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新力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天朗气清，阳光普照，简在雾正躺在东宫的凉亭里阅览曹植的《白马篇》，正沉浸其中时，却发现从头顶上方探过一人，本来以为是画沁雨，他兴致一起，准备起身，却发现对方是薛崇简，顿时有所扫兴。
“怎么回事，看见我就这么扫兴？”薛崇简诧异问道。
“毕竟遇到你不是什么过于值得高兴的事。”简在雾说道。
“啧，画沁雨被公主府安排去置办物品了，一时半会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原来如此，等忙完了再去找她吧。”
“真是个死性不改。”薛崇简摇头道，“怎么今日这么清闲，没什么公务？”
“非也，今天是几天来少有的空闲。”简在雾起身道，“自我归京之后，太子将巨量公务置于我身，每日清晨开始办公，深夜与看门狗一个点儿入睡。好在我提前将中秋用品置办完毕，否则就连今天也免不了要跑腿。”
“难以想象你这段时间是什么精神状态。”薛崇简摩挲起下巴，“不过如今太子亲信除高力士、陈玄礼等人之外，最信任之人非你莫属，将重要之事交托与你，也算是一种委以重任之举。”
“还是薛将军会说话。”简在雾说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无所事事的日子。”
“这种日子谁都想要，但谁也不常有。”薛崇简叹道，“世上每一个人都在为某些虚幻、遥远的目标奔波，有些人中途得道，有些人到死不成，如此看来，凡事还是顺心意来更好一些。”
“薛将军之言，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啊！”
二人语毕，对视大笑，四周的竹林也随之摇曳。
不久后白露降临，宫内开始为几日后的中秋宴作最后准备，祭月仪式也已准备就绪。四方人马皆来到长安静候佳节，朝堂之内除基层、关键部门之外基本已放假离开。虽然此时公务文书也大幅减少，负责相关事务的简在雾也可以暂时歇息，不过李隆基仍然安排他去给诸大臣和宗室传送请柬。
像信鸽一样送完请柬后，简在雾照旧躺在凉亭看书。刚躺下不久却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抬头望去，不远处画沁雨正怀抱一堆灯笼走向此处。见到此景简在雾喜出望外，顿时起身飞到她面前，让画沁雨好一阵惊愕。
“我今天可有正事，没空和你打趣。”画沁雨歪头道。
“没事，无须雨姑娘多说，我看出雨姑娘确实有要事要做。”简在雾说道，“不过我现在也十分清闲，不如我帮你减缓一下工作压力吧。”
“我可不敢用简大公子帮忙。”画沁雨说道，“你快再躺回凉亭里吧。”
“呦，几天不见嘴上功夫倒增长不少。”简在雾凑近道，“不过现在看来，你双手怀抱灯笼，倒是让我很有机可乘呢。”
“我可警告你不要乱来。”画沁雨小心后退几步，“此地可是长安宫，若让陛下身边的宫人看见你这副无赖痞性，就等着挨治吧。”
“看来雨姑娘还很担心我，生怕我因此被数落。”简在雾嘻笑道，“不过我还没说要做什么，雨姑娘不用如此害怕。”
“是个人就知道你露出这副表情是打算做什么，”画沁雨一脸无语，“你那点司马昭之心，早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既然没什么可隐瞒，那我就不客气了。”
画沁雨还没反应过来，脸蛋就被简在雾就拧了一下，看着对方一脸得意忘形的样子，画沁雨顿时气得直瞪眼皱眉，脸上也浮现出红晕。
“难道你除了占人便宜就别无特长了么？”画沁雨恶狠狠问道。
“非也非也，我还会逗女孩开心。”简在雾窃喜道，“雨姑娘作为我这些特点的受用者，怎会不清楚呢？”
