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血红
1
木兰顿时怔住了，幽幽道：“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待我，也许我曾经对不住很多很多人，但我却从未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谢云霆心中不忍，却冷声道：“我是大理寺司直，在我眼中，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论是谁，都需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木兰面色愈加苍白，缓缓转身，目光投向一池青莲，面上浮出一抹难以形容的古怪笑容，轻声吟道：“夜来东君送春澜，难料寒露湿红莲。”
天边露出一抹淡金色的曦光，朝霞映红了荒原空寂的天空，也映红了她惨白的脸。
曦光中忽然闪过一道刀光，迅捷无以伦比的刀光。
一抹血红从她胸口涌出，她转眸望向谢云霆，唇角含着笑，那双漆黑的眸子却异常明亮，就如同第一次见到她那样。
只是目中透出奇特的光芒，像是在永别，凄然道：“她死了你便娶她，如今，她活着，我死了，你却不会娶我。我要让你永远都娶不了她，我哪也不去，这里就是我的家。”
谢云霆心中如同被针刺中，这个时候，他猝然发现，在他心目中，木兰依然是他的朋友。
他疾步冲上前去，“扑通”一声，那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子已经坠入池中，水面上留下一抹云雾般的鲜红，那抹碧色轻纱如同雾气般瞬即隐没在碧水之下。
无论多么狰狞可怖的人，只要有爱的人，有在乎的东西，这就是她的命门。
谢云霆凝视着水面，一圈圈清涟随着水波向远方散去，晨风送来玫瑰花的芬芳，似是那抹芳魂依旧在空中徘徊。
东方明问道：“谢兄，我会水，我下去把她捞上来？”
谢云霆却摇了摇头，片刻之后，沉吟道：“留在这里是她最后的愿望，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王岱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叹息道：“谢兄，逝者已逝，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徐玉嫣。”
谢云霆抬眸望向围在亭外的绛纱灯笼，幽幽道：“我知道她在哪。”
王岱皱眉道：“那你为何吓她说要割了她的鼻子？”
谢云霆苦笑道：“我若说知道，她定会生出什么歹毒法子。”
说到这，谢云霆却又叹了一口气，道：“然而我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把她逼上了绝路。”
东方明道：“这小妖怪犯下的罪孽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唉，谢兄不要再多想了，现如今，找到徐玉嫣或许还有救。”
谢云霆敛住心神，疾步回到石桌前，伸手握住那只白玉杯，沿着顺时针方向，转过半圈。
随着一阵哗哗的水声，距离绯红色灯笼最近的那只湘黄色绛纱灯罩徐徐沉入水下。
然而三人却立时愣住了。
灯座上立着一根光秃秃的木桩子，却没有徐玉嫣。
谢云霆握住白玉杯，又转了半圈，这次不但脸僵住了，就连手也僵住了，那只天青色灯座上也只有一根光秃秃的木桩子。
他就这么不停地转动着玉杯，直到另外三只绛纱灯罩都沉入水下。
这时谢云霆终于停了下来。
三个人彻底怔住了，放眼望去，灯座上只有五根光秃秃的木桩子。
哪里有徐玉嫣的影子？！
2
万里晴空，清晨荒原上的阳光似乎特别清澈。
如镜的水面上映出亭台楼阁，山光秀色。
然而木兰消失的地方，却只剩下一片明晃晃、亮得刺眼的波光。
东方明凝眉道：“这里到处都是机关埋伏，想要找人得先把这些机关弄明白，一时半会儿恐怕……”
谢云霆心里焦急万分，胸口很憋闷。
他不喜欢徐玉嫣，不但不喜欢，甚至还感到厌烦。
徐玉嫣生就一副直来直去的性子，在他面前就如同一个顽皮的小孩子。
一会儿吵着要这样，一会儿吵着要那样，片刻都不能停。
她就如同一道龙卷风，无论刮到哪里，所过之处，都能让所有人围着她团团转。
然而却永远都不会安静下来，因此，她真的不是那个能让谢云霆心动的人。
只认识不超过五天的小妖怪却非常了解他。
谢云霆心中空落落的，那个孤孤单单的小妖怪已经走了，徐玉嫣也找不到了，不必永远，她受了重伤，根本就撑不过三天。
可是这时，谢云霆忽然发现一件事——他喜欢她吵，喜欢听她吵，看她吵，只要她能活蹦乱跳地来吵他，他会很高兴。
就在他刚转过身，打算好好看看身后的桃林，寻找出端倪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幽灵般从桃树的浓荫中走了出来。
3
晨风送来阵阵蜜桃的甜香。
谢云霆定定地看着那双秋水般的大眼睛，一时间，竟然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一直都在暗暗担心苏心钰的安危。
可是他立刻又想起刚才说过的话，苏心钰居然身在桃林，她一定全部听到了。
谢云霆感到自己的心忽然间跳得很快，苍白的脸蓦地红了。
苏心钰的神情显得有些奇怪，她似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立在谢云霆身旁的王岱，故意对他表现出来的热情显得冷冷的，淡淡的。
“谢哥哥，王……哥哥，诸葛哥哥，”苏心钰走上前来，抬起手做了个手势，示意桃林中还有人。
