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如果我们能脱离感官沉思至美
求告上帝向他显现(1,1 —6)
引言
1.1.很长时间以来,我心里一直翻滚着许多事情,纠缠着诸多思绪,我日复一日不停地、执着地探求着我的自我、我的善,以及何谓应避免的恶。突然,有个声音对我说话——我不知道它是我自己,还是我身内或身外的他者,这正是我一直努力想要明白的事。这声音——我们暂且称之为理性吧——对我说:
理性(以下简称理):现在,假设你发现了什么;那么你会把它交托给谁,以便继续探寻其他问题?
奥古斯丁(以下简称奥):当然是交托给记忆了。
理:记忆是否真的能完整保存你思考所发现的一切呢?
奥:很难,几乎不可能。
理:因此你要把它记下来。不过,你的健康状况[4]不允许你从事写作的劳顿,你该怎么办呢?那些思绪也不能口授,因为它们需要绝对的孤独。
奥:你说得没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理:那就祷告吧,祈求健康和帮助,使你能如愿以偿;也把这个写下来,使你因自己的成果而备受鼓舞。然后用一些简短的论断概述你的发现。现在你不必在意如何赢得大批读者;这些概述对你的几位朋友来说已经足够。
奥:就按你说的做吧。
求告上帝,他是万有之开端
1.2.上帝啊,宇宙的创造者,请赐给我力量,首先让我能正确地向你祈求;其次让我行正当之事,配得你垂听;最后让我蒙你释放得自由。
上帝啊,那靠自己不能存在的万事万物,因着你才能努力存在。
上帝啊,甚至那些自我毁灭的事物,你也不会让它们归于无有。
上帝啊,你从无中创造了这个世界,每一双眼睛都视它为至美。
上帝啊,你没有引起恶,你使那已变恶的,不至于沦为至恶。
上帝啊,你向那少数以真理(quod vere est)为避难所的人显明,恶不过是虚无。
上帝啊,因着你,宇宙——甚至包括它险恶的一面——是完全的。
上帝啊,在你的管理下,没有任何绝对的不和谐,因为不完全的事物与完全的事物和谐一致。[5]
上帝啊,凡是能爱的,哪个事物不爱你,不论有意,还是无意。
上帝啊,万物都在你里面,但宇宙造物的丑陋不能羞辱你,它们的败坏不能伤害你,它们的错误不能蒙骗你。
上帝啊,若不是纯洁者,你不愿意他们知道真理。[6]
上帝啊,你是真理之父,智慧之父,至真至高的生命之父,福祉之父,美善事物的父,可理知之光的父,使我们警醒并得启示的父,提醒我们归向你的盟约之父。
也是一切属人真理的开端
1.3.上帝啊,我向你求告,你就是真理,一切真实的事物莫不是本于你(in quo)、依靠你(a quo)、因着你(per quem)而是真实的;你就是智慧,一切有智慧的事物莫不是本于你、依靠你、因着你而获得智慧;你是真实至上的生命,凡是有真实而完美生命的,无一不是本着你、依靠你、因着你而活着;你就是幸福,凡是幸福的,无一不是本着你、依靠你、因着你而是幸福的。你是善和美,凡是善的和美的事物,无一不是本着你、依靠你、因着你而是善的和美的。你是可理知之光,凡是拥有可理知之光的,无一不是本着你、依靠你、因着你而有可理知之光。
上帝啊,整个世界就是你的王国,那是感官所无法感知的。[7]你王国的法律甚至也在这些地区颁布。
上帝啊,背弃你就是堕落,转向你就是复兴,留连于你,就是站立得稳。
上帝啊,离开你就是死灭,回归你就是复活,在你里面就是存活。
上帝啊,若不是被蒙骗,无人失去你;若不是得告诫,无人寻求你;若不是得洁净,无人找到你。
上帝啊,抛弃你就是毁灭,关注你就是热爱,看见你就是拥有。
上帝啊,信心把我们推向你,盼望把我们升向你,慈爱把我们联结于你。
上帝啊,依靠你,我们战胜仇敌,我向你祈求;依靠你,我们获得的才不会完全消失。
上帝啊,你告诫我们,叫我们警醒。依靠你,我们得以分辨善恶;依靠你,我们避恶求善;依靠你,我们不被困苦打倒;依靠你,我们为仆为主都尽职分;依靠你,我们明白那原本以为疏远的却是亲近的,原本以为亲近的却是疏远的;依靠你,我们不迷恋于恶的魅惑和引诱;依靠你,琐碎的事不会贬损我们;依靠你,我们的高级部分不会屈从于低级部分;依靠你,“死被得胜吞灭”[8]。
上帝啊,你使我们皈依,使我们脱下“所不是”(quod non est),穿上“所是”(quod est)。
上帝啊,你使我们配被垂听。
上帝啊,你赐我们力量,引领我们进入全部真理。
上帝啊,你向我们讲述一切善好之事,你不让我们心灵失常,也不许任何人这样做。
上帝啊,你召我们回到正路,领我们来到门口,并允诺凡叩门的,就给他开门。[9]
上帝啊,你赐给我们生命的粮。[10]
上帝啊,依靠你,我们渴念那杯水,喝了它就永远不渴。[11]
上帝啊,你叫世人为罪、为义、为审判。[12]
上帝啊,依靠你,我们不会被那些没有信仰的人所动摇;依靠你,我们驳斥那些认为灵魂在你面前毫无价值之人的错误;依靠你,我们不会再回到那懦弱无用的小学,再作奴仆。[13]
上帝啊,你洁净我们,使我们预备领受那因你垂怜临到我们的神圣赏赐。
求告上帝,他本体为真,统治世界
1.4.独一的上帝啊,无论我说了什么,求你帮助我!你是一,是永恒,是真实的实体,在你,没有纷争,没有混乱,没有变化,没有缺乏,没有死亡;在你,惟有完全的和谐,完全的明晰,完全的持续,完全的丰富,完全的生命;在你,没有任何不足,也没有任何多余;在你,生育者与受生者原为一。[14]
上帝啊,凡服侍的,都服侍于你,一切善良灵魂都遵从于你。
上帝啊,按照你的法律,斗转星移,日管白昼,月主夜晚;光去暗来,是为一日,月圆月缺,是为一月,春夏秋冬,四时更替,是为一年,太阳完成一周,是为太阳年,星辰周而复始,是为大时代,就这样,整个世界——就感官所能及的世界而言——以周而复始的秩序和时令保持着令人惊奇的稳定。
上帝啊,因着你永恒不变的法律,可变事物的不稳定运动不会变得混乱,而是在世代的循环下始终回到相对稳定;因着你的法律,灵魂的选择是自由的,但赏善罚恶是一条永不动摇的铁律。
上帝啊,一切善好都从你降于我们,一切邪恶都因你与我们隔绝。
上帝啊,无物在你之上,无物在你之外,无你便无一切;一切都在你之下,一切都在你之中,一切都因你而存在。你照着你的形象和样式造了人[15],认识自己的都承认这一点。
我的上帝啊,求你垂听、垂听,垂听我,你是我的主,我的王,我的父,我的因,我的盼望,我的财富,我的荣耀,我的家园,我的故土,我的救赎,我的光明,我的生命。求你垂听、垂听,垂听我,以你那只为少数人所知的方式垂听我!