“真是想不通你是怎么做到又正经又流氓的。”
“啧，这是什么话，我可是一本正经的大好人。”
“……不想和你废话，我要送灯笼去了。”
画沁雨刚要走，却被简在雾要求同行，否则不让她离开。就在简在雾看着画沁雨拿他无可奈何之时，腰间的玉佩突然抖动，简在雾反应过来后立刻示意画沁雨不要说话，随后拉着她躲到一旁的石砌拱门里。
不一会儿后外面传来脚步声，简在雾循着声音探出头去，发现一行队伍正走向皇宫，从穿着打扮来看他们似乎是一群僧人，整个队伍共四五人，为首的僧人头戴帷帽斗笠，身穿灰白僧袍，珊瑚佛珠随步伐一同摇晃，左手金刚木手玔，右手青竹禅杖，腰上戒刀透出一股神秘气质，又暗含刚硬力量。
简在雾仔细辨认后，认出为首僧人乃是此前李隆基、太平公主等人拜访过的寒山诗僧，不过寒山诗僧一直在天台山隐居，不常来长安，如今出现在这里确实有些稀奇。画沁雨此时也探出头四处扫视，发现只有一群僧人后顿时有些无语。
“一群僧人而已，我以为你看见狮子了呢，这么大惊小怪。”画沁雨说道。
“啧，雨姑娘挺处变不惊啊，看来是我刚才的力度还不够。”简在雾说道。
“你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没空陪你在这说胡话。”
“那可不行，你我多日未见，不得好好说说话。”简在雾嘴角微扬，随后又扫视那群僧人，“听你刚才的语气，好像对这群僧人的到来不怎么意外。”
“几日前我在公主府上听说过，这些僧人受太平公主之邀来京参与中秋宴。此前太平公主在儿时曾在太平观出家，虽然公主当时仍住宫内，但则天皇帝请不少僧人前来为公主传授佛学，当初为公主授学就是这群僧人的老师父和寒山诗僧，僧人们来到此地不仅是为大宴助阵，也得益于与太平公主府的紧密关系。”
“原来如此，就连一向隐居深山的寒山诗僧都能请来，公主的面子确实大。”简在雾摇头道，而后向画沁雨那边凑近，“看不出来你知道的还挺多嘛。”
“收起你那想要调戏我的心思。”画沁雨后退了几步，重新整理了一下灯笼“我要去送东西了，耽搁太久若是误事就不好了。”
“我也去我也去，免得你孤独。”
简在雾随后将灯笼抢走，画沁雨抢不过他，只能任由他跟随自己前去。
此时的大明宫内，李隆基正在撰写祭月的词条，为之后的祭月仪式做准备。突然传令官来报寒山诗僧前来拜访，李隆基先是一惊，随后命人将他请来此处。待寒山诗僧来到后，李隆基连忙上前笑迎，并吩咐侍从沏茶。
“拜过太子殿下。”寒山诗僧作揖道。
“大师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身。”李隆基扶起对方，“大师久居天台山，近日如何得空光临长安？”
“适逢仲秋，太平公主念昔日其师与贫僧的教导之恩，特地邀请贫僧携众师侄前来赴中秋宴会，诵读经文。到达长安后，依照规矩，贫僧此番先到宫中拜访陛下及太子，稍后再访公主府。”
“这么说来，大师是从天台山特地光临长安赴中秋宴么？”
“所言甚是，贫僧本以为此俗世之事出家人不便参与，意欲推脱，然公主再三邀请，诚意之切令贫僧难以推却，便率诸师侄前来长安。”
“甚好、甚好，此次中秋宴恰好有对联赋诗之环节，适逢大师到来，想必对诗一事会更加精彩。”
“承蒙太子抬爱，料公主邀请贫僧前来亦有此缘故。”
“届时大师要作为公主府一方赴会么？”
“是的，先前贫僧之师在圆寂时告诫我等日后无论如何都要尽力辅助公主，除原则之事外，其余听从公主之断。师命难违，贫僧也只能遵循师嘱。”
“原来如此，大师果真是有修为之人。”
“贫僧还要到公主府去一趟，暂不叨扰太子殿下了。”
“好，大师请便。”
寒山诗僧随后起身告辞，李隆基差人将之送到宫门，众僧人离开后，他的内心之中不知为何隐含暗暗的不安。虽然自己与寒山诗僧也十分交好，但寒山诗僧毕竟曾经教授过太平公主，这层师徒关系远比普通朋友关系要更加亲近，何况太平公主的师祖也要求众僧要辅佐太平公主。这一切让李隆基心中犯难，不知未来自己如若和太平公主彻底割裂，寒山诗僧究竟会如何选择呢。
