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站在秋天的大地上
从格日僧往东,一直到新苏莫,秋天的大地仿佛沉浸在往事中。早晨的白雾八九点钟才散尽,牛毛黄的荒草被雨浇过,贴在泥土上。褐色的大地延伸到地平线的雾岚里,好像在想一件事。大地如果想一件事,四周变得静悄悄,像在帮它想。夏日的牛群和野花去了哪里?雨水去了哪里?野鸭子和像踩一双滑雪板飞翔的蓑羽鹤都无影踪。大地失去了这么多的东西,势必要闭上眼睛想一想。
乌鸦第一个闯入草原的早晨,即使没有人,它们也呱呱叫着,听取从远处传过来的回声。仔细辨析,乌鸦们叫得短促,是半句话,等待别的鸦来接续,咕——呱。像说相声有捧有逗,嗯啊那是。它们的音长,刚好跟扇动翅膀的频率符合,也像借力。过一会儿,乌鸦站在了泥褐色、带着白霜的大地上。
乌鸦赤着双脚,结霜的泥土上留下它们的足迹,像国画所谓皴,钉头皴、拖泥带水皴。动物都赤脚,而在秋天看到赤脚的乌鸦,让人感到它们一年当中一无所获,甚至没得到一双短靴子。草原上没有粮食,乌鸦们三三两两站着,抬颈看,似乎对不长庄稼的土地感到气愤。
我一步步朝乌鸦那里走,不知哪一步让它们起飞。走到很近的地方,瞧见乌鸦翅膀有几根大羽闪蓝光,像高级的漆,黑里暗藏着深蓝。如果不是乌鸦,连宝石都放射不出这么神秘的色泽。人说乌鸦聪明,像水里的海豚。我觉得海豚更友善一些,乌鸦显得傲慢。它一定高估了自己的智力和嗓音,也高估了黑色的高贵含义,因此跟其他的鸟类格格不入。看不到乌鸦有什么朋友,譬如乌鸦在枝头跟黄鹂对唱,没有的事。
乌鸦在岑寂的大地行走,感到秋天的荒凉,像一只大筐空了,里面的好东西都被拿走。乌鸦其实很善良,知道大地的疲惫,来到这里散步,是为了与大地做伴。大地在秋天没有伴儿了,喜鹊到村里杀羊的人家报喜,麻雀飞到收割粮食的地方,草已经休眠,只有乌鸦来这里散步,想引发大地的对话。乌鸦赤着脚,一抬一放,在大地身边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