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按下葫芦起来瓢

人生像天气，可预料，但往往出乎意料。嘭的一声，日子突然降到低音区。

“灭火队长”张栋杰要面临的不只是“三座大山”，千万吨项目下马阴云笼罩全厂，导致厂子前景暗淡，工人情绪低落，一些人在着手“找后路”。张栋杰必须尽快理顺情绪，尽快理顺错位的生产关系，尽快纠正“负激励”造成的不良后果，尽快整顿持续了十多年的工人上班睡觉的危险习惯，尽快解决“石化新村”“一再鼓包”的棘手问题，尽快安抚、解决90多家施工单位“一齐闹”的乱象……

究竟还有多少个“尽快”，张栋杰也说不清楚。因为，已知的东西浩如烟海，未知的东西随时“浮出水面”……

行至水穷路自横，坐看云起天亦高。路旁有路，心内有心，凭的是眼界与心胸。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救火队长”张栋杰没有别的办法，唯一的选择便是：哪里起火哪里去，一块一块扑，一场一场灭……

1984年10月，活力四射的张栋杰才25岁便被委以重任，当上长庆油田最大、原油产量最高的采油大队副大队长，主抓生产。采油大队下设13个小队，麾下1000多人。该大队只有大队长、党总支书记和副大队长三位领导。

在国家财产遭遇侵犯的时候张栋杰挺身而出，亲自指挥了“三大战役”，阻止了地方农民到国有油田“抢油”的闹剧……

1992年7月20号下午，只听“咚”的一声响，油池里炸起黑浪，眼见一个采油女工在油池里呼救、挣扎，要不是现场有男采油工跳进去施救，采油女工肯定丧命……

闹事的一大群农民非常猖獗，要强行进入长庆油田的采油区打油井，现场的女工阻止，农民大喊大叫，猛地出手，将女工推进油池……

这太危险了！黑浆炸起，忙乱呼救时喝上一口，就能呛死！

彼时，地方和长庆油田因为争夺采油权，剑拔弩张。

盗油农民更为疯狂，在输油管道上安上人字形的卡子，卡子上装个阀门，再用一根细钢钎在阀门上打个洞，偷油时打开阀门，偷后再关上阀门，用土盖住，外表看不出来。

更有甚者，几家农民联合起来挖地道，最长的地道五六百米。他们在油井旁边，把卡子、阀门装在油井管道上，再在管道上接上皮管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油管引到自家的地洞里。偷油时只要轻轻将阀门打开，便“不尽原油滚滚来”……

他们进行了分工，有专门站岗的，专门打眼的，专门放油的，专门收购的，专门销售的。一袋油能卖100多元，偷油已形成产业链……

输油管线已经千疮百孔，一条油管竟然被打眼数百个。采油二厂有2000多口油井，被打眼数万个！

即便抓住盗油的，进小号蹲几天，出来再重操旧业……

张栋杰担任副大队长的头一件事，就是组织队伍打击盗油。长庆油田的油井打到哪里，哪里就是反偷油的战场……

更加疯狂的便是眼前的情景，当地农民“组织起来”，侵犯长庆油田的采油区，自己打井开采！

彼时在当地抢采石油已形成“小气候”，“靠山吃山”么。连当地政府也“见怪不怪”。

当地的树、石头是黑的，连绵羊和麻雀也是黑的。家家户户烧油做饭、取暖，致富全靠石油……

女工差点没命，赶紧报告警察，警察理都不理。张栋杰火了：“我们行动起来，必须保卫国家财产和职工生命安全，坚决打胜油田保卫战！”