求告上帝,以便向他回归
1.5.如今我惟独爱你,惟独跟从你,惟独寻求你,预备惟独侍奉你,因为惟有你公义地统治,我渴望服在你的掌管之下。
我恳求你下令,发布你任何想发的命令,但请医治并开启我的耳朵,让我聆听你的声音;医治并开启我的眼睛,让我看见你的旨意。
请去除我的无知,让我认识你。告诉我该朝向哪里才能看见你,我希望自己能成就你命令的一切事。
主啊,我最仁慈的父,我恳求你,接纳你的浪子吧;我遭受的惩罚已经足够,我侍奉你踩在脚下的仇敌已经足够,我被错误玩弄已经足够;当我逃离所有这些时,请你接受你的仆人;当初我逃离你时,他们待我如外人。
我知道我必须归向你。我敲你的门,让你的门为我打开吧;请教我如何来到你面前。我所有的别无其他,惟有意愿;我所知的别无其他,惟知流逝可灭的事物当唾弃,确定永恒的事物当追求。父啊,我这样做是因为我知道的惟有这一点;但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来到你面前。求你告诉我、指示我,为我的旅程提供装备。
如果那些求救于你的人是靠着信心找到你的,就请赐给我信心;如果是靠美德找到你的,请赐我美德;如果是知识,赐给我知识。请加给我更多的信,更多的望,更多的爱吧。
你的美善是何等神奇而非凡!
也为了医治自己
1.6.我要走向你,我再次恳求你指示我走向你的路径。如果你抛弃我,我必毁灭,但你没有抛弃我,因为你是至善,凡是正当寻求的,没有谁会完全找不到。而凡是正当寻求的,正是你使他们能够正当寻求。父啊,让我能够寻求你吧,让我能够脱离谬误;让我在寻求你时,独独发现你,而不是别的事物。父啊,如果我欲求的只是你,没有别的事物,请让我最终发现的也惟独你。如果我心里有任何虚妄的欲求,请你洁净我,使我得以仰望你。
至于我这必朽身体的健康,全智全善的父啊,我既不知道它对我或者对我所爱的人有什么益处,我就把它交托给你,我也要因你适时对我提出鞭策[16]而祷告,我全心祈求你的无上仁慈,让我完全皈依于你,在我朝向你的路上不设任何障碍;当我还承受着这个身体之时,求你对我发号施令,让我变得纯洁、宽宏、正义、审慎,全心爱你的智慧,理解你的智慧,配得你的居所,住在你至福的王国。阿门,阿门!
我们借着何种知(sciendo)走向上帝(2,7 —5,11)
如果对上帝的知有可能足够
2.7.奥:你看,我向上帝祷告了。
理:那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奥:就是我所祷告的一切。
理:请简洁地总结一下。
奥:我想知道上帝和灵魂。[17]
理:没有别的了吗?
奥:确定没有了。
理:那就开始寻求吧。首先请澄清一下,如果向你显明上帝,如何显明你会说:这样足够了。
奥: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向我显明上帝,我可以说这样足够了,事实上,当我想要知道上帝的时候,我不认为我知道什么东西。
理:那我们怎么办呢?你难道不认为首先应该知道,你知道上帝到什么程度对你是足够了,这样你获得这种知识之后就不作更多寻求?
奥:我也这么认为,但我不知道如何能做到。试想,我所理解的事物有哪个与上帝相似,从而我可以说,我想要理解上帝,就如我理解这个事物那样?
理:你既不知道上帝是谁,你又怎知道你所知道的事没有一个与上帝相似?
奥:因为如果我知道某物与上帝相似,那么毫无疑问我会爱它;但是除了上帝和灵魂,我不爱任何事物,而这两者,我都一无所知。
理:那你不爱自己的朋友吗?
奥:我既爱灵魂,怎么会不爱朋友呢?
理:这样说来,那你也爱跳蚤和昆虫啰?
奥:我说我爱灵魂(animam),不是爱动物(animalia)。[18]
理:或者你的朋友不是人,或者你不爱他们;因为每个人都是动物,而你说你不爱动物。
奥:他们是人;我爱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是动物,而是因为他们是人。也就是说,因为他们有理性灵魂,甚至盗贼的理性灵魂,也是我所爱。因为我可以爱任何人的理性,同时正当地憎恨任何滥用我所爱之物的人。所以,我的朋友越是善用——或者至少渴望善用——理性灵魂,我便越爱他们。
认识上帝靠理性不够
3.8.理:我同意你的观点。不过,如果有人对你说:“我让你认识上帝,就如同你认识阿利比乌斯一样。”你不会对此表示感谢,说:“这就够了”吧?
