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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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华山论剑”谁主沉浮?

生活就像一只储钱罐,你投入的每一分努力都会累积下来,在未来的某一天,令你惊喜无比。

1987年12月6日,化学药剂厂一期工程,年处理能力15万吨常减压装置顺利投产,当第一罐油品正式亮相,工人们欢腾如潮,蹦啊跳啊唱啊,不知哪个年轻人从休息室拿来铝饭盒敲起来,瞬间数百名工人手持饭盒、洗脸盆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有人别出心裁,把帽子抛向高空,顿时,上百个帽子在天空中飞起、落下,落下又飞起……

同月27号,7万吨催化裂化装置胜利投产,一次性试车成功!

乔明凯和伊锡珠目睹了那一喜悦时刻,两个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嘿”的一声,你擂我一拳,我擂你一拳,两个人像不认识那样相互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突然,两人张开双臂,紧紧拥抱在一起……

旁边的党委书记李庆元,也激动地凑过来,三个人紧紧相拥!

这不是拥抱,这是三个男人的“定心丸”哪!

多少谣言,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多少猜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多少委屈,在这一刻喜极而泣……

副厂长伊锡珠,一次次从早上5点,忙到东方日出,累得浑身像被抽去骨头,走路脚后跟都发软。

李庆元一次又一次组织党员突击队,率先垂范,先把自己“组织”进去,哪里有硬仗哪里去,加快、加快、再加快,多次改写工期。

乔明凯大半年跑坏了5双鞋,一次次喊哑了嗓子……

速度就是这样“抢”出来的,与同类工程相比,建厂时间缩短了200多天。

别担心现实总比梦想遥远,别计较收成不如付出丰盈。你对待当下的态度,会决定你未来的高度。

1988年1月15日,刚刚跨进新年门槛半个月,已经加工原油17266吨,生产汽油2738吨、柴油1901吨、渣油10964吨。

1988年1月18日下午,油建二公司工人俱乐部欢歌如潮,院内彩旗飘飘,锣鼓喧天,室内座无虚席,掌声雷动——化学药剂厂一期工程试投产一次成功祝捷大会隆重召开,石油部、华北石油管理局、河北省支油办、沧州地区、任丘市委市政府等领导前来祝贺,献上最美好的赞语,奉上最真挚的祝福……

这是任丘开天辟地的头一个炼油厂,不,这也是冀中平原油田自办的第一家炼油厂!涂掉“拳头大”的甘蓝菜地,抹掉“侏儒”向日葵地,勾掉秃疮般的盐碱地和水泡子,银光闪烁的“龙之队”炼塔高高昂首,整齐地排列四周的厂房、罐群,似孔雀开屏……

在冀中大地,在白洋淀边,这座小炼厂填补区域空白,掀开华北工业的新篇章,成为改写华北平原工业史的新地标。

与此同时,也出现一个“怪现象”,在多数人好评如潮、举大拇指赞扬的时候,厂长乔明凯脸上现出快速建厂时的焦急表情,“大嗓门”又开始嗷嗷叫,在厂班子会上嗷嗷叫,在饭桌上嗷嗷叫,甚至,在石油管理局领导面前嗷嗷叫……

乔明凯为油田和炼油的不均衡而焦急。

如果把产原油和炼成品油比作两条腿,现在的华北油田却是一条腿粗一条腿细。这样“肢体配置”,走路怎么会不瘸呢?