大家都没有做的，正是你要做的。

张栋杰主动请缨担任“反盗油”总指挥，组织各大队上千人，作“战前动员”，把浩浩荡荡的队伍拉到庆阳县政府，扯条幅，呼口号，愤怒地抗议、声讨……

7月23号，几乎全油田的人都到县政府静坐、抗议，要求将肇事农民绳之以法。长庆油田的干部们前去送水、送馒头，支持采油工人。

甘肃省公安厅领导派人调查，没有处理肇事农民，却声称要抓油田“闹事”挑头的人！把矛头对准张栋杰。

张栋杰毫无惧色，主动“找上门”据理力争，公安局终于拘捕了将女工推下油池的农民。

树叶有两面。对天的那面光滑，对地的那面粗糙。一旦落到地上，很可能就粗面朝下。

1994年9月26日，当地政府纵容地方个体采油队到长庆油田采油区打油井，多轮劝阻、洽谈无济于事，张栋杰再次“出手”，组织50多辆汽车、1000多人，进驻环县县政府抗议。

地方组织当地混混砸了油田的车辆，打伤七八人。

油田工人们抬上伤号，把县政府围得水泄不通，抗议非法采油，抗议野蛮行径，抗议政府不作为……上千人喊口号震天动地，吓得县长不敢露面……

这是国家利益和私利的对抗！

胆识决定成功，野心决定规模。张栋杰带人将“进犯者”的井架拆掉，油罐拉走，将油田的油罐安放好，把井架支上，收复了失地。

1996年7月，因为私人开采者有“省级背景”，公安警察暗中、明里支持（居然组织数十辆警车围堵张栋杰带领的车队），决不退出已经开采10年的油井，“夺油战”打得更加激烈。双方对峙了半个多月，张栋杰一边组织和对方依法洽谈，一边和战友们轰隆隆推倒了围墙，“驱逐”对方的油罐，将写有“中石油”字样的油罐换上——再次收复年入千万的油井失地，夺回国家利益。

如果你看到前边的阴影，别怕，那是因为你背后有阳光。

我讲述关于维护油田国家利益的“三大战役”故事，表面似乎与华北石化正在推翻的“三座大山”无关，实际有着密切的内在联系——

因为，这几个战役都是硬仗，他们的总指挥，都是同一个人。

2014年新年伊始，张栋杰和张景涛力推“优化环评”的思路，报给河北省环保厅，得到认可。

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依此方案做完环评，就不用“重做”环评报告了！但还有最关键的一关，就是国家环保部的审批难度非常大。

“友军”也一直在协助战斗。

现雄安新区党工委副书记、管委会常务副主任，中国雄安集团有限公司党委书记兼董事长田金昌，时任河北省沧州市副市长、任丘市市委书记。

2013年7月25日上午，田金昌来任丘报到，接任市委书记。上午召开了任丘市委四大班子会议，下午即刻走访华北石化公司。

田金昌详细了解了千万吨项目进程中的棘手问题，需要任丘市委市政府协助的，当即提出解决思路。千万吨建设要“举全市之力”，为了提升协调和管理规格，提高重视程度，田金昌首倡“企地对接会”，在每年春节后上班的第一天，任丘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率职能部门负责人来华北石化公司，针对千万吨建设需要地方党委和政府解决的问题，当即讨论，当即拿出举措，当即拍板，再形成会议纪要，明确责任部门。哪个部门和负责人工作不到位，要严厉督办严肃问责。

这个制度一直延续至今，成为每年企地联手解决问题最“出彩”的“头条文章”。

我查了“千万吨项目日志”，田金昌在任丘任市委书记只有两年零四个月，主持任丘市委市政府领导和负责人参加的专题会议，居然有20多次！这还不算深入现场，针对某一专项问题所组织的小型调研、对接会和现场会。

2014年1月27日，农历腊月二十七，在华北石化公司的会议室里，田金昌借题发挥道：“我今天的感受，首先来自张总新挂到墙上的这幅画。我认为，这幅画和我们当前的工作和环境有很深的联系，就是担心当中有喜悦、压力当中有劲松、困难当中有希望。仔细看，这幅画画的是‘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从画里可以看到，一是有山有水有飞翔。山很厚重、水有激流，高山流水，同时又有白鹤飞翔。鹤是吉祥、长寿的标志，意境很优美。二是有云有雾有太阳。就像刚才张总讲的，中石油也好，华北石化公司也好，历经了今年这些问题，虽然现在还有一些雾霾没有散尽，但太阳已经出来了。三是有红有绿有生机。画面里有万紫千红、花红柳绿，充满了生机。四是有人有船有希望。人在船上走、船在江中行，朝着目标、朝着希望前行。”

