哪儿排?
对河渠有没有影响?任文干渠(原名白马河)原为排灌区,灌溉庄稼。炼油厂的水有盐和油污,不准许进渠。如果找不到新的排放去向,项目“枪毙”!
科技信息部副主任刘宗余承担千万吨的选址工作,涉及任丘本地水利、环保、文物、军事、发改委等许多部门。最早选择在任文干渠北侧,牛村南面的区域。另一个选址在京九铁路东侧,已经进行实际勘察,经过勘察,认为这个位置与500万吨老厂区分割距离远,不适合相当规划,专家说这个区域的优点是远离城区人口密集区,拆迁很少。最后还是否了。
厂址确定后,要一个部门一个部门跑,项项都要符合人家的规划要求。足足跑了半年多,才有眉目。
在专家评审前,张景涛组织许多专家进了7次自我环评,结果令人吃惊:7次环评,都以“否定”告终!
一旦别扭起来,如同主场打客场。
环评尚在艰难地进行,几乎“一步一棒”,另一个拦路虎突然出现——
国家制定了西部大开发计划,新上了宁夏、陕西、呼和浩特几个大炼油项目,陕西省出台了“陕油不出陕”的政策。严格控制长庆油田的石油不允许出陕西省。中石油总部协调告吹——没有油可炼,华北石化的千万吨项目怎么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