而今,油田这条“粗腿”因为“虚胖”,在市场经济激流中,“上场就败”。中石化和石油部,1988年改组为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熟悉情况的人感慨:“石油企业变成了高位截瘫病人,只有上半身,没有下半身。”

事出有因,1983年7月,中国石油化工总公司挂牌后,在领导、规划上强化“统筹”二字,统一管理原分属石油部、化工部和纺织工业部以及地方管理的石油、化工和化纤企业,将“上游”和“下游”砍开,一分为二。

另外,由于原油指令价格过低,导致石油企业越增产越亏损,即人们常说的“政策性亏损”。炼油企业却赚得盆满钵满,肥得流油。

我们在公路铁路两旁经常看到那些红色黄色的“磕头机”,殊不知,这些机械昼夜不停都在工作,亏损额也随之增加。但,这是国家调节中国石油经济的杠杆,石油企业必须为国家担担子,亏也得挺着,谁都不能擅自停产。

那么,怎么解决石油这只腿越粗亏损额越大的问题?

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同一个办法,把“炼油”这只“细腿”加粗。

想方设法建设自己的炼厂,便是石油企业扭亏为盈的必由之路。

以刚建的化学药剂厂为例。当年起名时之所以回避了“炼油厂”字样,以解决华北油田的“自用油”为由,既是现实,也是“变通”办法。否则,这个工厂就建不成。

直到1998年,国家调整了“上游”和“下游”各自为战的局面,让中石油、中石化以长城和黄河为界,按地域再次重组,中石油才名正言顺地有了更多管辖的炼油厂。

好了,现在是1988年,距石油、石化两大总公司重组还有10年,中石油想要拥有更多的炼厂还遥不可及,便打起刚建的化学药剂厂的主意。

这个主意的“首创人”便是乔明凯。

乔明凯是视野开阔的地地道道的石油人,曾经在全国许多地方开采油田。这个“石油通”的胃口很大,嫌15万吨炼油厂太小,“大嗓门”又喊了起来:“要扩建……”

“大嗓门”乔明凯的提议已经引起重视,扩建的议题终于摆上华北油田管理局领导的案头,即将付诸调研,一纸调令,乔明凯奔赴华北油田内蒙呼和浩特炼油厂,负责该厂筹建百万吨炼油厂,李庆元也同时调离化学药剂厂。

没有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只有靠不住的两颗心。

1989年5月2日,祖国民接任化学药剂厂厂长,金龙欣任党委书记,全新的班底,全新的管理,为年轻的炼厂注入新的动力,掀开新的篇章。

“上规模!上化工!上技术!”

“三个上”山呼海啸,像突然炸响的三声惊雷!

祖国民不像乔明凯那样“大嗓门”,人未到先声夺人。祖国民既有知识分子的文静含蓄,也有石油一线工人的豪气。他说话语速适中,面容和善,甚至“不笑不说话”。但,每一句话都如水有源、树有根、事有来路。

人们至今记得他:中等个头,走路快、说话快、行动快。“一阵风”,他来了。“一阵风”,他又来了!

人生如同登山,在你到达山顶前,前方的路有多么艰险,我们无从知晓,但我们拥有一颗热血沸腾、勇于尝试的心,一份不怕失败、不惧艰险的勇气。当你踏着一路泥泞走上山顶,看到不曾见过的景色,便会感慨这一路走来的值得。

祖国民曾经是天津大学的高材生,并非学的石油专业。但,他在职工大会上开诚布公地说:“组织让我当这个厂长,我二话不说。不过,请各位放心,别看我现在是‘白帽子’,很快我就会成为专家。”

学习是一种长跑,它不属于某个时间段,而属于整个人生。

29年后,我来华北石化采访,祖国民当年的搭档异口同声:“祖厂长真了不起,整天在装置里钻研,几年后,他是真正的炼油专家,说起炼油专业一套一套的,‘什么都难不倒他’。”

“祖厂长太了不起了,零起步,装置上的事没他弄不懂的!”

党委书记金龙欣看上去很“不起眼”,一米六四的小矮个,瘦脸,瘦身材,瘦胳膊瘦腿。可是,只要他一开口说话,听的人便刮目相看,声音脆,语速流利,知识面广,“落点”准确。仿佛他的小脑袋里有个词典,“张口就蹦词儿”。又仿佛,金龙欣是位出色的狙击手,已经在暗处卧稳、瞄好,扳击一勾,便弹无虚发。

“小秤砣压千斤”的民谚,是否“暗指”金龙欣呢?