田金昌以诗情画意的“赏画”开头绝非闲笔，随后“笔锋一转”切入千万吨项目，理顺了思路后，他激昂地说：“我们应该看到，‘最大的动力’已经像喷薄而出的太阳冲破云层！在严峻的经济压力形势下，中石油压减投资、大砍项目，22个项目大多砍掉，仅留下的两个项目一个在云南，另一个在我们任丘。我们迎着巨大困难逆势而上，已经初见成效。现在，在历史的关键节点，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铁人王进喜的铮铮誓言：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大石化的发展，得到了历届省、沧州市领导的关心和支持，任丘市历届领导班子也付出了不懈的努力，克服了重重困难和障碍，才走到今天，确实非常不容易。千万吨炼油项目是沧州市、任丘市的产业龙头，甚至在河北省都举足轻重，我们一定会为这个项目搞好服务。今天，整个任丘的发展，必须要同这个千万吨级、现代化、国际一流的石化基地配起套来，包括我们整个城市的环境要配起套来，我们党员干部、广大市民的服务理念和服务意识要配起套来，各方面的基础设施要配起套来。这也需要石化公司在推进千万吨炼油项目的同时，不仅关注产业的发展，还要关注任丘的整个城市建设，整个服务水平的配套，需要我们怎么配套服务，需要什么样的设施，什么样的环境，包括养老、什么样的医疗设施，等等，全部都要配起套来，我们任丘市委市政府一定会全力搞好服务。”

我去任丘采访，提起田金昌当年的工作，司机师傅感慨道：“田书记在任丘工作时间不长，才两年多一点，老百姓至今还怀念他。任丘市的道路、环境整治和7个公园，就是他在任时建设的。老百姓闻知田书记要离开任丘，曾自发地组织起来，想方设法要‘留住’田书记。”

田金昌不仅在大事要事上运筹帷幄，还特别在意“细节决定成败”。田金昌明确表态：“在服务上，钟国强和刘荣义就不用说了，需要我跟新华市长跑什么，我们就跑什么，招之即来、来之能战。”

为了衔接更加紧密，田金昌对现任丘市政协主席、时任任丘市委办公室主任的冯好乾说：“只要是华北石化千万吨项目的事，我们就要第一时间办理。作为任丘市委办公室主任，你要担起责任来，第一时间办好。”田金昌又指了指张栋杰：“请放心，从现在起，好乾不仅是我的办公室主任，也是你的办公室主任。”

“从那一刻起，”冯好乾强调道，“凡是华北石化千万吨的事，我听了就‘立刻办’。用最快的速度协调各部门负责人，该办的马上办，有问题的快速解决，做到工作对接无缝隙。”

这天，任丘市市委书记田金昌、市长张新华与张景涛一行在北京“会师”，一起来到环保部。

环保部环评司的领导不在，一位工作人员说：“你们先回去吧。”

“我们不回去，就在这里等。”张景涛说。

“愿意等就等吧。”工作人员回答。

下午，环评司二处的一位女同志回来，问明情况后，说：“你们把材料先放这儿，我们研究研究。”

她还表示，这事情不那么简单，她还要咨询咨询评估中心专家们的意见。

几个人听了，心里特别没底。这意味着，人家“还是要重做环评”。

越想越紧张，几个人内心火烧火燎的，他们赶紧联系环评评估中心，向主持工作的书记梁鹏汇报。

结果令他们更加紧张：“你这是重大变更！你们看看环评法，原料变更就是重大变更，重大变更就要重新环评。”