奥:我肯定会感谢,但不会说这就够了。
理:请问为什么?
奥:因为我对上帝的认识还没有对阿利比乌斯的认识多,更何况我对阿利比乌斯的认识也不够呢。
理:那就要小心了,你这个连阿利比乌斯都没有足够认识的人,却想要对上帝有足够的认识,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奥:并非如此。比如,与星宿相比,我的晚餐算什么呢?然而,就算我不知道明天的晚餐是什么,仍然可以毫不自负地宣称,我知道明天的月亮将以什么月相出现。
理:那么,如果你知道上帝就如知道明天的月相那样,是否就足够呢?
奥:不够,因为后者我是通过感官知道的。我不知道上帝或者某种隐秘的自然原因是否会突然改变月亮的位置和行程。如果那样的事发生,那么我所设想的一切都将是错误的。
理:你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吗?
奥:我不相信。然而我是要寻求我该知道的,而不是我该相信的。或许可以恰当地说,凡我们知道的,我们都相信;但我们相信的,我们并非都知道。
理:那么你在这个问题上要拒斥所有感性证据吗?[19]
奥:确实要拒斥。
理:是吗?你的那位朋友,你说你还不怎么认识他,那你是想用感官还是理智认识他?
奥:对于他,我用感官所知道的——如果用感官能有所知的话——都是无关紧要的,所知也已足够;但是真正使他成为我朋友的那一部分,即灵魂本身,我希望通过理智知道。
理:没有可能用其他方式知道吗?
奥:没有。
理:那么对于你的这位朋友,也是你最熟悉的人,你敢说你一无所知吗?
奥:为何不敢?我认为友谊之法是最公正的,它规定一个人爱朋友就等于爱自己,不多也不少。而我对自己一无所知,所以当我说我对朋友并无知识时,怎么可能因此使他蒙羞呢?更何况——我相信——他其实自己也并不认识自己。
理:如果你想要知道的是属于理智才能获得的那类事物,那么当我说你连阿利比乌斯还不知道,就想去知道上帝,有点自不量力时,你就不应该提出你的晚餐和月相——如果这些事物,如你所说,属于感官对象——来作类比。
认识上帝不靠权威
4.9.不过,那与我们何干?现在请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柏拉图和普罗提诺[20]关于上帝的言论是真的,那么你是否认为你知道上帝就像他们知道那样就足够了呢?
奥:即使他们所说是真的,并不能由此直接推出他们必然知道上帝。许多人对他们并不知道的事长篇大论地谈论,就如我说我想知道所有那些我所祈求的事,如果我知道这些事,就不会想要知道它们了。那么我为何还能谈论这些事呢?其实我所说的并不是通过理智理解的事,而是我从各处收集起来交给记忆的事,是我尽我所能相信的事;而知道那是另外一回事。
理:请告诉我,你至少知道几何学里的线是什么吧?
奥:这个我清楚地知道。
理:你这样说,就不怕学园派的人[21]吗?
奥:一点不怕。他们不希望智慧人犯错,但我不是智慧人。所以对于我所知道的事,我不怕承认有知识。如果我如愿以偿,获得智慧,我会做她指示我的事。
理:我无以反驳。不过,我现在要问,你是否知道他们称为球体的圆形物体,就如同你知道线一样?
奥:我知道。
理:你对两者是同等地知道,还是知道一个多点,另一个少点?
奥:自然是同等,因为对两者我都不会犯错。
理:那么对这两者,你是通过感官还是通过理智知道呢?
奥:在这件事上我体验到感官就如同一艘船,它把我运送到我要去的地方之后,我就把它弃之一边,然后,当我上了岸在地上安顿下来之后,我就开始用思维反复思考这些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的脚步一直踉跄不稳。因此,在我看来,一个人在陆地上航行也要比通过感官了解几何学更容易,尽管感官似乎在最初时对初学者有一定帮助。
理:那么关于那些事的学问,如果你有一些这样的学识,你会毫不犹豫地称之为知识吗?
奥:斯多亚学派不会允许的,他们认为知识只属于智慧者。我不否认我对这些事有正确理解,尽管他们认为愚人也有这样的理解,但我不怕任何斯多亚学派的人。可以肯定,你所问的所有这些事,我都有知识。你继续问吧,我要看看你的问题把我们引向哪里。
理:不要急,慢慢来,我们有时间。请你专注,免得不假思索地认同。我正在努力让你欣然回到你不用担心有任何责难的问题,你却催我加紧往前,似乎这个问题无足轻重。
奥:但愿上帝成全你的话。那就按你的规则问吧,如果我再有类似表现,你就重重责备我吧。
通过数理知识(认识上帝)对人来说足够
4.10.理:那么在你看来是否很显然,一条线绝不可能在纵向上被分成两条?
奥:是很显然。
理:那么横向呢?
奥:那不就是无限可分吗?
理:关于球体,是否同样清楚:从球心分开的任何一部分都不可能有两个同等的圆?
奥:是同样清楚。
理:这个线和球,在你看来是同样的东西,还是彼此有所分别?
奥:谁看不出两者大相径庭呢?
理:如果你对两者同等地知道,而两者,如你所承认的,又彼此迥异,那么对不同的事物可以有同等的知识,是吗?
奥:谁曾否认这点呢?
理:你刚刚就否认了。当我问你:你想要如何知道上帝从而能说这就足够,你回答说你无法解释,因为当你想要认识上帝时,你对他还没有任何知识,因为你不知道哪个事物与上帝有相似性。现在怎样呢?线与球是相似的事物吗?
奥:谁会这样说呢?
理:但我不是问你知道什么与上帝相似,而是问你有什么知识与关于上帝的知识是相似的。现在,你对线的知识与对球体的知识是类似的,尽管两个对象迥异。那么请告诉我,你知道上帝就如你知道几何学的球体一样,即对上帝毫不怀疑,就如对球体确定无疑一样,这样对你来说是否就足够了呢?
