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移家任城
开元二十七年(739)年末,李白和王昌龄分别后,日夜兼程赶回安陆,急急忙忙回家。
李白回到家,才知道许氏已病了多日,连忙嘘寒问暖,查看病情,并看了医生处方。李白在匡山时,跟赵蕤学过医,他知道许氏是产后虚损,更兼操劳过度,所以吃药总不见效。许氏本来体弱多病,经这一折腾,拖了半年,竟至不起。许氏的死自然使李白悲痛不已,使他抱恨终身,对他的打击非常大:一是许氏为他茹苦含辛,生儿育女,勤俭持家,而自己却四处游浪,对许氏的关心关怀关爱太少;二是遍谒权贵,到处碰壁,终无所成,妻子寄予的厚望常常落空,使她死不瞑目;三是儿女尚幼,生活方面丹砂夫妻还能照顾,教育培养方面有谁能帮助?四是作为赘婿的李白在安陆生存将会更艰难。妻子的去逝,安陆再也没有什么留恋的,况且睹物思人情何以堪,于是李白决定移家任城。
开元二十八年(740)初,李白把安陆的田地和其它产业变卖完后,就带着五岁的女儿,两岁的儿子,及少许家产,拖家带口地迁往东鲁任城(今SD省济宁)。李白的侍童丹砂和许氏的侍女碧桃,在此之前,在主人的安排下,已经结为夫妻。他们夫妻不忘主恩,主动要求随行,照顾少爷、小姐,李白就带着他们一同迁往任城。
李白之所以移家任城,因为他有一个远房叔父在任城当县令,另外还有几个远房兄弟在瑕丘等县当佐吏。诸人虽非至亲骨肉,总算是陇西李氏之族,好歹有个依靠。李白全家到任城后,暂时寄住任城县令六叔家中,但这位县令快要秩满归京了。他想在任城附近找个安家之所,只好求助于两位远房兄弟,即在瑕丘任主簿的李冽和在单父任主簿的李凝。在他们的帮助下,李白在瑕丘东门外泗水西岸的沙丘之旁,置了一处房屋,一楼一底带个小院;又在泗水东岸的南陵村中置了十来亩田地,交与丹砂夫妇料理,两个孩子也住在那边。两处相距十里左右,中间隔着一条泗水,有一带石筑的堤坝可通行人。堤坝名叫金口,“金口秋光”是兖州有名的八景之一。
李白对他的任城新居相当满意,一家之人可以安居,美中不足的是,中年丧妻,鳏居无偶。关于李白在任城的婚姻状况有点模糊,大约曾与一个姓刘的妇人同居,但不知为何,两人没过多久便和平分手。其后,与当地一位妇人成婚。婚后,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李白给小儿子取名为李天然,小名颇黎。之所以给他取这个小名儿,是因为李白希望他能像水晶一样光彩夺目,卓尔不凡。
李白在任城安完家后,就像在安陆时一样,便以任城为中心,四处漫游,结交朋友,干谒官吏,在学道与从政的矛盾中饮酒作诗。凭着不大不小的名气和倚马可待的捷才,给这个县令、县丞写首诗,给那个刺史、长史作篇序,按规矩,他们就会留他住个十天半月,临行还会送个千儿八百盘费。李白就这样,常在酒楼与达官贵人、文人骚客、歌姬美人宴饮,生活惬意,风流自在。喝到尽兴之时,就文思泉涌,吟诗作赋,赚点润笔费。
李白移家任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打算拜裴旻为师学习剑术。当时裴旻的剑术,与吴道子的绘画、张旭的草书,并称“三绝”。李白见干谒不成,也想学学剑术,走投笔从戎之道,由此博取功名。裴旻虽然热情款待李白,却一直不说传授剑术的话。原来据裴旻的侄子裴仲堪所说,裴将军不仅精于剑术,而且深于兵法,本是一位智勇过人的将领。从前镇守边塞,曾立下不少战功。但为主将所忌,屈居人下,有志难伸。因此未到五十岁,就解甲归田。几年前蒙皇帝在东都召见,看了他的表演,赏赐了不少东西。回来后越发消沉,感叹道:“我空有一身本领,不能扬国威,安四境,只落得供人观赏,几同俳优杂戏,焉得不令人惆怅!”从此不再授徒传艺。
