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彼波未平此波起
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
受领导班子的委托,张景涛安排另一伙战友,已经做了深入调研,按长庆原油设计工艺路线,依此构建、实施一系列的附属事项……
我查阅了“第一次炼油质量升级项目基础设计审查会设计文件发放清单”,扫一眼,我的脑袋立刻“大了”,参加单位十几个,参加专家数十人,170多个单项,共有8卷本成册的材料,每卷本少的七八个分册,多则十几个分册,仅这些装订的卷本,就能将四五个一人高的立式书柜装满,现在,长庆原油没了,这些工作全废了!而变更别的原油,这些工作又要“从零做起”!
太措手不及了!
张景涛怎样的心情与状态,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那么,请允许我用文字给张景涛勾个“速写”:高挑个,双眼皮,直鼻,明星脸,运动员身材,身体健硕,可惜这个“帅哥”形象已经属于过往——2008年突然查出高血压和糖尿病,黑黑的头发染了“白霜”……
当年的中国,抛去喝酒不说,成堆成堆的快节奏工作打破了生活规律,睡不好、吃不好,熬到后半夜已经是常态……
尽管如此,张景涛仍然对过去不后悔,对现在有信心,对未来满是希望。
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
摆在张景涛眼前的路就两条,一条是组织同志们重新寻找新油源,将已经做过的设计及附属工作推倒重来;另一条就是放弃千万吨项目。后者比挖心挖肺都疼,不在考虑之内,那么,发挥石油人“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拼搏精神,挺胸昂首,继续迎着困难大步前行,便是唯一的选择。
背上困难,背上刚刚患上的疾病,张景涛和同志们再次上路。重新制作可研报告。
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国内原油不行,国外原油行不行?中石油1993年迈出“走出去”战略的第一步,再到2011年高质量、高水平建成海外“大庆”,权益产量突破5000万吨,“走出去”10余年,中国石油海外油气合作经历探索发展、基础发展、快速发展和规模发展四个阶段,在国际化经营中取得了令人鼓舞的成果,国际业务实现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目前形成五大油气合作区、四大油气通道、三大油气运营中心的战略布局,同时工程技术、工程建设、装备制造等业务也纷纷“走出去”,在海外创业史上留下了坚实的足迹。
科技信息部刘宗余会同该部总工程师齐建勋,组织多家设计院,在已经批准的可研性报告上,按国外进口原油又做了“修改版”。调整了指标要求,重新设计参数,依循一个原料有多种质量指标的规则,做了难以想象的“海量”工作,上报中石油总部。
中石油总部否定了这个可研报告。
可研报告是按照进口低硫油设计的,这不行。低硫油进价高,效益很差。广西石化已经“投石问路”,华北石化不能重走这条老路。要求改为“高硫油”设计。
张景涛极为沮丧,他和同志们白白拼了这么多天!
如果我的世界不能成为你的世界,那么我愿将你的世界变成我的世界。
现在最关键的是鼓舞士气,准备再一次冲锋,或者若干次冲锋,而不是怨天尤人,更不可以减损干劲……
世界上什么都可以失去,不可以失去希望;世界上什么都可以失去,不可以失去信心。
“按总部的要求办!”张景涛一边督促,一边一头扎进屋子里,率领大家没白没黑地“赶工期”。
原油性质、原油结构、总投资估算、调整原油后工艺路线的变更调整,新建装置规模变化、调整进口原油后原料及产品结构汇总、总投资估算、原油离岸价格确定、原材料价格、产品出厂价格等,都要精准落实。
为了节省文字,我从这株遮天蔽日的可研报告“大树中”,摘出“几片叶子”——
方案一,进口低硫油,全厂混合原油硫含量实际由0.25m%增加到0.494m%,需增加硫磺装置规模,增加催化烟气脱硫设施,加工进口油需增加原油储罐等,相应投资增加约6亿元,全厂总加工流程基本不变;各装置规模变化不大;汽柴油质量仍可达到国Ⅳ标准,轻质油收率、综合商品率略有变化。
方案二,进口高硫油,全厂总加工流程优化调整;各装置规模变化如下:
1、采用分输分炼,即:现有2#常减压装置加工华北和冀东混合原油,新建的1#常减压装置加工进口高硫原油。两套减压装置生产的减压蜡油混合进蜡油加氢裂化装置。两套减压装置生产的减压渣油混合后进渣油加氢装置,脱硫后的渣油进催化裂化装置加工。全厂流程不需做大的调整。
2、硫磺装置规模扩大。本可研规划为两套2.5万吨的硫磺装置,先期建设一套。加工进口原油后总的硫磺规模将达到15万吨。
3、两套催化装置需增加烟气脱硫设施。可研规划为3#催化裂化烟气脱硫,加工高硫油后,原料硫含量增加,超过“环评”要求的1740吨指标。
4、建设一套90万吨/年催化汽油加氢脱硫。原可研汽柴油质量全部国Ⅳ标准。本方案产品调和看,由于催化汽油的S含量增加,产品质量仍按全部国Ⅳ标准设计,需建设催化汽油脱硫装置。
5、催化原料预处理设计条件需要调整。考虑华北石化现有两套催化裂化装置处理能力已经固定,由于巴士拉原油硫含量、残碳、金属含量高,催化原料预处理装置催化剂级配、空速、操作条件、产品分布以及处理量均发生一定的变化,催化原料预处理装置承受更大的压力,需要调整。
下面,还有3张比宋代大画家张择端《清明上河图》还要复杂的“工笔画”,内容众多、流程繁复、图例密集的可研报告,原油全厂总流程图、进口原油方案一案全厂总流程图和进口原油方案二案全厂总流程图。
一个人如果有足够的意志力,就能超越他所处的环境。
问题是,超出掌控的环境纵深还在延伸。
改成高硫油设计后,“环评”也要重做!原因很简单,环境保护部批准我们做的是“低硫油环评”,现在改为进口油“高硫油”,这属于重大变更,原来做的“环评”报告是不行的!
我在前边讲过,“环评”太复杂了,做了七八年还没有做完。因为改用高硫油设计“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求整个环评“重做一遍”——听了这个消息,大家都崩溃了!不说时间来不及,也不说过程该有多么复杂,即使与当年最初做环评时相比,环评体系新设规范各项指标、参数及汽油质量标准都有巨大变化……
张景涛的火“呼”起来,听到这个消息,晚饭都没心思吃,连夜驱车直奔北京——明天早上,他要在第一时间“堵”到领导。
第二天刚上班,张景涛找总部有关领导商量汇报,被当即回绝。
张景涛委托主管科技的领导绕圈“说情”,仍然收获了“不行”二字。几位领导没有同意,张景涛又抱着很渺茫的但又不死心的希望找了多位领导,仍然没有起死回生……
当时中国治理大气污染压力很大,治理力度空前。当时老百姓对雾霾有个顺口溜:“中国雾霾的重灾区在河北,河北的重灾区在中原。”另一句顺口溜便是:“世界钢铁看中国,中国钢铁看河北。”
但,刚一打响“蓝天保卫战”,河北省就下了大力气压缩产能,压缩钢铁厂,压缩水泥厂,压缩玻璃厂……
在此前提下,降低高标准环评的口子,谁也不敢开。
原油的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环评”还没有全部收口,又扯出“重新环评”的麻烦,张景涛心力交瘁、身力不支,但他仍然鼓励同志们:“天无绝人之路,别着急,我们再想办法。”
张景涛清楚,另一个“隐形困难”也很大。从海外进口原油,没有管道。原秦皇岛到北京的“秦京线”输油管道,任丘到北京的“任京线”输油管道,因为年久老化严重,原在野外的管道因城市扩建而成为市区,安全隐患很大,专家们建议废弃。这两条管道可以从冀东油田曹妃甸,坐船到天津,再输到华北石化。现在,因为冀东油田产量很小,修输油管道的事已经“彻底没戏”……
张景涛也清楚,虽然上级给了“路条”,却离“批复”二字还有十万八千里。困难重重,华北石化又执意要上,人家才让你“试水”。如果自己呛水“淹死”,等得到“批复”吗?
张景涛还清楚,比起目前的困难,华北石化已经无能为力。低硫油变成高硫油,属于重大变更,而重大变更,按照环保部的要求,必须重新做环评。
张景涛更清楚,难度不仅于此。原油变更和市场不好,“环评”低硫油向高硫油变更,炼厂周边的大面积居民拆迁,这“三座大山”死死压在头上……
华北石化的职工也议论纷纷,千万吨项目阻力这么大,净是些我们自己解决不了的事,谁也说不准,我们瞪大眼睛期待的千万吨项目,到底能走到哪一步?项目一波三折,上马下马,人们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还有希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