认识上帝与认识数的区别不在于认识方式
5.11.奥:尽管你不遗余力地督促我、说服我,我还是不敢说我想要知道上帝就如我知道这些事一样。不仅因为两者所涉对象不同,而且知识本身,在我看来也是彼此不同的。首先,线与球体之间虽有区别,但两者的知识仍然属于同一个学科,但没有哪个几何学家会说自己教导关于上帝的知识。其次,如果关于上帝与关于那些几何图形的知识是同等的,那么当我知道那些知识时应该是欣喜若狂的,就如同我所预想的当我认识上帝时必然欢喜至极那样。然而,相比于认识上帝,我完全轻视那类知识,有时候甚至认为,如果我能认识上帝,能以他可被看见的方式看见他,那么所有这些事物都可以不在我的考虑之内;即使现在,由于我对上帝的爱,这些事物也几乎进不了我的心里。
理:你认识上帝时的喜乐必然大大超乎你对这些事物的知识,但区别不在于认识的方式,而在于认识的对象。比如,你看大地的方式与看宁静天空的方式难道不一样吗?然而看后者要比看前者使你快乐很多。如果有人问你,你看大地是否与看天空一样地确定,除非眼睛出错,我相信你会回答,你看两者同样确定,尽管天空的美丽和荣光比大地更使你欣喜。
奥:我承认你的类比打动了我,我倾向于同意这个观点,对上帝可理知之美的观照与确定而真实的几何学知识之间的区别,正如在类别上天与地之间的区。
我们通过医治和对光的凝思走向上帝(6,12—8,15)
我们走向上帝:a.通过医治(sanando)
6.12.理:你真是从善如流啊。与你对话的理性承诺要把上帝呈现给你的心灵,就如把太阳呈现给眼睛一样。可以说,心灵有自己的眼睛,它就如同灵魂的感官。学识中最确定的真理,就如同那通过太阳的光照才能看见的事物,比如大地和地上的一切;而上帝就是那光照者。我,理性,对于心灵,就如看(aspectus)之于眼睛。有眼睛不等于能看(aspicere),看也不等于看见(videre)。因此灵魂需要三样东西:一是它能正当使用的眼睛;二是看;三是看见。当心灵清除了一切属体痕迹,即摆脱并洁净了对一切属世事物的欲望,它就是健康的眼睛,而要做到这样的洁净,首先,唯有依靠信心(fides)。心灵若被污秽蒙蔽,被疾病缠绕,是不可能向它显现上帝的,因为它不健全就不能看见;如果它不相信惟有健全才能看见,它就不会去寻求医治。然而,即使它相信确实如此,即唯有健全的视力,才可能去看见,它若对医治不抱希望,那它岂不会放弃寻求,拒绝医生的治疗呢?
奥:完全可能,尤其因为这些疗方必然会令病患者感到痛苦。
理:因此除了信心,还必须加上盼望(spes)。
奥:我相信是这样。
理:如果心灵相信自己如此拥有所有这些,也盼望能被医治,然而它不爱也不渴望所应许的光,反而认定自己应该满足于自己的黑暗——因为已经习惯,所以以之为乐——那怎样呢,它岂不同样会拒斥医生?
奥:确实如此。
理:因而必须再加上爱(caritas)。
奥:没有比这更必须了。
理:没有这三者,灵魂不可能得医治,从而得以看见(videre),即理解(intellegere)它的上帝。
b.通过凝思(contemplando)
6. 13.当它有了健全的眼睛,接下来会怎样呢?
奥:它就会看(aspiciat)。
理:灵魂的看(aspectus)就是理性,但是并非所有看者都能看见,唯有正当的、完全的看,即产生视像(visio)的看,才称为德性(virtus);德性就是正当或完全的理性。但是灵魂若不保守那三者,它的眼睛纵然健全,看本身仍不可能使眼睛转向光;那三者,即信心,借之相信它应当转而凝视的事物必定给它带来幸福;盼望,借之确定只要它专注看,就必能看见;爱,借之渴望看见并享有。最后,看产生的是关于上帝的视像,他就是看的最终目的;不是说此时就不存在看,而是说再没有别的事物需要朝向。这就是真实而完全的德性,理性达到了自己的最终目的,随之而来的就是幸福生活。然而,这视像本身属于灵魂里的理解,通过理解者和被理解者产生;正如在眼睛里,所谓的看见是由感官和感觉对象构成的,离开任何一方,都不可能看见任何事物。
c.通过看见(videndo)
7.14.因此,当灵魂最终得以看见即认识上帝,我们来看看此时它是否仍需要信望爱。既然它已经看见了,信心还有必要吗?既然它已经拥有了,还需要盼望吗?至于爱,不仅不会减少一分,而且必定大大增加。因为当它看见那独特而真实的美,必会越发爱之;它若不以非凡的爱定睛之,永不放弃地凝视之,就不可能存留在那至福的视像之中。当灵魂还在身体之中时,尽管它也可能最大限度地看见,即认识上帝,然而,即使身体感官利用自己特有的功能,就其功能来说不会犯错,就其结果来说却会引入歧途,所以那使它抵挡这些错觉并相信另有真实之物的,仍可称之为信心。同样,在此生中,虽然灵魂因认识上帝已然有福[22],但由于它得承受诸多身体苦痛,所以它得盼望死后不会再有这种种折磨,因此当灵魂还在此生时,就不能放弃盼望。此生之后,它就完全在上帝里面,爱使它坚守那里。此时就不能说它需要信心,相信那些事物为真,因为已经没有任何虚假扰乱真理;它也不需要任何盼望,因为它安全地拥有一切。因此,就与灵魂至关重要的三件事——它健全、它看、它看见——来说,另三件事,即信、望、爱,对第一件事与第二件事始终是必需的;对第三件即看见,在此生都是必需的,到了来生,惟有爱是必需的。
人如何能看见上帝
8.15.现在听着,就目前所需,我要通过可感事物的类比教导关于上帝的一些事。上帝自然是可理知的对象,那门学科(几何学)的符号也属于可理知对象,但两者之间有巨大区别。比如,大地和光都是可见的,但是若不是有光照射,地是不可能被看见的。同样,学科里教导的那些知识,人人都理解并且承认它们毫无疑问是正确无误的,但是必须相信,它们若不是由某种如同太阳一样的事物照亮,是不可能为人所理解的。因此,正如关于这个太阳,可以注意到三件事:它存在,它发光,它照亮;同样,关于你想要理解的那位最隐秘的上帝,也有三件事:他存在,他被理解,他使其他事物被理解。为了让你理解这两者,即你自己和上帝,我斗胆教导你。不过请回答,你会如何看待我所说的呢,是看作可能的,还是真实的?
