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李府（下）

洛长元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只好点点头，轻声道：“也许你爹爹是太悲伤了，放心吧，总会过去的。”

李芊芊轻轻点头，问洛长元：“你爹娘呢，是做什么的？”

洛长元听到李芊芊的话，扬起了头，看向天空：“我六岁时，便已经没了爹娘。”

“啊，对，对不起……”

洛长元轻轻摇头：“我早已不在乎了。现在，我连他们的样子都已经记不住了。”

“他们是，怎么遭遇不幸的？”

洛长元轻笑一声：“大荒之年，又遭逢战乱，赤地千里，饿殍满地。当时很多人已经开始易子而食，我爹娘舍不得，就将家里剩下的最后一点粮食给了我，留下了我的性命，他们却……”

他说这话时，表情风轻云淡，似乎这件事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和他毫不相关。

“可一口米，哪里能够我吃饱的。后来我就去偷，去抢，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活下来。”

李芊芊听到洛长元的话，瞪大了眼睛。

她不能理解。

她不能理解，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如何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

她是李度将军的千金，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苦。对她来说，昨天被洛长元背朝着天放在马上，已经是她能感受到最大的痛苦了。

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在没有爹娘的情况下，在人吃人的环境下，活下来得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无论是身体上的苦，还是心里上的苦。

“所以，你就靠着偷和抢活到了现在？”

洛长元摇了摇头。

他想到了红月姑娘。

若不是红月姑娘，他早已死在了烂水沟里。

那天，洛长元偷了两个鸡蛋，被人追了三里地，按在了烂水沟里打。

活活被打断了三根肋骨。

洛长元已经蜷成一团，像只刺猬一样，用手保护着自己的身体。

他虽然小，但已经被打过很多次，经验很丰富，知道用什么姿势受到的伤害最小。

可那次不一样，那几人想要活活打死他。

只是因为那两个鸡蛋，是那几个兄弟给他们年过半百的老母亲准备的。

老母亲已卧病在床多日，兄弟几人好不容易给老娘弄来了四个鸡蛋，却一下子被洛长元偷走了两个。

他们又气又恨，下手也就不顾轻重了。

洛长元缩在臭水沟里，意识逐渐模糊，眼皮子也慢慢张不开了。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一道娇脆的声音：“住手。”

紧接着一只白白净净的手便伸了过来，递给他一个馒头。

是红月姑娘。

那时候的她，还只有八岁，比洛长元大了两岁。

人生，本不该有奇迹。若真的有奇迹的话，红月姑娘就是洛长元的奇迹。

红月姑娘将洛长元带回了家，他开始替红月姑娘的父亲做事。

七岁时，他就能独当一面，当了红月姑娘家里的大师傅。

八岁时，洛长元就去做了捕手。

本来，他们之间，本不该有太多的交集。

可没想到，没过几年，红月姑娘的父亲就因贪污治罪，被处斩抄家，红月姑娘也被连累，被贬为贱籍，送到了月关戏楼唱戏。

洛长元就这样，一直默默地守在天启城，攒着银子，替她赎买贱籍。

一直到今天。

若不是为了查清柳明萧的死因，洛长元是绝不会出天启城的。

“你在想什么？”李芊芊突然打断了洛长元的思绪。

洛长元看向李芊芊，轻轻摇头：“没什么。”

他又问李芊芊：“所以，因为你的娘亲去世，你的父亲开始不见外人，我昨天和你提到的那个柳明萧，也就不可能来你父亲的府上了，是吗？”

李芊芊嗯了一声：“娘亲死后，除了第一年，爹爹从边关带了许多陌生人回来，而后几年，爹爹几乎已不见外人了。”

“嗯，我知道了。”洛长元边说边徐步走动，突然一脚踩出之后，他停在了原地。

“你怎么了？”李芊芊看到他突然停下来，不明就里。

洛长元轻轻摇头，然后目光扫了扫四周，大脑快速运转。

李府花园，东跨院门向前七十八步，北跨院门向后五十五步，就是他现在脚所踩的位置。

他已将自己现在的位置，记了下来。

他之所以要将这个地方记下来，是因为，他踩踏这块地砖时，明显能听到一道“咯吱”的声音。

这和踩踏其他地方的地砖，发出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洛长元已打量过李度将军府上的装修，可以说装饰讲究，每一个地方都恰到好处。

像这种地方的装修，施工也一定非常讲究。

绝不可能出现，地砖没有施工好的情况。

所以，每一块地砖脚踩的声音，一定是一模一样的。

可现在，洛长元脚下的这块地砖，踩上去的声音，明显和其他地砖不一样，明显是空心的。

洛长元心里已有了初步想法。

既然不会是没有施工好，那一定是这块地砖下藏了什么秘密。

是埋了什么东西？还是有密道？

洛长元不知道，但他知道，这里一定有秘密。

他不动声色，继续向前走去。

他非但没有问，连脚步都没有停一下。

他不能让李芊芊怀疑，更不能让暗中监视自己的人怀疑。

他已经发现，在陪李芊芊走路说话的这一段时间，至少有六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

毫无疑问，是李度将军的人。

这个李度将军，绝非自己看到的那么简单。

洛长元一边走，一边思考，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走回了偏厅。

李度将军和唐二先生在那里等他。

李度将军哈哈大笑，笑的是那么爽朗：“都逛遍了吧，怎么样，李某的府邸还算清静吧。”

洛长元微笑：“和芊芊姑娘一样，典雅别致，不落俗套。”

李芊芊听到他如此说自己，脸一红，低下了头，拿脚尖不停地蹭着地板。

李度将军还是在笑：“洛少侠介绍的这位唐二先生，很不错，书说的很好，很动人，我很喜欢。”

洛长元轻瞥了一眼唐二先生茶杯中的茶水，只浅浅下去了一点，而且，没有热气，想来是早就凉了。

“唐二先生说书了？”洛长元问。

“说了。”

“说的什么？”

“说的《封神演义》。”

洛长元轻轻点头，但心里却起了疑心。

唐二先生茶杯里的水不仅一口未动，反而已经凉了，显然是没有人续过水。

一个说书先生，说了这么长时间的书，竟然一口水没喝，不现实。

直觉告诉他，李度将军在撒谎。

可他为什么要撒谎。

李度将军没有发现洛长元的异样，他还在说话：“洛少侠，以后可以常来我的府上，多陪陪芊芊，这丫头自从娘亲过世以后，一直情绪不好，少侠和她是同龄之人，多多接触来往。”

“爹。”李芊芊羞得面红耳赤。

“哈哈。”李度将军还是在大笑。

洛长元也轻笑点头，但他的目光却已对上了唐二先生。

唐二先生也看向了他。

二人的目光刚刚对上，便“嗖”地一下缩回。

他们两个，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