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几的糟糕生活
相比以诺，十几更加需要一个可以用来依靠的肩膀。每天都要早起晚归，做两份工作，辛苦地挣钱，即使这样，面对母亲高昂的治疗费用，却依旧捉襟见肘。十几每天早上都要早早地出门，本来阳光就不充足的地球，早上八点之前依旧是处于黑夜之中，不到下午五点，整个地球就又一次被黑暗笼罩，太阳依旧是那个太阳，然而地球的大气层却早已经面目全非。因为黑夜的漫长，街上也变得不再安全，当人们的生存无法得到保障的时候，法律也就失去了效力，政客们的统治地位也在随时受到威胁。十几每次出门，都会在包里放进一把短匕首，然而，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如果真的遇见了坏人，自己是否有胆量拿出匕首来作出反抗。
这一天半夜，十几依旧像往常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嗨，小姑娘”。这声音虽然来的突然，但比较沙哑，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一个老婆婆。十几慢慢地转身，隐约看见墙角处有一个人影。十几慢慢地走了过去，下意识里，把右手伸进了包里，紧紧地握着那把匕首，在这个时代，即使是面对一个白发苍苍无力的老人，也很难让人放松警惕，毕竟老人抢劫的事件也是经常发生的，面对饥饿的煎熬，人性早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十几走到老婆婆面前，这老婆婆看上去年纪很大了，与自己的母亲差不多年纪，坐在墙角处，眼睛时不时地闭上，看来已经非常疲倦。
十几见到老人的神态，心中的防御渐渐地褪去了，“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我确实找到不回家的路了，自己一个人走了很久，但似乎一直在转圈，怎么也走不出满眼的雾霾。”这老人看样子确实很累，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每说一句话，便要停顿下来喘一口气，“我有一个表妹，最近她的丈夫去世了，我早上起来后，便到她那里去看望她，希望能安慰她几句。”
十几最怕的就是听到这些死亡的消息，每天都会看到无数人离开这个世界，这对活着的人来说也备受摧残，十几皱起了眉头，她担心有一天，自己的母亲也会像他们一样离开自己。
那老人看到十几伤感的样子，倒是略显轻松地说道，“不要太在意了，在这种地方，每天都会那么多人因为这糟糕的环境而离开，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更何况，早一点离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老人家这番话倒是让十几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那老人接着说道，“自打环境恶化以来，我的眼睛便一天不如一天，现在更是糟糕了，白天倒还好，隐约能看清东西，所以我趁着天刚亮就出门了，但是光线一旦暗下来，我就再也看不清了，和我那个妹妹聊的时间有些长，看她那伤心的样子，我也没好意思离开，便一直陪她聊天，这一下子就拖到了天黑，我也只能照着记忆往家里走，可走了这许久，也没能走回去，好像原地在转圈。这夜深了，我现在什么也看不清，没办法，我只能坐在这里等别人来帮忙，刚路过几个行人，都没你好心肠，听到我叫他们，都立马跑开了，不过，我也不怪他们，这个世道，也只能是这样了！”
十几见那老人凡事都很看得开，心中倒是有些佩服，“我先送你回家吧，你家在什么地方？”
“广渠外大街56号”，那老人伸手指了指方向。
十几认得这个地方，可并不是老人指的方向，心中暗想：“一直在向错误的方向前进着，只恐怕走上三年五载也难到家”。十几想要搀着那老人，却被拒绝了，那老人说自己不用搀着，还有些力气，只要十几牵着她的手就行。
十几心里惦记一个人在家的母亲，便带着那老人走得很快，二十分钟后，就到了老人的家。那房子是一座老式的居民楼，只有六层高，楼道里漆黑一片，十几拿出手电筒，凭着点点亮光带着老人上楼。老人家在三层，这三层楼十几却走了十分钟，每一步走的都很小心，担心摔倒。
