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地方友军”出战

你若不想做，总会找到借口；你若想做，总会找到方法。

“蓝天保卫战”如火如荼，大幅度压缩产能、治理大气污染成了重头戏，小炼钢厂、水泥厂、塑料厂、玻璃厂等污染企业大举取缔，导致河北省的GDP断崖式下滑。

河北省委省政府把重振工业雄风的切入点，放在大力发展石化企业，带动下流产业链上。

“地方友军”重装上阵。

任丘市委市政府相当重视华北石化上千万吨，专门成立了领导小组，市委书记姜东胜任组长，市长赵学明任副组长，副市长钟国强2008年任副组长兼办公室主任。钟国强手下有24名局长，分别对应不同的上级主管部门，将任务分开跑千万吨项目，再将“试卷”交给钟国强汇总。

河北省委省政府喊出“冀油冀炼”的口号，千万吨项目没有列入国家计划。走“技改”的路，由河北省批准就行。

钟国强率领的“地方友军”效率很高，配合华北石化公司只用一年左右的时间就把在省里千万吨繁杂的手续跑完了。

“这么大的项目，你们河北省批不合适。”中石油领导怕担责任，有些后悔，“上这样的项目国家有明文规定，谁也不能触碰政策红线。你们得上报，国家批了，我们再上。”

钟国强带人跑国家发改委，新的问题出现了，产业司司长和主管处长意见一致：“凡国家项目都有规划，你们这项目没有规划，没法批。”

“怎么能批？”钟国强问。

“除非能列入十二五规划。”司长回答。

2008年，国家十二五“十大产业报告规划”里，其中有石化产业。钟国强得到消息，赶紧打了报告，驱车北京去国家发改委。河北省主要领导与发改委负责人事先有过沟通，人家没有出难题，中石油却收紧了政策。

河北省领导又找中石油总经理：“在河北省的中石油职工那么多，在河北省的厅级子公司就有8个，还有14万员工。我们河北省可是没少出力啊！”

时逢中石油的能源由北方向南方输送，要建“锦郑线”，其中一部分管线必走河北省。

“这好办啊，”省委书记说，“你们什么时候把千万吨批了，我们什么时候同意你们建‘锦郑线’。”

第二天，在北京中石油总部三楼会议室，河北省“一把手”又跟中石油“一把手”对对联。

中石油“一把手”拿出上联：从一个大本子里拿出十几张A4纸，写满了需要河北省解决的问题。

河北省“一把手”当即答复：“你们刚才提出的问题，我照单全收。”说着，他开始对下联，只拿出一张A4纸，“我就一张纸，三件事。第一，就是千万吨项目，第二，关于PX项目，第三，关于增加天然气供应。”

这次“对对联”，对千万吨项目有着历史性推动。

客观上，中石油在上千万吨项目上“迟疑”，与河北省持续多年的经济“主旋律”不无关系。河北省“钢铁独大”，石化产业一直是弱项。现在突然掉转航向，重新排兵布阵，要让石化产业打“主力”，做得起来吗？地方政府与央企合作，往往开头“什么都答应”，干起来后，地方需要配套的地方，很少有到位的。仅举一例，华北石化千万吨上产后，电的问题怎么解决？一个县级市建个电厂，全国都没有。如果没有配套的电厂，增容量太大，很难解决，同时也增大产业成本。

即便河北省“一把手”答应了，谁敢保证国家能批下来？

需要地方配套的岂止只是电？

我在前文数次提及过，华北石化上千万吨，厂区周边的安全距离要为一公里，周边居民必须搬迁。近邻东八村和西八村，都是有着600多年历史沉淀的古村落，迁得了吗？而东八、西八两个村周边的“零散住户”更多，居民比两个村加起来还要多。这些居民村委会管不着，社区管不着，任何单位都管不着，完全是“野蛮”生长状态，迁得动吗？

任丘离首都太近，为了保卫首都的蓝天白云，这里的“环评”标准太高（我调查采访中得知，这里的环境保护标准，高于世界上任何国家和地区），这，又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出乎想象的是，河北省的动作大而迅速。将华北石化上产千万吨，列进河北省委省政府“十二五国民经济发展规划”的“首席”位置。