奥:当然是看作可能的。但我必须承认,我心中升起了更大的希望(我希望获得更多的知识),因为除了关于那两者即线和球体的知识之外,你所说的其他事,我不敢说自己还知道什么。
理:不足为奇,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阐释什么,怎么会要求你有所理解呢。
奥古斯丁的进步(9,16 —13,23)
考察他自己的进步:a.通过审慎,它就是约束者理性本身
9.16.那我们还磨蹭什么呢?赶紧上路吧。我们首先要看看,我们是否健全。
奥:这个你可以自己得到答案,只要你仔细观察一下你的或我的内在状态。至于我,对于你的任何问题,只要我有什么想法,都会回答你。
理:除了关于你自己和上帝的知识之外,你还爱其他事物吗?
奥:我倒想回答说,就我目前的想法而言,我没有其他所爱了,但是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回答:我不知道。因为我经常遇到这种情形,每当我以为没有什么事会触动我了,心里却不期然地出现某种东西,完全意料之外地影响我。同样,某些事当它只是出现在我思想中时对我没有什么干扰,但当它真实发生后对我的影响却比我预想的严重。不过,在我看来,有三件事会对我产生困惑:对失去所爱之物的恐惧,对痛苦的恐惧,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理:所以你爱与至友共度的生活,爱你健康的体魄,爱你这身体生命本身,不然,你就不会担心会失去它们。
奥:我承认确实如此。
理:然而事实上,并非你的所有朋友都在你身边,你的健康状况也不那么好,这使你的灵魂多少感到痛苦——我看这就是结论。
奥:你说得没错,我无法否认。
理:那么,如果你突然觉得并确证自己身体健康无恙,看到你所有至爱的人都在你身边和睦相处,享受高雅的闲暇,你岂不是要喜不自胜了吗?
奥:确实有点。如果真的如你所说,这些事突然发生了,那我如何能自抑,怎么可以掩饰这种欣喜呢?
理:因此你仍然受困于灵魂的种种顽疾和不安。这样的眼睛,想要去看太阳,难道不是草率吗?
奥:你得出这样的结论,似乎我完全不知道我的健康已有多大程度的改善,哪些疾病已经离我远去,哪些还有残留。那就暂且让我承认这一点吧。
b.通过节制,它是快乐的约束者
10.17.理:你岂不看见这肉眼,即使很健全,也时时防御并避开太阳的光线,尽量躲到自己的幽暗之中?而你还在想着自己取得了多大进步,而非想着你希望看见的对象究竟是怎样的存在。那就让我来跟你谈谈这一点,即你认为我们已经取得的进步。你不欲求任何财富吗?
奥:目前它确实不是我最渴求的。我现在三十有三,不求财富差不多已有十四年了[23];即使偶然得到财富,我也只是把它们看作生计所需,维持体面的生活。事实上,西塞罗的一本书[24]使我欣然接受这样的观点:绝不能贪求财富;如果它们落到我们手里,就要十分明智而谨慎地处理。
理:那么荣誉呢?
奥:我承认,到了最近甚至只在这几天,我才不再欲求它们。
理:妻子呢?有一个美丽、端庄、温顺、有学识,或者轻易可教的妻子,你会不欢喜吗?甚至她可能带来一笔嫁妆,根本不会影响你的悠闲生活——既然你鄙视财富——尤其是如果你指望并确定她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不便,有这样的妻子你不高兴吗?
奥:不论你如何用种种美德粉饰她,把各种品质加诸她,我已经决定最应该避而远之的东西莫过于婚姻。我发现没有什么比女人的温存以及有妻子就不可能避免的肉体交合更容易使男人的灵魂从它的堡垒跌落了。所以,如果生儿育女属于智慧人的一种职责(对此我还不太确定),那么凡是为完成此项任务而娶妻的人,在我看来都值得敬佩,但绝不应该仿效他,因为尝试这样的事,与其说有可能得幸福,不如说更可能遭危险。因此,我想,为了我灵魂的自由,我已经命令——完全正当和有益——自己不求妻、不恋妻、不娶妻。[25]
理:现在我不是问你决心做什么,而是问你是否还在情欲中挣扎,或者已经战胜了它。因为这涉及你眼睛的健全问题。
奥:我完全不寻求也不渴望这类事,甚至回想这样的事还觉得恐惧和恶心。你还想听到什么呢?这种好在我身上日益增加,因为越是有希望看见我如此渴望的那种美,我的爱和喜乐就越是完全地转向他。
理:那美食的享受呢?你对它有多在意呢?[26]
奥:我决意不吃的东西,对我没有任何诱惑力。当然,对于我还没有戒绝的食物,当它们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承认我还是感到欢喜的;然而,即使在我看见它们、品尝它们时把它们拿走,我的灵魂也不会有任何不安。而当它们不在眼前时,那就根本不会有对它们的欲求胆敢来妨碍我的思考。你不必再问我什么饮食、沐浴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身体享受,总之,我对它们的所求,仅仅限于它们能对我恢复健康提供帮助。
c.通过法律和盟约的正义
11.18.理:你确实有很大进步。但是剩下的才是妨碍你看见那光的最大障碍。我会尝试一些在我看来容易证明的事:或者我们不再有任何需要克服的东西,或者我们没有取得任何进步,所有我们以为已经除去的败坏仍然存在。请问,假如你深信若没有丰富的物资供应生活所需,你就不可能与诸多亲朋好友共聚一室探求智慧,那你难道还不欲求财富选择财富吗?