我这样形容金龙欣只有一个初衷,这是一位反应机敏,集会说、能写、肯拼于一身的人才。

祖国民和金龙欣二人的合作相当默契,如自行车的两个脚蹬,表面看上下方向相反,实际一直同向同力,加速前进……

但是,怎样烧起“三上”这把火,这二人充其量就是“燃点”,那么,允不允许点火,有没有足够的“燃料”,则由“上边”定。

早在“大嗓门”乔明凯“闹扩建”时,石油管理局领导也再三犹豫:彼时的形势是,石油工业进入新的历史发展时期,全国原油产量持续稳定在1亿吨以上,还在逐年上产。各个油田你追我赶,瞄向新的目标。大庆油田要在年产5000万吨的基础上再稳产10年,胜利油田要在1990年建成第二个大庆,辽河油田要在1990年争当“油老三”。只有闻名于世的华北油田,连续10年稳产1000万吨以上,忽然连年“滑坡”,由“油老三”下滑到“油老五”……

华北油田人展开了大讨论:“我们的出路在哪里?”

有人喊出“自己产油自己炼”的口号。

在承上启下的关键节点,祖国民从乔明凯手里接过化学药剂厂的“扩建牌”,上下奔走,日夜呼号……

石油管理局经过专家反复论证,同意了祖国民的扩建方案——但困难重重,犹如晚霞收起最后一束光芒时钻进夜幕,黎明前还隔着厚厚的夜……

“小型技改”令人兴奋,将化学药剂厂的原油加工能力提高到22万吨,催化由年产7万吨提高到年产9万吨,许多人大唱“满足歌”时,祖国民又“起高调”,喊出年加工原油100万吨的口号!

口号只是声音传播,真正“算数”要靠白纸黑字的“红头文件”。

我不想多说祖国民跑了多少单位和部门,我也不赘言文件上要盖多少公章,更不说祖国民坐着212吉普车,跑坏了十多个轮胎的细节,我却不能不翻开发黄的历史旧卷,展现当年奋斗者们“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风采……

1995年五一劳动节这天,百万吨扩建工程破土动工!

祖国民算了又算,将至少需要20个月的浩大工程,“设计”在16个月内完成。

我前边多次提到过的油建二公司,再担重任。1500多名建设者,多数来自这个“特别能战斗”的队伍。

在声势浩大的动员大会上,他们树起一面面“班组竞赛”的大旗;在“嗷嗷叫”的誓师大会上,他们高声朗诵“建设者誓言”和“挑战书”,与时间赛跑,保证工程质量,按期交工……

祖国民、金龙欣跟乔明凯一样,把“指挥部”安在工地现场,与战友们同甘苦,共患难,昼夜战斗在一起……

化学药剂厂工地上,再一次人声鼎沸,战旗飘飘!

然而,事情并非那样简单。翌年初秋,白洋淀上空雁歌阵阵,冀中沃野丰收在望。化学药剂厂百万吨技改战歌唱至尾声,全厂职工早已将疲倦置之度外,即将为工程贺喜时,总公司专家组在中交检查时狠狠泼了冷水:“施工尾项问题很多。如果在今年10月底前达不到中交条件,年底就不可能投产。”

最冷的一盆水也最昂贵:“与其在冰天雪地里艰苦作业、仓促投产,不如来年四五月春暖花开后稳稳当当开工。这样,既可避免恶劣天气对投产的意外影响,职工也少遭罪,工期也在常规的时间之内。”

祖国民持相反意见。

当时市场成品油价格飙升,柴油每吨高居2650元,汽油2500元,平均超出常规价格三四百元。如果投产,将日挣净利近百万元。如果来年施工,将白白流失5个月的宝贵时间,这意味着,上亿元的利润付诸东流!