河北省委省政府下了大决心，为了保卫京津冀地区环境，毫不手软地取缔高污染的企业，重点发展石化产业，力争打造“世界级石化基地”。

正是这个规划的内容完备和显赫的地位，受到国家发改委的重视上报国务院，被国务院列入“沿海石油化工规划”之中，为千万吨项目的“发展后劲”，埋下精彩的伏笔。

气势雄浑的“大力发展石化产业下游企业”交响曲刚一唱响，任丘市一马当先，成为交响曲的一支主旋律，决定划出区域，建立“石化产业基地”，推动全国百强县任丘经济层楼更上。

这无疑是两针“兴奋剂”，一针扎在华北石化身上，一针扎在自己身上。“基地”是石化产品的下游产业链，把大踏步提速前进的重点“圈定”在华北石化。换言之，只有“上游”的华北石化的千万吨项目上产，才有“下游”的产业链。

任丘市委市政府紧随其后，把千万吨项目列为任丘市经济发展的“一号工程”，举全市之力，突出“一号工程”。

沧州市政府和任丘市政府两级政府喊出同一个口号：“举全市之力，推动千万吨建设！”

任丘市委书记姜东胜亲自挂帅，担任“任丘市石化基地建设总指挥”，市长赵学明带头冲锋陷阵，“沙场秋点兵”，各“四梁八柱”都是精兵强将，下设的办公室成员中，几乎“囊括”了全市所属职能单位和部门的“一把手”……

涉及能源消耗、防止大气污染，国家发改委出台了“关于热电炼化一体化”的规定。石化企业消耗能量相当大，500万吨年消耗40万吨标准煤，千万吨则翻倍。因为区域性消耗有明确限制，任丘市报请河北省发改委批复后，决定为华北石化配套供热，建个热电厂。

任丘市市长赵学明带队，与副市长钟国强和华北石化副总经理张景涛同去北京，请求能源局予以支持。

“这是不可能的！”能源局领导当即表态，“一个县级市就建个热电厂，哪有这个先例？全国2800多个县，那要建多少个热电厂？”

赵学明说：“我们任丘跟别的县不同啊。比如，我们的地理位置极为特殊，紧邻京津冀，常住人口70多万，也是沧州地区人口最大的县；比如，我们是全国百强县，位列第47位，也是河北省经济最强的县；比如，我们河北省委省政府已经把千万吨项目列入十二五规划……”

在最低的境域，活出最高的境界。

出彩的人生不是顺流而下，而是逆浪而上。

如果大家都不同意，势必影响中石油总部的决策。河北省领导意识到“导向的重要”，也频频出手。

我手头有一张公函。公函最上边有“河北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名头，正文写——

中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

受张云川书记、胡春华代省长委托，我省付志方常务副省长率省发改委沈小平主任、沧州市市长拟于11月28日下午，就华北石化分公司炼油项目有关事宜，拜会贵公司总经理，请予安排为盼。

联系人：樊书旗

二○○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圆公章上面的弧形字落款为：河北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

后来我才知道，河北省为协调华北石化的项目，类似这样的省厅级公函就有120多个！

每个公函背后，不都是“一大堆事情”？

张景涛汇报了千万吨项目的有利条件，又实话实说：“现在看，500万吨以下的炼厂，生存空间越来越小。国家近年一直在‘抓大放小’，300万吨项目取缔，下一步很可能砍掉500万吨。如果华北石化没了，影响的不仅仅是炼厂，还导致任丘甚至整个沧州地区的经济衰落……”

跑了多次，又有国家发改委支持，能源局这才“松口”……

河北省建投投资30亿，在任丘市建了热电厂。

任丘市配套建了污水处理厂将全市生活污水回收过来，过滤加工成中水，再供应给华北石化，形成一个体系完备、既节能又环保的循环经济链……

然而，谁都没想到，华北石化千万吨一下“休克”了10年！

在这10年里，已经建成的热电厂怎么办？

“恒星”不转了，围绕它生存的那么多“卫星”怎么办？

波折太多太多，不知穿透多少没有星光的黑夜，也不知有多少在一件事上反反复复“拉锯”的案例，更不知有多少像张景涛那样的汉子，青丝成白发，身体熬成空壳，终于迎来千万吨项目奠基剪彩的日子！