太平公主此时正在公主府内调度中秋置办的物品，此时忽然有人来报寒山诗僧拜访，她忙命人请进府中，随后起身前去迎接。见到太平公主后，寒山诗僧也即刻作揖，身后众僧也一同行礼，太平公主连忙扶起寒山诗僧。
“大师不必多礼，何况大师曾经教导于我，再对我行礼真是折煞。”太平公主笑道，“大师与诸师兄身体近来无恙？”
“谢公主，贫僧和诸位师侄一切都好。”寒山诗僧说道，“承蒙公主不嫌，贫僧在古稀耄耋之时还能来到长安，暂享荣华。”
“此话言重了，大师千里迢迢从天台山来到此地，就是对我最大的照拂。”
“不敢，若非公主引荐，我等定然终生未踏出天台半步。”
一番寒暄过后，太平公主邀请寒山诗僧等人进入内庭，先是交谈些许当年出家的旧时，以及这些年来的际遇，最后将话题集中到李隆基的身上。
“依大师所见，我与李三郎虽明面融洽，实则暗流汹涌，若有朝一日我与他产生巨大裂隙、无法磨合，真到了决裂互灭的地步，我是否有把握对抗他？”太平公主问道。
“公主与太子既是姑侄，再多矛盾也只是家事，何来对抗一说？”寒山诗僧说道。
“大师有所不知，李三郎虽看似顽劣愚钝，实则内在精明。若将来他真登上皇位，势必会视我为威胁和隐患，从而削减我的权势。我从不会让人分走我的权力，故一直试图阻碍他的上位。”
“依贫僧看，太子刚武果断，本是治国之才，公主雄才大略、精于内政，如若相辅相成，可利于大唐。当下局面，双方若能各退一步，局面便可缓和。”
“大师所言甚是，可如今长安的局面错综复杂，事已至此无法退步。”太平公主说道，“若将来我与李三郎公然割裂，大师会如何选择？”
“贫僧一介出家人，不参与俗世纷争。公主如若需要帮助，尽管来寺庙即可。但争权夺势之事，非吾辈所能介入。”
“叨扰大师了。大师与众师兄千里奔来，想必已身心俱疲，我为大师和众师兄在万年县公馆安排了住处，请大师携众师兄移步前去公馆暂作休息吧。”
“贫僧谢过公主。”
在薛崇简的带领下，寒山诗僧拜谢过太平公主后便告辞离开。待众人离开后，太平公主静坐于内庭深思，将来与李隆基分裂之时能否争取到更多力量，还是得看自己的影响力究竟能抬高到何种地步。
在大明宫内，画沁雨简在和雾往内务处送完灯笼后没有立刻出宫，而是在大内之外闲逛了一番欣赏初秋美景，一路有说有笑，不过笑声多来自简在雾。
“和你在一块就是有意思，”简在雾伸个懒腰，“即使什么也不干，只相伴走路也觉得意趣盎然。”
“消停一会儿吧，这些话我都听腻了。”画沁雨耷拉起眼皮。
“难道是雨姑娘觉得这些话不够动听，想听一些更有意思的？”
“我可没有这个想法，而且分明是同样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总夹带一些奇怪的意味，更让我受不了。”
“可能是我人格魅力大的缘故吧，没办法，天性使然。”
“嘁……”画沁雨露出一副嫌恶的表情，随后想起了什么，“对了，有件事我还没问你，今日下晌你看到那群僧人时怎么那么大反应？”
“这个么……”简在雾思索道，随即露出奸笑，“让我蹭蹭脸就告诉你。”
“算了，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好吧，不说玩笑话了。”简在雾从腰上拽下那块玉佩，“彼时那群僧人经过此处时，玉佩便一直在抖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玉佩抖动？”画沁雨似乎明白过来些什么，“你是说那群僧人……”
“没错，他们身上具有兵气气息。”
其实早在跟随李隆基拜访寒山诗僧时，简在雾便感知到些奇异的气息，只是未曾留意，直到今日玉佩感应到了寒山诗僧等人身上的兵气进而不断抖动时，他才发觉之前所感受到的气息乃是兵气所发。
而且寒山诗僧身上所具备的是一股从未见过的兵气力量，不仅神秘，就连其强度有多少，也不得而知。