奥:我会。
理:再假设这样的事很显然:如果你的权威因荣誉而增加,那你就能够说服很多人来追求智慧;如果你的那些朋友不是拥有荣誉的人,就无法为自己确立欲求的尺度,不能转而全心寻求上帝;而他们若不是借着你的荣誉和高位就不可能成为拥有荣誉的人,那会怎样呢?这些荣誉难道不应欲求,你难道不全力追求以便获得它们吗?
奥:你说得没错。
理:我不准备讨论妻子的问题。或许娶妻并非是一件必需的事,然而,如果她的丰厚遗产足以供你的所有朋友如你所愿地共居一处过闲暇生活——假设她本人热心支持这种做法——尤其是如果她出身高贵,通过她你可以轻易得到那些你已经承认必不可少的荣誉,那么我不知道你鄙弃这些东西是否属于你的职责。
奥:我何时胆敢有这样的希望呢?
这是他灵魂的管理者
11.19.理:你这样说好像我在问你希望什么。我不是问什么东西当你得不到时你不以此为乐,而是问什么东西当你得到时你为之高兴。根治了疾病是一回事,只是把它诱入休眠状态则是另一回事。一些博学之人所说的话很能说明这一点:所有愚人都是疯狂的,正如所有污物都是发臭的,只是你并非时常能闻到,但是一旦你搅动它,就臭不可闻。[27]情欲是被灵魂的绝望压制了,还是因健康的恢复被剔除了,这两者之间差距巨大。
奥:虽然我无法回答你,但你不能说服我,使我相信在我目前所处的这种心灵状态中,我可以断定我没有任何进步。
理:你之所以这么认为,我想是因为你虽然会选择这些东西,却似乎并非因其自身的缘故,而是因另外要寻求之事的缘故。
奥:这正是我想说的,因为我以前欲求财富,是为了变得富有而欲求;欲求荣誉——我说过对它们的贪欲直到最近才克服——是因为迷恋于某种难以名状的光芒;我也常常欲求妻子,不为别的,只为她能有好名声给我带来感官享乐。当时我确实欲求这些东西,但如今我已摒弃所有这一切。然而,如果必须借助于这些东西才可能到达我所欲求的对象,那么我不会把它们当作可喜爱的对象去追求,而是当作必须忍受的对象去接受。
理:非常好,我想我们不应把为实现另外目的而需求某些事物称之为贪欲。
d.通过坚毅,我们借此建立生命,不惧怕死亡
12.20.但是请问,你为何欲求你所爱的那些人或者活着或者与你共聚一堂?[28]
奥:为了我们能够一起同心合意地寻求我们的灵魂和上帝。这样,第一个发现的人就比较容易引导其他人,无须太费力。
理:如果他们不愿意追求这些呢?
奥:我会说服他们,使他们愿意。
理:如果你说服不了他们——或者因为他们自己有所发现,或者他们认为那些事物不可能发现,或者他们被对其他事物的关注和欲望绊住——那又如何呢?
奥:我会尽我所能说服他们;换作他们,也会尽他们所能说服我。
理:如果正是他们的存在妨碍你去追求,那当如何?如果他们不可能转变态度,你难道不劳心费神,甚至宁愿他们不在你身边吗?
奥:我承认确实如你所说的。
理:那么你想要他们存活或者在你身边,并非为其本身的缘故,而是为了发现智慧?
奥:我完全同意。
理:那怎样呢?如果你确定你自己的生命妨碍你理解智慧,你还希望它存留吗?
奥:我肯定会逃离它。
理:如果你得知,不论你是离弃这个身体,还是留在它里面,都能同样地获得智慧,那么你还会在意是在此生还是在来生享有所爱对象吗?
奥:如果我知道不会有更坏的事临到我头上,拖我离开我已经进展到的地方,那我不会在意。
理:那么你现在怕死,因为担心被某种更大的恶吞没,从而失去神圣知识。
奥:我不仅担心已有的知识会被夺走——如果我真有所知道——而且担心那通向我所渴望知道之对象的道路会被阻断,尽管我相信我真正拥有的东西会与我同在。
理:因此,你希望这生命存续并非因为生命本身,而是因为智慧。
奥:是这样。
也不怕生活中的痛苦和恶
12.21.理:还有身体的痛苦,或许它就是以其本身的力量影响你。
奥:同样,若不是因为它阻碍我探求,我对这种痛苦并不那么惧怕。尽管这段时间剧烈的牙痛折磨着我[29],除了原来所学的东西,无法思考别的,更无法从事内在的学习活动,那是需要全神贯注的,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只要那真理之光照向我的心灵,我就可以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痛苦,至少可以忍受它,等闲视之。但是,尽管我不曾遭受过比这更大的痛苦,我还是时常想象何时会有更大的病痛临到头上,因此有时就认同科奈利乌斯·凯尔苏斯(Cornelius Celsus)[30]的说法,他说:最大的善是智慧,最大的恶是身体之痛。在我看来,他的推论也并不荒谬。他说,既然我们是由两部分构成,即灵魂和身体,其中灵魂是优越部分,身体是低劣部分;最大的善就是优越部分中最大的好,最大的恶则是低劣部分中最大的坏;灵魂里最大的好就是智慧,身体里最大的坏就是痛苦。因此,人最大的善就是获得智慧,最大的恶就是遭受痛苦。我想,这个结论明白无误,滴水不漏。
理:我们以后再探讨那些问题。或许我们努力寻求的智慧本身会让我们相信事实并非如此。但是如果智慧表明事实确实如此,我们就要毫不犹豫地主张这个关于至善和至恶的论断。
e.通过智慧,她引导我们凝思
13.22.现在我们要探讨,你是一位怎样的智慧热爱者——这智慧,你渴望以最纯粹的凝视看她,以最纯洁的拥抱拥有她,没有帕子遮挡,可以说,赤裸裸地面对,这样的智慧,只允许极少数精挑细选出来的爱智者看见和拥有。如果你对某个美女心怀炽爱,但她发现你爱她并非因她本人,而是因为其他原因,她拒绝委身与你岂有不合理的?你若不是只爱智慧本身,她怎么会向你展现她最纯洁的美呢?