随着老人的指引，最终到达了老人的家门口，十几伸出手，想要敲门，好让老人的儿女出来接一下，可手刚刚握住拳头，没等敲到门板，那老人便说道：“家里就我一个人，不会有人回应你的”，说着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早已经生锈的钥匙，插进了门锁里，只听“喀”的一声，门开了。十几看见门上有一个指纹锁，但却没在使用。曾经，几乎每个家庭都要使用指纹锁，一些富有的家庭，还会安装更加先进的虹膜识别的门锁，然而现在，老人家的指纹锁上已经积累了厚厚灰尘，看样子是早就放弃了，当电力已经严重不够使用的时候，再先进的科技设备也成了无用的废品。
“进来吧，姑娘，进来歇一会儿”。那老人打开门后邀请十几进去坐。十几也没推脱，也许老人家里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帮上忙呢。十几走进去，四周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房子其实很大，有三个卧室，家里却没什么家具，客厅里只有一把椅子和一台电视机，两样家具显得这间房子更加冷清。电视机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有六个人，其中是老人和自己老伴，还有一对年轻夫妇以及两个孩子，想必曾经也是非常温馨的家庭了。老人看见十几望着那照片，便说道：“他们都移民去革里底了。”
“都去了吗？您的爱人也去了吗？”
“哦，不，他没有，当时他身体病的很重，我得留下来照顾他，可是，最后还是走了。”
“您的子女没再回来接你吗？”
“没有，这些年，就没有听说过有人可以从革里底回来的，而且，他们移民的时候，我便对他们说过，不要再惦记我了，我在这里，是活不久的，就算他们真的回来接我，也未必还能再看见我。”
十几听到这里，不免又伤心起来，从来没有人能从革里底回来，而十几最大的期望，就是可以等到以诺回来接自己，这是她一直以来最大的期盼。十几鼻子有些发酸，和老人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老人送十几到门口，握着十几的手，“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这个年代里，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帮我，送我回家，真是不容易。”
十几看着老人说道，“我只是不希望自己和这个环境一样破败不堪”，十几准备转身离开，转过头后看了一眼漆黑的楼道，心里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
半个小时后，十几回到家，悄悄地打开了门，十几母亲每天这个时候可能在睡觉，如果还醒着没睡的话，一般是晚上太饿了睡不着。十几母亲身体不方便，本来是只有呼吸系统的疾病，后来由于呼吸有问题，所以经常头晕目眩的，有一次上楼梯的时候，偏偏又头晕起来，便摔了下去，这一摔算是把两只手彻底摔坏了，没有断掉却再也用不上力，自己穿个衣服倒还勉强可以，做饭洗衣的力气活，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每天晚上，需要十几回来做饭吃，有时十几需要加班很晚回来，母亲就只能从抽屉里吃点饼干，但饼干却无法吃饱肚子，有时候确是饿得很难入睡。
“晚上吃东西了吗？”母亲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小声问道。
十几听见母亲叫自己，心里十分开心，迈着小步快速地跑到了母亲跟前，这间屋子不大，十几和母亲的距离也不过是三四米，可十几却依旧小步慢跑过去，她希望可以尽快拥抱到母亲，哪怕再快零点一秒也好。十几每天早上醒来，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听不到母亲说话，她害怕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也离开自己。十几跑到母亲身边，像小时候一样，钻进了母亲的怀里，虽然，母亲已经无法像小时候把十几整个地抱到怀里，但十几依旧能感受到在母亲怀里的温暖和安全。十几渐渐地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不知不觉却留下了眼泪。
“傻孩子，怎么又哭了，我们家里竟也有了一个林妹妹。”在小时候，母亲经常给十几讲红楼梦里的故事，这本书早已经不能在街边买到，只有博物馆还珍藏着一些印刷版。曾经，人们以为自己不再需要纸张，可以把所有东西放进形形色色的电子存储设备，纸张逐渐被人们遗弃，可是，当资源耗竭，没有足够电力支撑那些存储设备时，似乎在电源拔掉的那一刻，我们几千年的文明和历史便被抹掉了痕迹，连红楼梦这样的小说也再难得到。