宽阔之后，就不会受险隘主义的捆绑；自由之后，就不会受形式主义的限制。

历史将铭记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公元2009年12月31日上午，再跨一步就是新年元旦，在中国，在任丘，在华北石化工厂，河北省沧州和任丘市的主要领导和中石油主要领导悉数参加，在没有乐队，没有歌舞，没有欢呼声的时刻，静悄悄地举行一个对未来具有“时间地标”影响的大事，华北石化千万吨奠基正式剪彩！

好几天没见太阳了。这天早晨，阳光明丽，白云朵朵飘。一群喜鹊围着装置飞来飞去，似乎在唱着最新版的流行歌谣。

剪彩之前，在华北石油宾馆，河北省代省长陈全国同中石油集团“一把手”进行了友好交流与沟通，双方就华北石化产品技术升级和安全环保等热点问题，达成一致。

剪彩仪式上，河北省常务副省长付志方讲道：“中国石油华北石化炼油质量升级与安全环保技术工程的奠基，对河北省来说，是一件大事、喜事。当前，河北省加快产业结构调整和优化升级，构建新的产业体系，华北石化炼油质量升级与安全环保技术改造工程，是河北省委、省政府优化产业布局的一项战略举措，也是河北省与中国石油加强战略合作协议的实际步骤。这一项目的实施，将对河北省增加新的经济增长点发挥重要作用。希望中国石油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河北省经济的发展，与河北人民共同创造美好的未来。”

付志方同时要求河北省各级地方政府，要不断深化河北省与中国石油良好合作，增强服务意识，全力支持中国石油在河北省的发展。要克服遇到的各种困难，为项目建设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同时希望华北石化公司坚持高标准，高质量，高水平，在确保安全质量的前提下，加快工程进度，创建一流工程，使这一项目早日投产。

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副总经理在讲话中说：“今天奠基的华北石化公司炼油项目是河北省第一个大型炼油项目，也是中国石油‘十一五’炼化业务布局调整的重大战略性工程，更是深入落实国家京津冀、环渤海经济开发战略的重要举措，是中石油和河北省优势互补、互利双赢、联手发展、和谐共建的又一丰硕成果。对中国石油充分利用国内外原油资源、实现产品质量升级、更好地履行保障国内成品油市场供应的责任，对于充分发挥河北区位优势、推进大型沿海工业建设宏伟蓝图的实现、建设富裕文明的新河北，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全体工程建设者要围绕‘国内领先、世界一流’的定位，认真落实科学发展观，努力把炼油质量升级项目建设成为技术先进、质量可靠的优质工程，产品高效、指标领先的效益工程，生产安全、环保清洁的绿色工程，造福地方、回报社会的和谐工程，为促进河北经济社会发展，为保障国家能源安全和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做出新的更大的贡献。”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在全场参会代表的雷鸣般的热烈掌声中，河北省代省长陈全国和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一把手”，共同按下象征华北石化公司炼油质量升级与安全环保技术改造工程项目正式启动的触摸球。

历史记住了这些来宾：省直部门领导、沧州市市委书记郭华、人大主任石锡贵、政协主席匡洪治、任丘市市委书记刘金辉、任丘市市长赵学明以及沧州其他县市领导。中石油各部门领导、华北油田公司总经理苏俊、党委书记黄刚、华北石化公司党委书记艾南以及项目设计评价单位、建设管理单位、其他参建单位领导代表也出席了奠基仪式。

为了这一刻，多少人梦寐以求！

熬瘦一圈的张景涛和搭档们格外兴奋，跑前跑后忙碌着。

工人们远远看着，指指点点，高兴得合不拢嘴。

休班的工人和退休的工人奔走相告，把这一迟迟到来的好消息告诉每一个亲近的人。他们知道，这个奠基剪彩，与他们的人生息息相关。

“走，跟我上饭馆喝一通，”高级工程师杨向党刚下夜班，右手掌像旗帜那样向身边的工人们一摇，“我请客！”

大家知道，从今天起，华北石化的又一个春天，来了！

谁也没有料到，“正剧开幕之时，也是落幕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