奥:那我为何如此不幸,至今受阻,为何如此可怜,仍受折磨,求之不得?既然不因其本身的缘故爱她,就不是真爱,那我已经充分表明,我别无所爱,惟独爱智慧,因她本身而爱她,正因为她的缘故,我才想要拥有或者害怕失去其他东西,比如生命、安宁、朋友。我对那至美的爱岂有止境呢?我不仅不吝啬别人也爱她,而且寻求更多人来与我一同祈求她、渴望她、拥有她、享有她;他们越是与我们共享对她的爱,就越成为我们相亲相爱的朋友。
也引导我们看见
13.23.理:爱智慧的人正该如此;这正是智慧所寻找的爱人,她与他们的结合是完全纯洁,毫无污点的。不过,通往智慧的道路不止一条[31];事实上,每个人都根据自己的健全状况和坚毅程度把握那独一而至真之善。心灵里有一种不可言喻、无法理解的光,众人共有的光或许可以尽其所能告诉我们那光具有怎样的能力和性质。有些眼睛非常健全又十分敏锐,一睁开就能毫无畏惧地转向太阳本身;对它们来说,光本身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健康,它们不需要任何教导者,或许只要一些告诫,就足以使它们去信、去望、去爱。还有些眼睛,被自己渴望之对象的强光灼伤,于是往往不再看,反而欣然回到自己的黑暗之中。这样的眼睛即使可以称之为健全的,对它们来说,想要显明它们还没有能力看的对象是危险的。所以它们首先要接受训练,为了它们自身的好,对它们的爱也应加以限制并加强培育。首先向它们显示某些不是靠自身发光,而是借着光能被看见的东西,比如衣服、墙壁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然后让它们看那些自身不发光但借助于光可以熠熠生辉之物,比如金银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些光虽然耀眼,却不至于造成伤害。再后,或许应当让它们小心看地上的火,然后看星辰、看月相、看黎明初现,看天空渐亮。这样,每个人都可以依据自己的能力,或者经历所有步骤,或者跳过几个步骤,或快或慢地对光习以为常,最终能无所畏惧且满怀喜悦地看见太阳。这就是最卓越的教师对炽热追求智慧的学生的教导步骤,这些学生虽然有正常视力,但不够敏锐。好的教育就是要依靠某种确定的秩序获得智慧,这是它的职责;没有秩序,那就是难以置信的运气之事了。不过我想今天我们已经写得够多了,我们得担心健康问题。
灰心丧气并再次探讨(14,24 —15,30)
对自己脱离可感事物没有信心
14.24.奥:另一日我说,现在,如果你能够,请你给我那个秩序。请引领我推动我,不论去向什么地方,使用什么方式,通过什么途径。请命令我吩咐我,不论多么严厉,多么艰难,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顺从,以保证我能到达我所渴望的目标。
理:只有一件事我能指点你,别的我都不知道:务必完全抛弃那些可感事物。当我们还承受这个身体时,对此要特别当心,免得我们的翅膀被它们的捕鸟胶缠住,因为我们需要整全而完美的翅膀,才能从这黑暗飞向那光;那光不会屈尊向那些囚禁在身体牢笼里的人显现自己,除非他们能够挣脱或者破坏这个牢笼,从而飞向自己的领域,才得以见光。因此,一旦你不再以世俗之物为喜,请相信我,到那时,就在那一瞬间,你就看见你之所求。
奥:请问,那究竟会是何时呢?因为我想,我若没有看见那使这些世俗之物相形之下显得污秽不堪的欲求之物,我就很难对它们完全鄙视弃绝。
对自己能否见真光没有信心
14.25.理:肉眼也可以同样说:当我看见太阳时,我就会不再爱黑暗了。看起来这似乎合乎秩序,然而事实远非如此。这眼睛仍爱黑暗,因为它还不健全;而它若不健全,就不可能看见太阳。这里灵魂也常被蒙骗,它以为自己是健全的,就自夸起来,又因为它看不见,就心生怨言,似乎抱怨是理所当然的。然而那至美知道何时显现自己。她扮演的是医生的角色,也明白那自身健全者好过那医治后恢复健康者。我们以为自己已经取得多大进步,然而我们沉沦多深,进展多远,却不是我们能设想和感知的,只是与更大的疾病患者相比,我们以为自己是健全的。你岂不看见我们昨天好像信心十足地宣称,我们已经脱离一切疾患,我们只爱智慧,不爱其他;我们寻求或意愿其他也只是为了智慧的缘故?当我们谈到对妻子的欲求时,在你看来,拥抱女人是多么卑鄙,多么可憎,多么羞耻,多么可怕!然而,当你那晚醒着躺在床上,当我们再次回顾这些事时,你意识到事实远非你所宣称的那样,那些幻想的爱抚以及它们迷人的甜美刺激着你,使你心旌荡漾,虽然确实没有原先那般难以抑制,却也远非你所设想的那样无动于衷。于是那位最隐秘的医生向你指明了两件事:一是在他的眷顾下你已经摆脱的,二是还需要医治的。
因为常常缺乏勇气
14.26.奥:打住打住,求你别说了。你为何要折磨我呢?为何要挖得如此深入,沉到如此低处呢?我都抑制不住哭泣了,此后我不再许诺什么,不再妄称什么,免得你如此究问。你说得没错,我渴望看见的那位必是知道我何时健全,所以,他乐意怎样就怎样,喜欢何时显现自己就何时显现,反正我已将我的全部交托给他,求他怜悯和眷顾。对于他,我永远相信,他不会停止帮助那些倾心于他的人。对于我的健全,除非我看见了那美,我不会宣称什么。
理:那你就不必再做什么。只是现在你得把眼泪止一止,控制一下情绪。你实在哭得太多了,恐怕你患病的脆弱胸部承受不了呀。
奥:我都看不到我的不幸何处是尽头,你却让我止住眼泪不再哭泣?或者,当我本身(灵魂)正被疾病销蚀的时候,你却要我关注身体的健康?但是我恳求你,如果你对我有能力,请努力引领我通过某种捷径靠近那光——如果我真的有所进步,我就能承受它——那么我会羞于再把眼睛转向我所抛弃的黑暗,如果你可以把那些仍然胆敢引诱我使我盲目的事物称之为我所抛弃之物。
当再次探讨时,需要表明:a.真理与真的
15.27.理:如果你愿意,我们不妨结束这第一卷,在第二卷我们可以遵循更适合的方式来讨论。依你目前的情形,不应不遵守适度的工作原则。
奥:我绝不允许结束这一卷,除非你向我透露一点我所向往靠近的那光的信息。
理:那位医生会使你如愿以偿。因为我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光会临到我、激发我带领你前往。所以请仔细聆听吧。
奥:恳请你引领我,带我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理:你是否确定你想要知道灵魂和上帝?