十几擦了擦眼泪，忙着去做点吃的，她知道，母亲现在一定很饿。地球的生活每天都让十几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尤其是面对母亲日益消瘦的身体，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有一天不能像别人一样叫一声妈妈。简单做了点东西，吃过晚饭后，十几照顾母亲睡下了，明天还要早起，因为一早上就会有医生过来给十几的母亲输液并做全面的呼吸系统清理工作，这是每周一次的事情，这种药物的效果就是帮助融化十几母亲呼吸道内产生的污浊物体。由于长时间受到恶劣空气的污染，十几母亲的呼吸系统已经丧失了大部分功能，而空气中的污浊物体却依旧横行着，这些污浊的物体每天都寄生在十几母亲的呼吸道内，随着污浊物体增多，十几母亲的呼吸就会变得越加困难，会越加伤害她的呼吸系统，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没有根治的办法，除非十几的母亲可以生活在一个干净的环境下，并且每天用药治疗来修复呼吸系统，这样才能有治愈的希望。然而，这件事情似乎是很难实现的，每次用药治疗的速度完全比不上这个环境伤害十几母亲的速度，而且，每次药物费用以及清洗费用已经让十几入不敷出。
第二天一早，那医生准时来到十几的家中，十几像往常一样给那医生倒了点水，热情招待。这医生个子不高，喜欢戴着一款黑色的鸭舌帽，十几无意间见到过这医生头顶有一个地方没有头发，他皮肤白皙，但却少了一些血色，尤其是有一次夜里紧急来给十几母亲治疗时，那疲惫不堪的脸上，尽是吓人的苍白。
这一天，那医生却偶尔咳嗽几声，十几母亲见医生身体不好，就问道：“您今天有些咳嗽，不会被我传染了吧，若真是这样的原因，那我真的感到罪过。”
那医生声音较为清脆，平时也是个爱说话的人，“这您大可不必自责，我历来就有咳嗽的病，只是最近几天严重了一些，我看了下家中空气检测仪，咱们的空气污染程度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那你该想想办法，别拖着，若是最后像我这样了，可就不好办了。”
医生哈哈大笑了一声，“您这真是太高估我了，这咳嗽的病并非是几颗药丸就能治好的，咳嗽不过是表面现象罢了。我只是一个医生，只能治好伤风感冒，这环境的病我可治不好。”
“那你也比我强，医生的收入那么高，你自己又懂医术，总能找到些救命的好方法。”
“救命？”医生看着手中的仪器，苦笑着说道：“我们以前都觉得这些先进的科学仪器是救命的，不辞辛苦发明和生产他们，可是，到今天才明白，原来，这些救命的东西，才是真正害了我们性命的东西。”
治疗大概持续了两个小时，让十几的母亲遭了不少罪。不过，治疗结束后，十几的母亲感到分外轻松，呼吸的通畅让她感觉轻松了很多，虽然空气并不是那么新鲜，但已经让十几母亲得到非常大的安慰和满足。十几一般会在治疗期间，在厨房里做些好吃的，至少比平常要丰富些，因为只有这一天十几的母亲才最有胃口吃东西。治疗结束后，十几母亲脸上又一次露出愉悦的笑容，屋子里的氛围也欢快了许多，十几看到母亲这样，也是非常开心。十几每次都会留医生吃饭，可他每次都会拒绝，因为他还要着急去下一家见病人。
十几送医生一直到大门外，这医生方才还喜悦的脸上此时有了一些沉重，“十几，最近几次为你母亲治疗的时候，呼吸系统上的污浊物体明显增多，这说明她的呼吸系统衰退的速度在明显加快，再过些日子，每周的治疗恐怕不顶用了，甚至需要每两天治疗甚至每天治疗，不过，即使这样，在这糟糕的环境下，迟早有一天她也会无法自行呼吸，那时候，如果还想延长她的生命，我们只能把她送进医院，为她使用机械呼吸系统，进食也会成为大问题，此外，你也清楚，现在这个时代，医疗费用是非常昂贵的。”
十几听到这些，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了，她以为每周的治疗可以让母亲的病情有所改善，可是，却总是事与愿违。一来十几知道自己完全没有那样的经济能力来支持，二来母亲也不希望自己承受那样的苦难，不希望自己依靠管子呼吸依靠管子进食，她宁可选择放弃自己。
看着医生渐行渐远的背影，十几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母亲，她感到了一种无法承受的压力，压得自己很难喘过气来，好像自己已经掉下悬崖，却没有任何人来拉自己一把。她不知道自己失去母亲后，是否还能有勇气活下去。十几在陪母亲吃过饭后，便跑去了邮局，这里是唯一一个可以寄信去革里底的地方，十几已经完全承受不住了，以诺是自己心中最后的信念，她需要以诺，比往常任何时候都需要以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