李白移家任城,而任城属东鲁即兖州管辖,古称鲁郡,由来是礼义之乡,儒学圣地。而李白受道家浸染很深,看不惯道貌岸然的儒生,尤其是那些之乎者也的腐儒。也许是酒喝高了,李白趁着酒兴写了一首讽刺诗《嘲鲁叟》。这首诗以辛辣的笔调,淋漓尽致地刻划了腐儒行动迂阔、装腔作势,只会死读经书、不懂治国之策的丑恶形象。全诗采用了以古喻今和对比的写法,用典贴切,形象鲜明,讽刺辛辣,显示了高超的艺术水平。
《嘲鲁叟》:
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
问以经济策,茫如坠烟雾。
足著远游履,首戴方山巾。
缓步从直道,未行先起尘。
秦家丞相府,不重褒衣人。
君非叔孙通,与我本殊伦。
时事且未达,归耕汶水滨。
李白对于志在经国济世的孔子、孟子以及后世的大儒其实都是很尊敬的,而且拜谒的权贵大多是儒学造谐很深的,但他就是看不起白首穷经、死守章句的小儒,特别讨厌他们身著汉时的宽衣博带,道貌岸然,以圣人之徒自居,却是欺世盗名之徒。李白写得痛快,讽刺得到位,却得罪了一大批儒生,在任城再也无法呆下去。后来在好友裴仲堪的安排下,到兖州东北的徂徕山暂避锋芒。
徂徕山,是泰山的姊妹山,位于泰山东南,属泰山支脉。是诗人孔巢父等人的幽栖之地,这些人都是怀才抱艺之士,也是因为入仕无门,便知难而退,好在徂徕山中都各有祖业,就在此隐居读书。李白在此与巢父等人倒是十分相得,无非是登高远足,饮酒赋诗,日子也过得悠闲自在。常在一起的朋友有孔巢父、韩准、裴政、张叔明、陶沔,加上李白,人称“竹溪六逸”。在徂徕山期间,他写了一首《送韩准裴政孔巢父还山》:
猎客张兔置,不能挂龙虎;
所以青云人,高歌在岩户。
韩生信英彦,裴子含清真;
孔侯复秀出,俱与云霞亲。
峻节凌远松,同衾卧盘石;
斧冰嗽寒泉,三子同二屐。
时时或乘兴,往往云无心;
出山揖牧伯,长啸轻衣簪。
昨宵梦里还,云弄竹溪月;
今晨鲁东门,帐饮与君别。
雪崖滑去马,萝径迷归人;
相思若烟草,历乱无冬春。
李白在任城时,正是他入世之心很强,从政的愿望大过学仙的时候。他写有《咏邻女东窗海石榴》:
鲁女东窗下,海榴世所希。
珊瑚映绿水,未足比光辉。
清香随风发,落日好鸟归。
愿为东南枝,低举拂罗衣。
无由一攀折,引领望金扉。
这是一首咏物言情之作,诗人描绘出一幅海石榴倚立在鲁女东窗旁的怡人景致,衬托出鲁女、海石榴皆是世上稀有之物。而后用暗喻手法巧妙地赞美鲁女丽质脱俗的意蕴,暗示自己已心生爱慕,怎奈迫于“男女授受不亲”,也只能“引领望金扉”,以示心中无限怅惘。诗的最后两句是作者内心的独白,是情感的自然流露,表达出作者的情感是强烈的、真挚的,同时又是微妙、细腻的。作者采用屈原《离骚》笔法,以美女喻君王,希望得到君王的关注和青睐,是“君子在野,思见君子尽心事之”之作。
正当李白漫游干谒,州县里有头有脸的官吏们都是敷衍了事,使得他四处碰壁,弄得灰头土脸的时候,没想到却有一位没品没衔的小吏来访,给他莫大的温暖。那天李白正在逆旅中郁郁寡欢,忽然店小二来报,有故人来访。李白正莫名其妙的时候,只见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年人,右手提了两尾鲜鱼,左手提了一坛黄酒,走了进来。青年自我介绍:自己是中都县小吏逢七朗,是先生的粉丝,自弱冠以来,就诵先生之诗,仰先生之名,诗卷中日日相见,口碑中处处相逢,所以自称是先生的故人,希望先生别见怪。早就想过来拜访先生,只怕先生不愿接见,故谎称先生的故人。李白一听呵呵一笑,他本是洒脱不羁之人,不拘俗人之礼。两人相见恨晚,想谈甚欢,饱餐了一顿,痛饮了一番。酒足饭饱之后,逢七朗趁机把笔墨纸砚准备好,请李白留诗一首作纪念,李白来者不拒,提笔就写下《酬中都小吏携斗酒双鱼于逆旅见赠》:
鲁酒若琥珀,汶鱼紫锦鳞。
山东豪吏有俊气,手携此物赠远人。
意气相倾两相顾,斗酒双鱼表情素。
双鳃呀呷鳍鬣张,拨剌银盘欲飞去。
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肌花落白雪霏。
为君下箸一餐饱,醉著金鞍上马归。
写完之后,李白意犹未尽,酒意尚在,提笔又写一首《客中行》相赠: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李白最佩服鲁仲连,因为他“义不帝秦”,解了HD之围,拯救了赵国,又功成身退,高蹈而去,不受任何人的拘束,这正是李白所追求的理想,很好地解决从政和学道的矛盾。李白在《别鲁颂》一诗中,通过称颂鲁仲连来表达对友人的赞美与朋友间的深情厚谊。
《别鲁颂》:
谁道泰山高?下却鲁连节;
谁云秦军众?摧却鲁连舌。
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
夫子还倜傥,攻文继前烈。
错落石上松,无为秋霜折;
赠言镂宝刀,千岁庶不灭!
李白在东鲁时,虽然有心用世,依然没有成就,在汶上时曾受一老翁讥笑。他写有一诗回应,诗中将自己同讥笑者作尖锐对比,明确提出自己从事政治活动的原则立场,塑造了鲁仲连功成不受赏的高士形象,这其实就是李白追求的目标。诗中还谈到学剑来山东,李白虽未得到裴旻的指点,可剑术确实提高了不少。这首诗就是《五月东鲁行答汶上君》:
五月梅始黄,蚕凋桑柘空;
鲁人重织作,机杼鸣帘栊。
顾余不及仕,学剑来山东;
举鞭访前途,获笑汶上翁。
下愚忽壮士,未足论穷通;
我以一箭书,能取聊城功。
终然不受赏,羞与时人同;
西归去直道,落日昏阴虹。
此去尔勿言!甘心为转蓬。
李白在东鲁时,功业无成,但他仍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机会。李白听说挚友元丹丘接到诏令,在开元二十九年秋冬之际赴京,连忙赶到元丹丘的颍阳山居。他一来是道喜,二来是送行,三来是对这位即将入朝的挚友抱有厚望。并写有一诗《秋日炼药院镊白发赠元六兄林宗》:
木落识岁秋,瓶冰知天寒。
桂枝日已绿,拂雪凌云端。
弱龄接光景,矫翼攀鸿鸾。
投分三十载,荣枯同所欢。
长吁望青云,镊白坐相看。
秋颜入晓镜,壮发凋危冠。
穷与鲍生贾,饥从漂母餐。
时来极天人,道在岂吟叹。
乐毅方适赵,苏秦初说韩。
卷舒固在我,何事空摧残。
正在这时,李白的一位道教徒朋友吴筠被唐玄宗宣召入京,吴筠推荐了李白。李白的受推荐,元丹丘肯定功不可没。还有唐明皇的姊妹玉真公主,后来也出家当了道士,称为持盈法师,也耳闻李白之名,十分愿意李白来京。当然,像李白这样突出的人物,唐玄宗也早听说了。李白的机会终于到了,他接到了三次邀请,约他入京。
李白接到邀请,赶忙回家,安排好家里的一切,准备入京。并喜不自禁地写下《南陵别儿童入京》: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李白此时已过不惑之年,才接到朝廷召他入京的诏书,多年的奔波终于有了回报。此时他志得意满,扬扬得意,多年的抑郁一扫而空,仿佛马上就可实现自己多年的政治愿望,辅佐帝王,建功立业,功成身退!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李白春风得意马蹄疾,从东鲁到西秦两千余里,不到十天就赶到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