奥:那是我的全部渴求。
理:别无他求?
奥:无他。
理:那么,你不想知道真理吗?
奥:好像我可以不通过真理知道什么似的。
理:所以首先应当知道真理,通过真理才能知道其他。
奥:我完全不否定。
理:首先我们来看看,这里有两个术语,真理(veritas)和真的(verum),你认为它们是指两件事,还是指同一件事?
奥:我认为是指两件事。就如同,比如,“贞洁”是一回事,“贞洁的”是另一回事,这样的例子很多。所以我认为“真理”是一回事,被称为“真的”是另一回事。
理:那这两者中你认为哪者优先?
奥:我想真理优先。比如,“贞洁”不是源于某个“贞洁的”人,相反,贞洁者乃是因贞洁而成为贞洁者。同样,如果有某物是真的,那它之所以为真,是因着真理。
b.真理不会消失
15.28.理:那怎样呢?如果某个贞洁者死了,你认为贞洁会消失吗?
奥:绝不会。
理:因此,当某个为真的事物灭亡,真理并不消失。
奥:不过为真的事物为何会灭亡?我不明白。
理:我很惊讶你会提出这样的问题,难道我们没看到成千上万的事物都在眼前消失吗?比如这棵树,你难道认为它诚然是树,却不是真的,或者认为它肯定不会灭亡吗?虽然你不相信感官,可能会说,你不知道它是不是一棵树,然而,如果它是一棵树,我想你不会否认它是一棵真的树,这不是通过感官,而是通过理智作出的判断。如果它不是一棵真的树,那它就不是树;如果它是一棵树,它必然是真的。
奥:我同意你的说法。
理:那么进一步的说法怎样呢?你难道不同意树属于有生有灭这类事物吗?
奥:我不可能否认这一点。
理:由此就可得出结论,某些真的事物是可灭的。
奥:我不反对。
理:那么,你不认为真理不因真的事物之灭亡而消失,就如贞洁不因贞洁者的死亡而消亡一样?
奥:我也同意这一点,并且满怀期待你要推导出什么观点。
理:那就仔细听好了。
奥:听着呢。
c.上帝存在于自身之中
15.29.理:你是否认为以下这个观点正确:凡是存在的,必是存在于某处?
奥:这是不言而喻的。
理:你承认真理存在吗?
奥:承认。
理:那我们就必须问它在何处。因为它不可能在某个空间——除非你认为非物体的事物存在于空间,或者真理是一物体。
奥:我当然不会这么认为。
理:那你认为它在哪里呢?因为我们承认存在的东西不可能“无处”存在。
奥:如果我知道它在哪里,或许就不用再求问什么了。
理:那你至少可以知道它不在何处吧?
奥:如果你能提醒一下,我或许能知道。
理:可以肯定,它不在可朽事物中。因为凡是存在于某物之中的,如果它所在的那物不能留存,它就不能留存;然而,我们刚刚认定,即使“真的”事物消失了,真理仍然留存。因此真理不存在于可朽事物之中。然而真理是存在的,它不是“无处”存在,因此存在不朽之物。而凡是真理不在其中的事物,都不是真的,由此可以得出,惟有不朽坏的事物是真的。假树不是树,假木不是木,假钱不是钱,总之,任何假的东西就不是东西,就不存在。而不是真的东西,就是假的。因此,若不是不朽坏的,就不能正当地说是存在的。你仔细想想这个简单的推理,看看是否有在你看来不能认同的地方。如果这个推论成立,那我们几乎完成了整个探求,这在下一卷会更加清楚。
15.30.奥:谢谢你了,我会在我们静默时再仔细深入地思考这些问题,与我也与你探讨,只要没有那些黑暗攻击我,尤其是以享乐引诱我,那是我最害怕的。
理:要坚定不移地相信上帝,尽你所能把全部的你交托给他。不要企图自己做主,好像你拥有什么主权,而要表明你是他的仆人,他是你最仁慈、最有益的主。这样,他就会不停地抬升你朝向他自己,不会让任何对你无益的事发生,即使你可能并不知晓。
奥:我听见了,我也相信,我要尽我所能顺服。我向上帝恒切恳求,让我有能力深入思考。或者,你对我还有别的要求吗?
理:目前已经足够了。以后,当你看见了他,你会做他吩咐你做的一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