这笔账摆在管理局领导们的桌面上,所有班子成员都支持祖国民。

副局长刘海胜牵头,成立了祖国民等3人组成的“药剂厂技改工程收尾工作领导小组”,在寒冷的北风里,在飘飞的雪花里,在清澈的月光下,吹响“大总攻”的号角,大会战誓师大会上,职工们的口号山呼海啸:“大干20天保中交!”

施工单位拼了,按天设计工作量怎么行?要按“小时”来计算!

吃饭时间也要拼,改到食堂吃饭为送到工地就餐!

白天拼得“不到位”,那就夜间拼!当天的任务“短尺”,必须用黑夜“延长”!

党务行政官员争先恐后地上“前线”,大家一起拼!

祖国民身体特别好,昼夜和工人们一起奋战在工地,脏活累活抢着干。一次“抬大件”觉得吃力,一用劲觉得心口发热,咳嗽几声,喷吐在地上的竟是红色液体!

“祖厂长累吐血啦!”一位工人惊叫起来。

“别吵吵。”祖国民制止道。

在北京刚手术没几天,祖国民又重返生产第一线……

党委书记金龙欣主动挑起建设小装置生产的担子,每天早上上班前,他提前赶到调度室,解决所有“急活”,确保小装置平稳运行……

为保证试运行前不出问题,厂领导全员出动,块状组合,线状协同……

寒霜染白胡须和眉毛,哈气在衣领上结冰,头顶却呼呼冒着热气;

手冻裂了,一道道血口子旧的未去新的又来;

脚上的冻疮又痒又痛……

工程在“铁人们”的顽强战斗中快速挺进——

1996年10月20日,CO锅炉1号炉一次点火成功。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喜讯,标志技改工程的水、电、气、风四大配套系统全部投用;

11月9日,百万吨联合装置开工试运,这个重要节点宣告:全局瞩目的“九五”重点工程由建设阶段转入生产阶段;

11月26日,采油二厂、采油一厂联合技改工程首批原油,在扩建的原油复线里欢快地歌唱,流入痴情恭候的油罐区;

11月28日,现代化的供水系统微机的自控系统投运,首次实现无人值守;

12月6日,技改工程常压装置顺利开工;

12月10日,生产出合格的化工轻油和柴油,全套装置经过热紧无漏点……

1996年12月13日,一场极其少见的大雾给新竣工的化学药剂厂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高高的塔架如窈窕身材的芭蕾舞者,腰身缠绕了多层轻纱,妖娆妩媚。

丰腴的油罐若隐若现,像一群因没有减肥而害羞的胖姑娘。

早上8点,几辆大客车开进化学药剂厂,200多人亲眼目睹这个奇迹,人们不约而同地赞叹——

“太神奇了,这么快就建成了!”

“真气派!那么多密集的管线,每条管线都是印钞机啊!”

“看到成品油罐没?”一只手指向罐区,“一个油罐就是一个储蓄所啊!”

祖国民意气风发,向各位来宾介绍道:“1997年,我们计划加工原油100万吨,销售收入18亿元,吨油利润40元;1998年可加工原油150万吨,吨油利润将提高200元,已经成为油田新经济增长点……”

12月22日,重油催化裂化装置正式喷油投产,全套流程顺利打通,宣告技改工程全面试生产成功,标志化学药剂厂以现代化的英姿,跻身全国百万吨炼油企业行列。

两年后,国家下发《关于清理整顿小炼油厂和规范原油流通秩序的意见》(国办发〔1999〕38号)文件,“意见”说:“截至1998年底,我国共有各类炼油厂220个,其中年产加工能力100万吨以下的炼油厂166个。”

遵照“意见”规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一次史无前例的“大清洗”,有数十家小炼油厂被取缔。

犹如刚刚跑出隐埋炸弹的“危险区域”,一声地动山摇的爆炸“咣”地从身后响起,刹那间火光冲天、黑烟滚滚——

化学药剂厂惊险地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