谢云霆诧然道：“谁在里面？”
苏心钰一向话不多：“徐玉嫣和林椿。”
谢云霆忽然发现，这个淡如清风的女孩子，总是能给人带来出其不意的惊喜。
王岱和东方明总算舒了一口气。
谢云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愉快起来，拍着王岱和东方明的肩膀，大声笑道：“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啊，还好清芜提前潜伏进来，还好清芜安然无恙。”
可是为何徐玉嫣没有出来吵他，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刹那间，谢云霆满脸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抬脚就要往林子里钻。“她情况不好？”
苏心钰却抬手拦住了他，轻声道：“刚才我们三人都在林中。”
谢云霆急道：“玉嫣到底怎么样了？你们在林中又如何？”
苏心钰轻声叹息道：“小妖怪给她止过血，我又再次检查了他们的伤口，上了白药，重新包扎过了。她很虚弱，但还能走动。”
谢云霆诧然道：“可她为何不随你一道出来？我进去看她！”
像龙卷风一样的女子骤然安静下来，不吵不闹，会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苏心钰又叹了一口气，她发现谢云霆的确聪明绝顶，却只是在破案的时候。
他根本就不了解女孩子的心思。
“你刚才对木兰姑娘说过的话，她都听到了。”
谢云霆道：“我要娶她，她也听见啦？”
苏心钰点了点头。
谢云霆苦笑道：“她这回该满意了吧？”
苏心钰却摇了摇头，“不，她哭了。”
谢云霆追问道：“她为何哭？是因为很开心，对不对？！”
女人哭有很多种，有时候那是幸福的泪水。
苏心钰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不，她说她恨你！”
谢云霆一怔，道：“她恨我？她还在怪我？”
苏心钰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她说，她在花满楼洗碗的时候，你在哪里？她的右手被剁了也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找了那个蛮子过来，惹怒了小妖怪，她也不会遭那份罪。”
谢云霆怔住了，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垂目喃喃道：“我知道——是我错了，一开始就错了，我去见她，我会娶她，用一辈子来弥补我的错误。”
苏心钰叹息道：“她哭着说，她不要你的施舍和可怜，她此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这一刻谢云霆终于明白木兰跟他说那番话的用意。
他苦笑道：“玉嫣是不是就在灯笼里？”
苏心钰点了点头，道：“徐玉嫣被困在月白色那个灯笼中，林椿被困在天青色那只里。”
谢云霆苦笑道：“木兰真是心思缜密，她故意套我的话，她知道，徐玉嫣心高气傲，对我一片痴情，一旦知道我心里没有她，甚至还讨厌她，是绝对不会嫁给我的。”
说完，谢云霆垂目不语，似是陷入无穷无尽的懊悔当中。
王岱忽然道：“清芜，你是什么时候把他俩救走的？”
苏心钰道：“你们进忘忧渚后，我就一直跟着你们。”
这回轮到王岱脸红了，他惊声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他们一路上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苏心钰的耳中。
然而她却不愿意捅破那层窗户纸，只是继续装糊涂，面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轻描淡写道：“嗯，就跟在你们后面，沼泽里面到处都是陷阱，我这个人很要命的，自然也得小心。”
东方明笑道：“清芜妹子一定是听到那声惨叫的时候发现贺兰擎天的。”
苏心钰笑道：“正是，我随即想到另外两个人也定然藏在灯笼当中。”
王岱道：“我知道你如何救人，因为灯笼上方有个圆形通气孔，你直接从上面钻进去把他们救走了。”
苏心钰笑道：“王哥哥猜对了，不过全靠你们吸引了小妖怪的注意力，我这才有机会下手。我进到灯笼中，发现他们被绑在木桩上，嘴巴也给塞住了。”
在这劫后余生的清晨，几个年轻男女开心地诉说着这一夜的经历，然而谢云霆却一直沉默着，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桃树林。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徐玉嫣，他愿意娶她，爱她护她一辈子，让她以为他是爱她的。
可是一旦爱的谎言被揭穿，他与她之间，虽然近在咫尺，可是两颗心之间仿佛隔了道厚厚的墙，彼此的温情也被隔绝，只剩下冰冰冷冷的怨憎。
苏心钰仿佛明白他，懂得他，那双眸子含笑望向他，那笑如同春风般温暖。
她轻声道：“谢哥哥，将军已经率领舰队包围了忘忧渚，而且还带来了冰镇的手，我们速速离开这里，只要能够及时接上去，早一刻便多一分希望。”
她的确懂他，寥寥数语，如同一道明媚的春光照亮了他阴沉沉的天空。
谢云霆抬脚就往林子里去，苏心钰展动身形，朝前掠去，声音已从前方传来，“谢哥哥，她很虚弱，我先带她回去，你们陪着林椿出来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