“什么叫重大变更？”张景涛实在憋不住了，“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生产硫酸，用硫磺烧一下就行了。哪一天，我突然觉得硫磺贵，不赚钱，我就开始用硫磺矿，这属于原料变更。我们的情况不同啊，原来用的是原油，现在用的还是原油，没有变啊！”

理由说得再充足，还是要等待人家来决策。

每一个等待的日子都诚惶诚恐、坐立不安，太折磨人了，恨不能“翻过这几页”，直接跳到“结果”。

结果终于来了！

环保部环评中心出具的意见：专家们有争论，分歧很大。一部分人坚持“原油变更就是重大变更”，环保部法规司认为有变化，这样做有问题。

另一部分人认为，增强了环保措施，装置换了，扩大规模后产量增长，污染指标并没有扩大，可以的。

张景涛更是与中石油技术专家于景琦一起“守”在北京，找环保部有关处长汇报。

情况更加扑朔迷离，如果修改环评，要组织专家开会、论证，环评司再评审。然后经部务会开会研究，如果确定不了或争议大，还不一定要走多少程序。

在华北石化几近绝望时，总算有了好消息，环保部同意张景涛牵头上报的方案，不必再重新环评。大家欢呼雀跃，长长出了一口气。

张景涛把这一好消息，上报中石油总部。

中石油提出另一个问题，扩千万吨项目是好事。可是，不能盲目扩大上产，产品的市场在哪儿？没有确定市场销路，产出的成品油卖给谁？

市场经济，那种“拍脑门”建厂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早在中石油总部给华北石化开“路条”的时候，市场形势很好。拖了这么长时间，市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今非昔比。

千万吨项目啊，怎么这么不顺？

一个偶然的机会，张景涛闻知中央决定在大兴建设一个新机场，张栋杰似乎预感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拿下这一大块市场，千万吨扩产后还愁销路吗？

详细了解了北京机场的相关信息，张栋杰更加兴奋：

北京新机场定位为大型国际枢纽，是落实首都城市战略定位、完善首都功能布局、推动京津冀协同发展的国家重大项目，也是国家实施“一带一路”战略的重要窗口。

北京新机场地理位置优越，在北京市大兴区礼贤镇、榆垡镇及廊坊市广阳区，与天安门的直线距离46千米，距首都机场67千米，距天津滨海机场85千米，距廊坊市中心26千米，距保定市中心86千米。

北京新机场及其配套工程将在2019年6月30日竣工验收，2019年9月30日投入运营。

2019年建成的部分为新机场一期，即：新机场北航站楼，满足年吞吐量4500万人次的需求，一期完成后二期将同步开建，于2025年达到7200万人次的吞吐量。长期看，该机场距离市区更远，未来一定是主营国际航班，因此，远期吞吐量将超越首都机场。

然而，除了关于北京建设新机场的信息，其他一无所有。从哪里介入，哪个单位主管，一无所知。

张栋杰专门召开了班子会议，责成张景涛牵头，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快速调查核实，找到主管单位，力争让华北石化输油管道修过去，成为新机场航空煤油的供油主体。

想法与现实就像两列不在同一轨道的火车，都在飞跑，却总也不能相遇。

撒开网找朋友帮忙，多次有“会车”的机遇，都“岔开”了。时间飞速而过，“门”都摸不着。几次找到中国航空油料集团有限公司的人，却又说不上话。有一位朋友能说上话，却带回来一个不容乐观的消息，听说“中航油”自己要给北京新机场建输油管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个消息无疑是致命的，有人打了退堂鼓。

信念是储备品，人们在破晓时带它上路，但愿落日前足够使用。

张栋杰给大家鼓劲：“不到最后的时候，不能轻言放弃。”

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把它走完。

“急先锋”张景涛去找中航油华北公司的一位中层领导，人家说：“中航油我们管不了。新机场刚开工，关于供航空煤油的事，现在没说是什么运行模式。等有消息，我会及时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